自记事以来，我就有个爱做梦的毛病，且是相同的梦境，熟悉的人影，深刻清晰的梦境犹如现实，梦中的欢乐、疼痛亦如真实发生过一般侵入灵魂。蕊珠说，梦是我们前世未了的缘。我以为我的前世过得很是多姿多彩，经历丰富，是以才有那么多未了的事情，这辈子夜夜扰我清梦。可是否真的有前世，我却不知，不知的东西，何谈信与不信。可是莫扬从来未曾和我谈及过前世，他也明确表示过不相信蕊珠说的什么梦是我们前世未了的缘这种话。他说人生一世便是一世，前世过去了便如逝水落花，尘埃烟雾，与这世绝然不同的经历，不理会也罢。

　　可他今日却满脸忧戚黯然地问我“小蝶，你相信前世吗？”我定定望着他紧蹙的眉头，忧郁的眼睛，愁绪的嘴角，心中很是惶惑，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我干涩地顺了顺喉咙，“咳咳，也许是有吧。可若是真有前世，那么也会有来世之说。只是，却不知人在这前世今生中，是否能记得所有的事。”想了想，我故作聪明地笑了，“你我都不记得前世的事，想来真有前世，我们也是不记得的。既然都不记得，有或没有，又有何干系呢？”

　　“有因必有果”，莫扬蜻蜓点水地淡然一笑，放开我的手，撑住下巴拧眉思索了下，“道理是你说的道理，但是我们常常想不明白的事，或者在前世里能找到答案。我本不信前世今生的话，不过最近发生了点事，让我有些怀疑。或者人真有前世，我们在前世里纠葛不清或者欠下的债，最后都要还回去。所谓因果轮回，便是这个道理了。”

　　我理了理衣襟，不知为何心念一动，定了定才慢慢说道：“就算我们轮回来去是为了还欠下的或者收付出的，难道就真能如愿么？前世面临的问题，难道今生就能避免了么？”

　　“如果每个人都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们就不会犯下那么多的错误，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假如前世我选择错了，今生定要改正，重新选择对的。”

　　我不以为然：“真要是这样，未必就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前世的人事物都与现在不同，怎么知道当时选择错的，现在就是对的，或者当时选择对的，现在就是错的。不经历过，都无法佐证对错。”

　　莫扬侧头看着我，眼神变化莫测，“小蝶今日说话，与往日大不相同。以前你从不会说这样的话。”想了片刻，又道：“那日在马车中，我与你谈及这个话题，你还比我相信的，那个时候，我总以为所谓前世不过都是无稽之谈，可……”他叹息一声，“可是小蝶，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了？”

　　我“唔”了下，脸色红了红，“也许……在王宫中见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事，经历的多些，想法不一样了。就像我提过的梅婉仪，若她知道她好心的那碗羹汤会要了献美人的命，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她必定不会选择去接近献美人。可是若她不接近献美人，便与献美人不会那般交好，也许没有现在这样困苦，焉知不是另一种悲凉境地。反正我就是觉得，人有时候是很无助的，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没法选择。梅婉仪、梅姨如此。献美人焉知不是也如此。她若知道自己最后死的这么凄凉，当时也许不会跟着王上去王宫，可话说回来，若她不去王宫，又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可怜的不是无法选择，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无论前世今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就算轮回百次，一样是后悔遗憾，悔不当初。”

　　莫扬神色郁郁地凝着顶上一处虚空，呐呐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要随心而为，绝不让自己堕入遗憾和后悔的境地。”

　　他如同自语般的词调，有些决绝，有些坚定。我一时恍惚，似觉得何时有过这样相同的场景。一座山，一座谷，一条雾气缭绕的河，一株漫天飞舞的紫荆花，一个男子背负双手，也这般决绝坚定地说着同样的话。

　　魔怔了。我甩了甩头，大白天的也开始入梦，近来我有些神思不宁，体虚脾弱。据说脾虚体弱的时候，容易产生幻觉。蕊珠以前告诉我，最容易撞鬼的人，便是内气不足阴虚体弱所致。

