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贤烨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羽幽，不是说不介怀孙氏的后位么？怎么到了这里，还是要背地里捅孙家一刀？
“陛下不必感到惊讶，这也是臣妾审时度势之言。”羽幽微微眯起眸子笑道，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
“可孙氏乃新朝之王侯，若是应你这么做，岂不是教天下人诟病朕为两面三刀之徒？”梁贤烨像是有些惊怒地说道，关于羽幽说得种种计策，他都可以认同，但唯独牺牲孙家这件事，他保持一定的抵触心理。
“陛下，你已经被这些世俗声望迷惑了神智，难道等五皇子攻破皇城之时，天下人会对你有丝毫怜悯之心么？”羽幽轻斥，冷若冰霜的美颜之上，散发出一股清冷的威严气息。
梁贤烨顿时凝起眼，心理惶然至极…确实，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是没有人会同情弱者的，他们只会用自己最好的一面，去赞颂那些强者。历史，从来只为成王留下胜绩，一旦失败，再好的贤君也会不复存在。
“如果臣妾所料不错，陛下你也并不是真的想扶持孙家，让他们强盛起来。若非如此，也犯不上千里迢迢地迎娶一位皇后回宫。”羽幽对着梁贤烨眨着琥珀色的深邃眼眸，好像梁贤烨所有的想法，都能被这位女子一窥而尽。
梁贤烨满脸惊愕地望着羽幽，他惊叹于这位女子洞悉事实的能力。什么布恩泽于天下，联姻孙氏，其实只是为了遏制住孙家，再顺便给自己扬个好名声而已。可是，这背后的深层含义，再也不是只有他梁贤烨一人知晓，在深宫后院，哪里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早已窥破一切心机…谁叫她是九命仙师派来的人呢！
“朕回皇城之前，与孙昊推心置腹地谈了一番。此子年岁尚小，但野心颇大，若能利用得好，确也不失为一大军力。朕让他抓紧时间征募兵员，以恢复孙氏虎门之势，其实也是为了将来敌对五皇兄做的准备。”梁贤烨叹了一口长气，慢慢开口说道，两眼里的凝重，更甚不减。
“臣妾之所以说把孙氏用作挡箭牌，其实是有道理的。从地缘而言，河阳南境与桧境东北部接壤，乃五皇子大军必经之路，孙昊与五皇子这一战，无法避免；从军力来看，五皇子多年征战南疆，手下兵将骁勇善战，他们这些多年免去战火而养尊处优的诸侯是不可比拟的。特别是新晋王侯九安侯孙氏，所有的兵将都要重整旗鼓，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孙总兵那时候的战斗力，故而他们只能做缓兵之垣。若是陛下能把握好孙昊拖延的这段时间，加紧联合各方老侯，部属皇城诸将，方能与五皇子有一战之力。”羽幽不紧不慢地仔细分析了一番局势，有条有理，不由得让梁贤烨心生佩服。
“那…依你之见，要击溃五皇兄的三十万大军，朕需动员多少兵马？”梁贤烨终于是问出了自己最想要得到答复的问题，他正是一直苦于手里兵少将寡。
“起码五十万兵马，而且，还不能出一点差错。”羽幽凝起双眼，对梁贤烨回应道，她很清楚五皇子梁贤禹有多么可怕，她更希望这位陛下能领略到这一战的危险性，而不是他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嘶~
梁贤烨吸了一口长长的冷气，双眼不停地眨动，这五皇兄，真的有她说的这么恐怖么？
“行吧…多谢爱妃了，从即日起，朕便要开始着手布置这件事了。”梁贤烨一脸谨慎地站起身来，对羽幽说道，没有带着丝毫犹疑的神色，迈步走出了潇玉宫。
“只可惜，你们手足相残的这一战，无论胜败，都挡不住另一位逆天而起的王…”羽幽低声轻吟了一声，开始收拾桌上的茶盘糕果，接下来，便是要给她的母亲发送暗信了。
……
梁贤烨换了一件便服，一身淡黄色的玉锦长衣，在几名锦钦卫的接应下，悄悄地走进了以前自己的府邸——福王府。
荒废了一段时间的福王府，而锦钦卫的设立，便把这福王府变成了他们暗中行事的衙门，凭他们的身手本事，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得到，至少，目前尚是如此。
