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哈哈一笑,重新拿起佛珠在手里转着,对侯景道:“将军既已附梁,若东魏敢来进犯,我定在圣上面前替将军阐明缘由!”
他随即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前些日子,圣上有意派司州刺史羊侃监运粮草至颍川,将军最近可留意些。”
侯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和沐浴皇恩的满足,自己据守颍川,最头痛的就是补给问题,如果羊侃的粮草能早日到位,自然对抗东魏的筹码又重了几分。一时宾主尽欢。
夜凉如水。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劳累了大半晚的楚朝露居然睡意全无。披衣站在窗前,望着天边微红的月亮,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原本以为谢宁歌只是个不得志的小妃子,如今看来,她绝对没那么简单,朝廷重臣称呼她为“侄女,”说明她很有可能还与大士族谢家有关系,此时为公元547年,在这个时空里,她会不会遇见真正的谢宁歌?
还有那个侯景,言谈之间,她觉得此人与谢宁歌关系密切,他究竟是她的什么人?处在东魏和南梁相争的关键位置,他又有什么样的打算?自己跟着他是正确的选择么?
回想起趁着更衣的间隙,与薛瑞雪简短的交谈,朱异确实为她赎了身,对她也十分宠爱,她的日子比在青楼里好过了许多,然而脸上始终有一种把握不到前路的忧愁:“妹妹,侯将军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能跟着他是极好的,这样的乱世,如果不能找到权贵作为倚靠,日子就太没有着落了。”
“可是姐姐,我一点儿也不想靠任何人,我想自己变得足够强大,靠自己舒舒服服地活着。”瑞雪摇摇头,眼睛里流动着心灰的神色:“这太难了。妹妹,你我若生在太平盛世的富贵人家,说不定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惜这命就像大水,我们就像浮萍,哪里能够把握自己的方向呢?”
侯景,会是将浮萍捞上岸的那个人么?慢慢叹一口气,楚朝露刚准备关上窗子去睡觉,忽听有小石子打在窗棂上,她探出半边身子,月光下,侯景半仰着脸,对着她微笑。
她仿佛又看见广墨哥哥温柔的面孔,心中一动,暗想,如果,如果这次留下来…会怎样呢?
侯景对她做了个下来的手势,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打开门溜了出来。“宁歌。”他一把抱住她,身体因为激动略有些颤抖:“你能回来真好。”她自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气,挣扎的心思软了,她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侯景将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一口气:“宁歌,我注意你很久了,得知你是女儿身时,你不知道我多高兴。那日你突然离去,我一下子慌了神,答应我,再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听这只言片语,难道谢宁歌最初是男扮女装入了军营?因为与众不同引起了侯景的注意?那如果有一天,谢宁歌想通回来了怎么办?楚朝露皱了皱眉。侯景居然可以感觉到她心思的波动,将她的脸轻轻捧起,眸光异常坚定:
“宁歌,我待你一片真心。待我在南梁安稳下来,我定亲自去你家提亲……到时他们许也罢,不许也罢,你都是我的。”
你都是我的。任何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告白都会心动。类似的话,她听很多人说过,唯独这一次,有浅醉的眩晕。她有一瞬间的心动,轻轻回抱住男子。
次日,侯景带着一队人马辞行,急速北上,其间在马车上开了几次会,每次都要楚朝露参加,这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实属不易。连那侯景的心腹谋士,白衣书生王伟都对自己礼数周全。
参加了几次政治会议,楚朝露大概明白了侯景目前的处境:他原是东魏帝国开国君主高欢手下的一员大将,战功卓著,实力雄厚。
因平素瞧不上高欢的儿子们,高欢在时,尚有利控制局面,高欢病重时,曾将高澄叫到身边,授意除掉侯景,侯景接到密报后,索性先下手为强,宣布脱离东魏。高澄派了兵马围剿,侯景也不是吃素的,一边跟东魏对战,一边暗中勾搭南梁、西魏,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
如今,南梁第一权臣朱异已被买通,说动了梁武帝,而西魏虽然授侯景以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郡公的官爵,但仍处于观望状态,并没有出兵支持。
古代交通不便,侯景他们一行人疾驰了十天才赶回自己的地盘,此时的楚朝露几乎在马背上颠得散了架,一回颍川便倒在柔软的床上不肯起来。
侯景和王伟一下马,就接到探子新送来的情报,顾不得拂去一身灰尘就进了议事厅,将军可真不是好当的。
楚朝露蒙头睡到第二天下午,其间并不安稳,被噩梦惊醒了无数次,最后一个梦居然是关于久未碰面的道士清辞的。
梦境里她被乱军追杀至一处悬崖,绝望之时,身着道袍的清辞从天而降,施法驱退追兵,她正要上前道谢,清辞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乌云一样的低气压女子,伸手朝自己一指,一股劲风便裹住自己坠下了悬崖。
她猛地惊起,回味这个梦,所有场景历历在目,好似真的一般。双手环抱住膝头,她心中隐隐不安,为什么会梦到清辞呢?古语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弗洛伊德也说,梦是人潜意识的反映,难道自己做这个梦,是在想念他么?
眼前又浮现乌云一样的女子的形象,她打了个冷战,理智分析遇见的三个男子,觉得一个也靠不住:清辞太冷淡,祖皓太单纯,而侯景……月夜下的瞬间情动早在第二天醒来时就冷却了,楚朝露看清了问题的关键,任人家再一往情深,对象都是正主谢宁歌,和她半分关系都没有~
虽然理智解剖了自己的感情,可眼下还是要跟着侯景混,至少人家是个大将军,跟着他不担心没有饭吃。
历史不好的楚朝露没有料到今后几年的翻天巨变,现在的她一心想着怎么让侯景看到自身的价值,就算哪一日自己的身份露了馅儿,也依然有被留下来的理由。
接下来的一个月,楚朝露遍阅城中史籍,(幸好原主是个断文识字的,摊开书本,上面的字她居然都认识)留心打探情况,于是在浑浑噩噩度过近半年的时光后,终于对自己穿越过来的朝代有了较完整的认识:
现在是公元547年,中国大半个版图正陷入空前的一锅粥混战中,后三国鼎立,大致以长江为界,以北西魏、东魏并立,南梁据长江天险偏安江南。
此时西魏的实际统治者为宇文泰,此人拥有较高的军事才能和指挥头脑,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东魏,实际掌权者高欢虽死,但高澄手下有一大批杰出的军事人才,也不可轻视;
看来看去也只有南梁是个软柿子,老皇帝萧衍荒废政事,专问佛法,整个朝廷都处在一种迟暮状态,南梁第一宠臣朱异,就是那次拜会的那个风雅大人,除了政治之外无一不精通,这次力主接受侯景的人就是他。
这半年时间里,南梁群臣又以一万亿钱的高价赎“皇帝菩萨”还宫,距他上次舍身同泰寺三十七天。 北朝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