　　正沉默间，陶陶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陶罐，陶罐里插着几枝千娇百媚嶙峋骨态的腊梅，开得正艳的梅花刚好遮住了她半张脸。

　　我瞧着那罐横斜有致的腊梅呆了一呆。心里异常内疚，不知道梅婉仪和腊梅如今怎样了。还有小柔，陪伴我宫中孤寂生活大半年，我答应要帮她出宫，如今合阳郡主这般情形，也不知能不能办得了这事。合阳郡主？我叹了口气，她希望我借助王上帮她一帮，可我一句没说就出了宫，以后要见王上只怕也不容易，只怕是要辜负她的期望了。

　　见我脸色变幻不停出神，陶陶用花枝拂了拂我的脸，笑着问我摆哪合适？

　　我随手指了指书案，陶陶喜滋滋地放了过去。拍着手欣赏了一会，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我醒过神来，诧异地将她望着，“陶陶，咸城并不多腊梅，我们院里也没种腊梅花，你这腊梅从何而来？”

　　听我这么一问，莫扬也慢慢地扭头望着那花，又转过去看陶陶。

　　陶陶眨了眨眼，脸上现出比我们还惊异地神色，“不是……小姐买的么？”

　　“我？我一直和公子在房中，几时去买了腊梅花？再则，我买的，怎么是你拿进来？你在何处拿的？”

　　陶陶一只手向后指了指，“院里树下，就放在那张茶桌上。我以为是小姐买回来的放在那里，便想着拿到房中更好看些，就……就顺手搬进来了。”

　　见我一脸茫然，陶陶诡异地望了望公子，又望了望我，捂着嘴道：“不是小姐……也不是公子……难道，难道是见……”

　　“见你个鬼，”我打断她的下半句，“大白天哪里来的鬼，不过这事蹊跷，我和公子用过饭就进了房中没出去。是谁拿来的？为何不言语一声？”

　　莫扬起身往门外走，我丢了个眼色让陶陶跟着也一起出去。

　　刚走到门口，没来得及跨出门槛，便听见安叔浑厚低沉的嗓音传来：“汶庄主，我家公子和小姐都在书房，你看我去叫一声还是你自己进去？”

　　汶啸天磁性舒阔的嗓音轻轻一笑，“安叔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

　　脚步声近，汶啸天一袭玄色衣衫立在门口，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剑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们三个。

　　“这般隆重地欢迎，我却有些受宠若惊。小蝶，那腊梅花你可喜欢？”瞥了眼陶陶，“我不过一个转身和安叔说句话，你手脚倒快！”

　　陶陶羞涩地红着脸低了头不说话。

　　我嗤嗤笑着道：“你再不现身，陶陶以为遇见鬼了。”

　　“哈哈……”

　　莫扬转身往回走，“陶陶感觉还真灵验。”

　　汶啸天哂笑道：“我学的诡影剑法，管的幽冥掌史，岂止是鬼，我是鬼王。”说笑间，他已经熟稔地落了座，招呼陶陶去烧水沏茶，顺便将手中捧着的剑匣放置在书案上，剑匣一端，那罐腊梅红艳欲滴。

　　莫扬瞟了眼，轻飘飘道：“你这是又哪里得了好剑么？剑匣却眼生得很。”

　　汶啸天神秘地抽了抽嘴角，“天下之剑，莫不是以我们九黎山庄为尊。可惜大部分世人却并不知道，众剑之首的轩辕剑最早并不出自我九黎山庄。二十多年前轩辕剑只在传说中出现，江湖上甚少有只言片语出现，一直都很沉寂。那场变故之后，轩辕剑到了九黎山庄手中，为了查明真相，九黎山庄借此造势，世人才以为轩辕剑本是九黎山庄的镇庄之宝而已。不过，有几把剑却实实在在是我九黎山庄之物。”