在一间阔大的主房里，梁贤烨接见了刚刚成立不久的锦钦卫。
“臣等拜见陛下！”齐喆率领着二百多名锦钦卫，单膝跪伏在梁贤烨面前，这一刻，他激动不已，因为这是自锦钦卫设立以来，皇帝陛下第一次亲驾会面。
“诸位都辛苦了，起来吧。”梁贤烨带着一抹柔和的笑，然而眉眼却依然是凝重之色，任谁都能看出，这位皇帝的心事，很是沉重。
望着这一群服饰统一，全是暗色蟒袍的私吏，梁贤烨还是很高兴的，他们都是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福州子弟兵，其乡缘血亲，便注定了他们绝对不会背叛自己。虽然现在只有两百多号人，但梁贤烨很清楚，假以时日，他们必定是辅佐自己统治整个大周的中流砥柱。
“陛下，近日我们增派了监视禁军统领府的眼线，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估计是陛下回京，他们自行收敛了。”齐喆拱手禀报道，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
“再不收敛，不是逼着朕现在就动手么？”梁贤烨苦笑着叹息道，其实他今天来锦钦卫，倒不是完全为了方宁泽一事，毕竟，方宁泽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于是他转口问另一件事道：“早前要你们调查的掖幽卫，有消息了么？”
“回禀陛下，昨日刚有新消息传来！”一位身着暗黑色蟒袍的锦钦卫掌镜使拱手说道，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双手递给了齐喆。
齐喆把信使呈递给梁贤烨后，主动退到一旁，就连他，也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而这也正是锦钦卫的行事制度，为了完成任务，他们会不惜一切的互相配合，但是为了高度的机密性，他们互相之间也不通消息，分司所属。所有的一切，必须让皇帝陛下亲自量裁。
“秦高圳？”梁贤烨紧皱眉目，满脸竟是惊讶的神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堪称大周最神秘的朝廷机构“掖幽卫”，竟与那宁安总兵秦高圳又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陛下，据我们查获的消息，宁安城内，有不少活跃的掖幽卫人马出现，只是旁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而那秦总兵，很像是在庇护他们。”又是那位身着暗黑色蟒袍的掌镜使拱手说道，他神情肃穆，整个人如在弦之矢。
“秦高圳，他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国舅。”梁贤烨慢慢平复情绪，轻声叹道，心里却依然为这个事实有些触动。
“张大人分管北境事务，所查必然不会出错。只是这宁安总兵，不是一直在抵抗西江漠军么，怎么还能分心庇护掖幽卫的人？”齐喆面色严肃地自问道，却是说出了他们所有人的疑惑，当然，也包括梁贤烨在内。
“看来，这掖幽卫，与那秦皇后脱不了干系了。”梁贤烨突然站起身来，凝神问齐喆道：“秦皇后现在还在皇宫么？”
齐喆带着一脸诡笑，望向梁贤烨说道：“秦皇后与八皇子仍在皇宫，他们出了慈宁宫后，好像移居清戒斋了。”
“清戒斋？皇家佛寺！”梁贤烨有些震惊地呼道，说起来，自登基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过问关于秦皇后的一切消息。
“嗯，听说秦皇后现在心境大变，欲出皇城，只不过被宫里人百般阻拦，这才一怒之下进了佛寺。”齐喆微笑着说道，那位曾经是一国之母的秦皇后，现在简直就是瓮中之鳖，随他们的意思摆弄了。
“那就太好了，看来朕得为这位老皇后，送些温暖了。”梁贤烨若有所思地笑道，又慢慢地摩挲着手掌坐了下来，“不过，那倒是不急，你们尽心去做即可，朕还是先对付这位来势汹汹的五皇兄吧…”
“陛下，关于五皇子那边，你到底是作何打算？”齐喆这么一问，把二百多号锦钦卫全部问得面色凝重了起来，他们日日夜夜枕戈待旦，就是为了忠君效国，面对如此大敌，其实他们很迫切地希望得到皇帝陛下的指示。
