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将军府食君之禄，理当忠君之事，却何时养了这许多死士，也不知王上，唔，已经驾崩的王上生前，是否也知道这事。

　　莫扬冷冷地替我解惑：“慕家虽然贵为大将军，却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在外树立了不少强敌。如今他一门心思想要扶持宫中的太子上位，养些个死士以备不患，算得了什么？”

　　幽冥左史却过来将我看了两眼，道：“莫姑娘使的什么剑法，将那人的眼睛刺瞎了？”

　　我和莫扬对望一下，敷衍道：“我的剑法都是跟着兄长学的，学艺不精，全靠左史相救。那会，那会是情急之下挡了一下，碰巧而已！”

　　幽冥左史嗯了下，也没多问，远远招呼一声，那些在食铺里面安静坐着的人走出来两个，一一将地上的尸首收拾到一张板车上，拉到后面不知何处去掩埋了。

　　莫扬道：“原来这店里都是九黎山庄的人。”

　　幽冥左史抬手将剑放回剑鞘，淡淡道：“早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让莫公子莫姑娘回咸城，庄主早就安排好了，这一路一半的店里，都是我们的人，两位只管放心。只是为了吸引他们来，看看到底都有哪些人觊觎，好查明真相，所以不得不委屈莫公子和莫姑娘，还得继续装作不知。”

　　莫扬将我拉到身边，淡淡道：“无妨，既然我们定好了这个计谋，自然明白！这次是我大意，下次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接近小蝶。”

　　安叔过来问道：“公子，马车已经修好，是否出发？”

　　我一边走向马车，一边问莫扬：“你和封哥哥定了什么计谋？”

　　莫扬懒懒地觑了一眼，平静地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放出实话去，玄珠在莫府找到了。”

　　玄珠出，江湖动。这一路估计都不会太平了。

　　我扶着陶陶的手臂上车，莫扬弃了马，也上来和我们一同坐着。我想他是经历了刚才那一幕，还有些心有余悸，怕再出什么意外，所以半步不离地守在我旁边。好在幽冥左史也觉得刚才那场景实在有过凶险。出门后遇到的第一波就已经如此难以对付，他也很不放心，说是庄主交代，务必要保我们安全，所以他也和我们同行，店里的掌柜早殷勤堆笑地给他牵来了一匹良驹。他稳稳骑上马背，随行马车后面走得铿锵有力。

　　午膳没有用好，刚过申时，我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唤。莫扬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将陶陶放在后面的食盒拿了出来。食盒里面，还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大半盒绿豆糕，色泽鲜亮，香气弥漫，很是诱人。

　　我吃了几块，喝了点水，困意袭来，靠在车厢壁上慢慢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安叔刚刚好把马车停在一处驿站。我抬头看着“枫林客栈”的匾额，恍如隔世。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我们歇息在这里，也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刁蛮任性的合阳郡主。

　　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心境却已不如前。所谓物是人非，便是这个道理吧。因为不久前刚吃了几块绿豆糕，此时我便不觉得饿。安叔登记了三间客房，我和陶陶的在中间。客人依然不太多，粗粗打量了我们几眼后便不再理会。我随意用了点清粥，便回房去休息了。陶陶见我这样，知道我是有点累，加上今天见了那么多的死人，心里定然不太舒服。也三下两下用完膳陪着我一起进房。

　　莫扬也没心思用膳，陪着我们上了楼上的房间。楼下便只剩下安叔和幽冥左史慢悠悠地用膳喝酒喝茶。

　　这一夜初我睡得很不安稳，虽然莫扬早早地就点上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安神香。当他拿出安神香的时候，我小小地震惊了一下。想不到他居然还能记得带这些玩意，好在打斗的时候，车辙虽然破损了一些，到底没丢了什么东西，他这些玩意还保存完好。

　　莫扬万千小心地嘱咐我们一定要拴好门栓，留意周围的动静。也许就因为他这番小心的嘱咐，反而让我惦记着睡不好了。这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时分才稍微有了困意，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这一夜却很安静，凌晨陶陶唤我起床的时候，我还兀自在半梦半醒之间思忖，也许是他们昨日受挫太严重，心里有所畏惧，不敢再轻易出手了。或者是全军覆没后，也没个报信的人，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这些派出来的高手已经全军覆没，所以第二批人还没来得及指派出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夜总算平稳度过。我后半夜睡得还不错，晨起的时候便觉得神清气爽，头脑清明。陶陶端了一大盆热水进来叫我洗漱的时候，我极为谦和温柔地对着她笑了笑。