　　“什么剑？”我和莫扬异口同声道。

　　“孔周三剑！”汶啸天吁了口气，缓缓将剑匣推开，一点一点展示出里面的剑身。

　　少将军四处寻找孔周三剑，殊不知却在九黎山庄手中。汶啸天慢慢展示给我们的，便是已经存在于传说中的孔周三剑。承影含光日出日落时分方可得见一枚剑影，宵练虽有形有器，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此时躺在剑匣中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把古剑，薄如蝉翼，幽光微微，剑气冷绝。

　　我诧异道：“都说承影含光只在日出日落时分才能看见一丝影子，难道这是孔周三剑的宵练么？”

　　莫扬缓缓抽出剑柄，对着窗棂一抹天光细细端详，手腕轻轻转动，便觉得室内游走着丝丝汽泽，宛如彩虹拖曳的影子般光转琉璃。

　　汶啸天清爽笑笑，“传说而已，若平时都不能见，那这剑又怎么能被蔷薇帝日夜作为佩剑。不过这剑确实有些神奇，对着光影的时候，剑刃一片透明，剑气却很是深厚，祖先的铸剑术，真是出神入化，我们现在是无法铸造出这样的好剑了，有时候觉得真是不肖子孙啊。”

　　一片日光透过剑刃撒落斑斑驳驳，果然如蝉翼般透明轻薄。

　　我幽幽叹了口气，感慨地道：“原来这就是少将军想要得到的剑。只是这样的好剑，可能每个剑客都想得到，封哥哥将这剑拿出来，不怕江湖上又掀起腥风血雨的争夺之战吗？”

　　莫扬眉梢一挑，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汶啸天呵呵笑着，“小蝶也知道少将军想得到孔周三剑？”

　　我讪讪道：“是听合阳郡主提起的。”恍然一悟，大惊道：“合阳郡主让我转告你，她已经回府了。”

　　汶啸天的脸色僵了僵，低低地“唔”了下，“我已经知道了，紫芝来告诉我的。”

　　我大致将合阳郡主如何回府的情形描述了一番，看汶啸天本来舒朗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忙安慰了几句。眼风扫过那罐腊梅，我心中的疑惑又生了出来，“可是封哥哥，你那腊梅是哪里得来的？黎楼种的腊梅么？”

　　汶啸天怔了怔，“唔，这是合阳郡主托人带了来，与我一些，其余的给你。腊梅并不盛产北方，长势这般好的不多见。郡主说这是宫里出来的。还要转告你，你托她办的事不日便可成功，让你放心。”

　　莫扬转过脸来看我，“你让郡主办何事？”

　　我将小柔和颜济琴师的事略说了说。他们俱都沉默片刻。合阳郡主也是在借腊梅告诉我，允梅馆的人一切也好。王上答应赦免梅婉仪冷宫之罪，着医官为她医治，她们比以前多了许多自由。腊梅知道我喜欢，正好小柔受我之托去看望她们的时候，她们知道合阳郡主能见到我，便摘了许多腊梅辗转小柔之手送去芳美人殿中，经由宫娥带去侯爷府，再到了我们府中。这一番曲折辗转，让我颇为唏嘘惆怅。

　　默了一会，莫扬将轻轻擦拭过的剑重又放入匣中。此剑是承影，日落时分，若对着光影舞剑，便能看见分离出来的含光。至于宵练，汶啸天从容淡然地说已经送回黎楼了。三剑之中，唯以承影为最上，所以拿过来让莫扬和我长长见识。

　　莫扬愣了愣，“送回黎楼？你此话何意？难道这剑已经给少将军看过了？”

　　汶啸天拢了拢袖子，慢理斯条地端起莫扬倒了一会的温茶喝了几口，砸了砸嘴，“好茶！莫扬调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遂又正色道：“然也。今日午时，幽冥掌史一到黎楼，我就和他们一起拿了剑去的镜心亭。他要孔周三剑，我要轩辕剑，且看他说的是否事实。若他确实能拿出轩辕剑，至少证明你当日被陷一事，不是慕大将军就是他本人。当然，也可能他当日并不知情，是王后独自所为。”

　　我吃惊地瞪着他们两个，“你们的意思是说，少将军和慕大将军不是一路？等等，封哥哥你要拿孔周三剑去换轩辕剑？这又为的什么？”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