“你去集朝院，把平凉侯和西川侯两位老侯放出来，让他们到养心殿等朕。”梁贤烨对着齐喆吩咐道，接下来，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是！”齐喆当即拱手，随后又犹犹豫豫地，眉头紧皱，一脸苦涩之色，不知当问不当问。
“怎么了，可有什么疑惑？”梁贤烨轻抚下巴，甚是不解地望向齐喆。
“陛下…关于锦钦卫的事，还是不能告诉徐大哥么？”齐喆战战兢兢地朝梁贤烨的耳边小声问道，一副生怕被人听见的模样。
梁贤烨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欲走，而当他刚刚接近屋子大门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说道：“等你们彻底瓦解了掖幽卫，到时朕会亲自布告天下的。”
这一刻，梁贤烨其实心如明镜，他很清楚掖幽卫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太祖皇帝亲手创立的私密机构，却不愿意承认他这位新皇，他们要是做起乱来，其危险程度不亚于直接起兵征讨。
而自己的锦钦卫，则是要以扳倒掖幽卫为主要目的，新朝换旧朝，所有的秘辛，只能湮没于尘埃之中，梁贤烨不会让他们重见天日的。
因此，别说是徐长平，就算是跟他最亲近的羽幽，他也不会告诉，只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只能自己享受掌控全局之快的人…
……
徐长平自泓书苑散会后，还真的被方宁泽拉到了统领府，二人坐在一桌早已精心备好的美酒佳肴前，开始了一番促膝长谈。
两柄长刀分靠在各自的座椅之旁，其实是因为徐长平不放心，导致方宁泽也有些心虚，于是乎二人带刀赴了这番私宴，互相之间，都笼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
“有时候，真怀念那时候咱们擒获陈茂的时光啊，现在想来，还是那么地振奋激动！”方宁泽朝着徐长平的杯子里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一副感念之色涌上眉头。
“呵呵。”徐长平笑而不语，对着方宁泽轻轻点头，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徐帅这模样，看起来心事很重啊？”方宁泽又给徐长平满上酒，皱眉问道。
“如何能不忧呢？而今五皇子对皇城虎视眈眈，威胁到我们一手为陛下打杀下来的基业，谁能做到熟视无睹？”徐长平嗤笑一声，又把酒一口灌入喉咙，其实这番话，就是针对方宁泽讲出来的。
方宁泽装作满心沉重的样子，随徐长平一饮而尽，擦拭了嘴角的酒渍，说道：“唉，他们兄弟相争，势必要比郭子仁更惨烈啊！”
徐长平望向方宁泽粗犷的面庞，心里倒是佩服这人的心胸，自己把事做到了这一步，竟还能悲天悯人。
“我曾听闻，五皇子殿下当年对宋统领有知遇之恩，若是他得知宋统领的遭遇，不知会作何感想呢？”徐长平故意试探地道，两眼里尽是戏谑之色，就是为了让方宁泽放下戒心。
方宁泽却是真的被徐长平的这句话震慑到了，他忍住自己颤抖的手掌，强行将一杯烈酒倒入嘴中，满是轻松地叹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么？”
徐长平被方宁泽逗笑了，所谓酒壮怂人胆，还真有这效果！心虚到极致，一口烈酒，便能让他如此镇定。
“现在，只要是和陛下作对的，都是逆天犯上，不容饶恕，管他什么五皇子还是大王侯，有你我这些人在，就绝不能成全其狼子野心。”方宁泽慷慨隆声，说的天花乱坠，好像随时都可以为了陛下牺牲自己。
“说的好啊！来，干！”徐长平陪着笑道，喝酒之际，不忘瞥了方宁泽一眼，这个人，现在竟也变得如此圆滑老道了。
“报！方统领，府上有客人来了！”一道压得很低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方宁泽当场大惊失色，望向面色紧绷的徐长平… 帝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