　　陶陶晃了晃眼睛，手中的面巾差点掉地上，“小姐，你干什么笑得这般瘆人？”

　　我收了笑脸，瞪着她道：“我怎么就笑得瘆人了。你这个丫头，真是好赖不分。”

　　陶陶嬉笑道：“许久没见到小姐你笑了，你突然这么一乐，我吓一跳。”一边递给我面巾，一边将我的袖子挽起来，“不过小姐以前最爱笑了，我们下面的人，谁都喜欢小姐，私下里都说，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笑起来比花还美呢！”

　　我将捂在热热的面巾下的脸抽出来，嗔笑道：“你的嘴越发甜了，今日是抹了蜜了？”

　　“谁的嘴抹了蜜了？”莫扬跨进门，春风得意地问。

　　陶陶噘嘴将洗脸水端着往门外走，嘟囔道：“小姐笑话我，公子也来笑话我。陶陶不理你们！”

　　莫扬呵呵笑着，到桌子边捡个凳子坐下，看着我对着一旁的镜子梳头，“小蝶昨日睡得可好？”

　　我扯着一绺头发侧头看他，见他的眼睛红肿，脸色暗黄，便皱眉道：“我睡的还不错，可兄长的脸色怎么那么差，是昨夜没睡好吗？”

　　莫扬淡然道：“我睡得也好，可能是晨起出去吹了点冷风，不妨事！”凝视半晌，又道：“你戴那个蝴蝶步摇更好看。”

　　我抿嘴笑了笑，他是看我对着镜子比划哪只簪子好看，便帮我拿了个主意。昨日那身衣衫在打斗中弄得肮脏褶皱，今日我换了一袭紫色衣衫，外面披了件明黄色披风。这件披风的风帽边沿是一圈细绒的白色兔毛，看起来干净又暖和。蝴蝶步摇正好匹配那袭紫衣，艳丽明亮，却不失温婉清雅。

　　我依了他的意见，穿戴好转身来给他看，“兄长今日还坐车吗？”

　　莫扬眯着眼打量我，眉梢一抹淡淡的风情，“我已经因为自己大意失去过你一回，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事。索性我们也不急，就和你一起坐车吧。我已经让安叔将我的马也套上马车，两匹马同时拉车，会快一些。安叔驾车技术好，不会感觉很颠簸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次我入宫救他之事，便不言语。陶陶来唤用早膳，我便和他一起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莫扬突然抓住我的一只手，轻轻一拽，我便转了个圈稳稳地落在他胸前半寸的地方，抬头能抵住他的下巴。莫扬很高，比我高出一个头，他呼出的热气均匀地拂在我额头上，温温热热地有些痒。

　　我挠了挠额头，“兄长怎么了？”

　　莫扬抬手揉了揉我的额前那缕发丝，低下头凝视着我的眼睛，“以后，不要再叫我兄长了！”

　　“不叫兄长？”我愣了愣，“和封哥哥一样叫你扬哥哥么？”

　　莫扬眼波流转，眼底有种温软的情意，“你何曾叫我扬哥哥，不是一直叫我莫扬么？”

　　我恍然大悟道：“你听不惯啊？那我以后还叫你莫扬。”

　　莫扬叹息一声，屈指敲了敲我的额头：“你这个小笨蛋！”又幽幽补了句：“虽然这次我们必须要去咸城，我却怕去，怕，怕你去了后，又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

　　我推开他，拉着他的手一边下楼一边安慰道：“你不要担忧，我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再则这次去，还有封哥哥在呢！我们不是孤军奋战，一定会很安全的。”

　　莫扬的脚步顿了顿，“我，我不是担心这个？”

　　我骤然停住，转身面对他，他没提防一下撞在我身上，顺势捞了我一把，防止我摔下去，“我，我怕你遇见了慕少将军后，会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我心里抽了一抽。原来他担心的是少将军。可我与少将军，早就已经各不牵扯。自从莫扬入狱，我求他无门后，心里便存了个芥蒂，虽然后来也友好相待，可毕竟再不复当初。少将军如今，也不再是那个少将军了吧。

