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上,夜风扬起黑衣的一角,清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平静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一只莹白的手搭在他肩上,十指尖尖,染成黑色,暗夜中,身后的女子浮起一个微笑,娇声道:“师兄,你在看别的女人么?”
背着简单的包袱,楚朝露又一次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街面冷清,她在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小店旁停下脚步:“老板,来碗馄饨。”大约快要收摊了,店里空空的,连只苍蝇都没有。
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了馄饨过来,看她孤身一人,好心叮嘱道:“姑娘,如今世道不好,这么晚你别在外面走啦,赶紧回家罢。”
回家。这两个字让楚朝露听了心酸。她没有家。从十五岁那年起就没有了。在她的生命里,无论是这个世界的还是那个世界的,总是充满了欺骗与谎言,流离与漂泊,生活像演戏,演戏还是像演戏,没有停歇的时候。没有家可以回。
她鼻子一酸,忙低下头吃馄饨,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老太太不察觉,仍絮絮叨叨地:“这么好一姑娘,说了人家没有?我家侄儿倒是顶好的……”
“姑母,该回去了。”幸好有人及时进来,打断了老太太的话。习惯性地抬头一瞥,楚朝露整个人一僵,又慌忙低下头。
流年不利啊~走进来的男子,不是那个在青楼碰到的纯情少年么?那般气质干净的翩翩少年竟是个卖馄饨的小贩?
楚朝露拿起斗笠遮住脸,压低声音道:“老板,钱放桌上了。”拔腿就走,出了铺子没多久,就听到老太太在背后嚷嚷:“姑娘,钱给多啦!”她不敢回头,单加快了脚步。
谁知老太太是个实诚人,拿了零钱交给侄儿:“快去,把钱给那位姑娘。”
于是,夜色中,一名纤弱女子拼命在前面跑啊跑,一个健壮小伙儿奋力在后面追啊追~
再跑下去,绝对会被追上,楚朝露这么想着,干脆放慢脚步停下来,刚停下脚步转过身,就看那少年脚下刹不住车,结结实实向自己扑来。来不及避开,两人在冰冷的青石板路面上重温了在青楼的暧昧姿势~
斗笠被掀开,楚朝露被迫对上纯情少年黑亮的目光。后者愣了数秒,猛地弹起,这次别说脸,连脖子根都红透了:“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怎么是你?”
楚朝露看他这模样,不禁笑了,她伸出手:“先拉我起来。”
“啊啊,我忘记了,对不住对不住!”那少年更慌乱了,扶起楚朝露,低头不敢看她。
还是那么纯情~楚朝露理一下衣服,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祖公子在京城做小买卖啊?”“先前不是的……”少年迟疑了一下,规规矩矩拿出铜板:“这是找姑娘的钱。”
楚朝露看他那模样,估计自己上次逃跑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心里一阵歉意:“我走后,那老鸨找你麻烦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用力摇摇头:“啊,怎么会?姑娘现在过的可好?”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连撒谎都不会。
楚朝露从包袱里抓出一把铜钱递给他:“得了,那老东西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给公子惹了麻烦,实在过意不去。这些钱,你收下罢。”
“这怎么可以?”少年虽然害羞,但一脸拒绝之色。楚朝露把钱硬塞到他手里,微笑道:“好罢,既然这样,那我再请公子帮个忙,不知公子家可有多的地方住?这些就算房钱,可以收下了吧?”
很久没有这么舒舒服服泡个澡了~满足地蜷在大木桶里,楚朝露撑着下巴,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前途:这个纯情少年人满不错的,又对自己有意思,要不要好好公关一下,嫁给他呢?
经过这一番颠沛流离,独身的信念也有了动摇,她明白这里不比现代,女子要想靠自己立足于这样的乱世,几乎不可能。可是让她靠着他人生活下去,又不甘心……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穿越呢?
古代有什么好,战乱频繁,经济落后,还非要仰人鼻息地活着,没意思没意思~
察觉到身下的水有些冷了,她站起来擦干身体,乐观安慰自己:算了,这具身体还这么年轻,不去见见世面可惜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睡个美容觉最重要啦!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祖皓出去了,她陪着老太太拉家常,才得知,祖皓祖上虽然是北方人(大概是现在的河北),但他爷爷祖冲之和父亲祖暅都在南梁做过官,后家道中落,依祖皓的性子,也不愿意在官场上下疏通,谋个官职,索性将家产打点一下,在建康附近置办了些田产,雇人打理,自己的时间多半用在研究数学上,日子过得到也太平。
谁知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昔日同窗的好友,被拉去喝花酒,回来就赔了田产,没了着落,老太太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征兵未归,家里正缺劳力,遂让他过来帮忙。
老太太一直跟她夸祖皓如何如何品性纯良,温柔体贴,楚朝露犹犹豫豫地想,祖皓人虽然不错,但根据自己的记忆,南梁并没有统一中国,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避开战火,找一处安全的地方隐居起来,哎,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容身之处呢?
看老太太还说个没完,楚朝露借口出去买些东西,躲出了门。白天的建康城比夜晚繁华了不少,大街上车水马龙,店铺林立,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还不时能看见几个深目高鼻的番邦面孔,看来建康已经是国际化的大都市了。
楚朝露东看看西看看,正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只听背后马蹄得得,一队兵马在大道上横冲直撞,百姓纷纷回避。楚朝露正准备躲在一边,一眼瞥见祖皓也在人群中,便停下来,冲他挥了挥手。
为首的将军策马向她奔来,黑色的战甲,黑色的马匹,背一把能够穿云射日的弓箭。她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觉得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横放在马背上。危险的令人沉醉的气息包围了她。
仿佛日光下的罂粟,又醇美又邪恶,仿佛暗夜里的海风,又温柔又暴烈。那是一个成熟的,经历丰富的男子才能散发出来的魅力。几乎不用回头,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张酷似广墨哥哥的面孔。 北朝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