　　我仰面看着莫扬，黯然道：“若兄长担忧的是这个，大可不必！慕歆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将军了，我与他，本无瓜葛，即便再见，也不会再有更多的牵扯，小蝶如今，只希望快点查出秋水山庄和我们莫府的仇人，报得血海深仇之后，便离开这些是非之地。我们回元州去，住在凤凰山也行，清清静静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兄长觉得可好？”

　　莫扬脸上扬起淡淡的喜色，眼中溢着点点光泽，柔声道：“小蝶说的，便是我此刻的想法！”

　　这一夜清净，我便已经明了，“枫林客栈”中必然也是安插了九黎山庄的人。昨日那一战并未留下活口，所以觊觎玄珠的人，应当还不知道我们此行中，其实并不仅仅是我们自己，还有九黎山庄的人暗地里保护着。也许考虑到夜间让我们睡个好觉，昨夜必定有人值守。我这个猜测，虽然没有问出口，但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下了楼，安叔毕恭毕敬地垂手等在桌旁，见到我们问了好后，便关切地看着莫扬，“公子昨夜在外面值守一夜几乎没睡，可还好吗？”

　　我呆了呆，默默看了他半晌。“兄……你昨夜一夜没睡？经历了那样的打斗，又赶了一天的路，夜间休息不好，身体会垮掉的！”

　　莫扬很无所谓地淡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坐下。陶陶此时也坐了过来，给我盛了一碗清粥，莫扬顺手接过来放我面前，轻言道：“小蝶不必担心，我的身体好着呢！以前和师父行走江湖，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常事，这么一夜不睡，丝毫不会影响我！”

　　我嗯了下，想起来他所说的师父，便问道：“你师父辛提子去哪里了？怎么一直不见？”

　　莫扬喝了口粥，道：“妙一师伯跟在莫封身边，师父此时，不知在哪里云游呢？他早不问红尘事，修道炼药，隐秘深林之中，说起来我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未见他老人家了！”

　　我缓缓将碗中的粥吃掉，从袖中摸出丝帕擦了擦嘴，才轻轻点头道：“辛道长面上虽然怪谲难亲，实则面冷心热，是个宅心仁厚的医者。他的清虚剑法也是出神入化，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了，此时定然是在哪个风光正盛的地方游历玩耍，你也不用担心太多。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莫扬眉峰一点笑意，颌首道：“小蝶说的是，我到不担心师父他老人家，只是许久未见，有点想念他了。他的脾气性格，和妙一师伯完全不同，师伯舒朗，师父阴郁，可心地却是一样的。你小的时候，他嘴上说不管你的病，可暗地里悄悄去山中寻药炼制，见到我和莫封的时候，又装着清冷无情，呵呵，他老人家有时候像个孩子。”

　　幽冥左史一直闷头吃饭，不多时便足足喝了三碗粥，吃了两个大馒头，此时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放了碗筷，抬头插话道：“妙一圣手的这个师弟，我们也曾见过几次，脾气确实古怪乖张，我来之前，曾听圣手提过，辛道长最恨江湖纷争，所以从不以剑术示天下，而以医术扬名。平生也最喜欢钻研各种疑难杂症，誓要在医术上赶超圣手这个师兄呢。去年说是江北那边有人得了怪症，家里人来请了圣手，可圣手正好在查我们老庄主的事，没得空去，这消息让辛道长知道了，估摸着是去研究那个怪症去了。”

　　我和莫扬听了，都深以为然。陶陶好奇地问道：“左史却说说，那人是个什么怪症？要大老远请圣手去看。”

　　左史回忆了下，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只说是那得病的人没有任何症状，但是肢体从脚开始，慢慢地变得僵硬无力，完全不能动弹，不能动弹的那部分身体，肌肉也会慢慢萎缩，看了无数，请了无数名医，皆看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如何医治。”

　　这确实是个怪病。我唏嘘道：“身体不能动弹，可思想还在，感受着自己的肌肉一点点萎缩僵硬，这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唉，希望辛道长妙手仁心，能找到医治的方法。”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