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给我统统杀了!这听雨轩里伺候的人全部给我杀了!”朱棣失魂落魄地从芙蕖馆里出来,走到了耳房里,对着魏元宽大吼了一声。
“皇上,杀谁?”魏元宽显然不能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刚才不是好好的还在玩游戏吗?
“芙蕖馆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全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朱棣说完这句掉头就走。
魏元宽连忙给了自己手下一个肯定的手势,便跟着海寿一起追了出去。他关心的不是那些太监宫女的性命,而是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突然就大怒了起来,听雨轩里的那个慧婕妤又去了哪里?
那个流寇!居然骗我!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带走了她?是地道?还是隐身术?她最后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永乐四年的太阳升了起来,同喜看不到,德清看不到,熙娅也看不到了。作为帝王盛怒之下的牺牲品,他们默默地死在了听雨轩的小莲湖畔。天一亮,他们的尸体就会被拉走,冠以时疫而死的名号。有家人的发点丧葬费,没家人的,便死了也没人知道了。宫中的侍卫搜查了整整一夜,也没能搜到魏元宽口中的“刺客”。听雨轩除了留下一地的血迹,没有再发现半个活人。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慧婕妤成了继李青鸾之后第二个被宫里人悄悄议论的女人,有人说她本是狐妖,被道衍收了,也有人说她是出宫做尼姑去了,更有甚者说她其实是一个男的,被朱棣发现了真相活埋在小莲湖畔了……然而传流言蜚语的其中一个小宫女被朱棣撞到过一次后,就神秘地也消失了,于是,慧婕妤的名字便再也没有人敢提起来了。听雨轩从此之后真的变成了一个最最孤寂的所在,有人说,半夜的时候,曾经听到过那里传来宫女的哭声和太监的叹气声。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人敢走到那附近去了。
永乐五年的中秋大宴,朱棣多饮了几杯,醉后的他带着海寿和一干太监宫女,不知怎么就信步走到了杂草丛生的听雨轩前。看着荒凉的如同废弃寺庙一般的听雨轩,朱棣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找魏元宽,你就可以,来,朝我心口一剑,别砍得太浅了,我怕伤口太浅,有朝一日会忘记你!”
他朝着黑漆漆的听雨轩走过去,心里不断想着她最后留下的这句话。路上的杂草几次绊住了他的腿,也没能拦住他越走越快的脚步。
她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跟他走!!!!
海寿示意手下的小太监抢在前面进了芙蕖馆,点亮了馆内所有残存能用的蜡烛和灯。朱棣慢慢跨进馆里,那一幕幕回忆突然奔涌而出,拦都拦不住。
她在这里的炕上大唱《五环之歌》的样子,她低着头奋笔疾书税制改革样本的专注,她和他一起回忆六百多年后的现代小吃,还有——她临走前双手血肉模糊握着剑,叫他砍自己的样子!
“不用找魏元宽,你就可以,来,朝我心口一剑,别砍得太浅了,我怕伤口太浅,有朝一日会忘记你!”
他靠着临湖的小轩窗,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掌。他怕自己太投入,会禁不住热泪盈眶,会禁不住喊出那个已经成了禁忌的名字,会再次暴怒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他转过身去,对着小莲湖深呼吸起来。
“皇上,皇上,桌上有信!”海寿大喊起来。
信?
他一回头,海寿已经把三个信封递到了他的手上,厚厚的两个,薄薄的一个。
这里根本没有人来,怎么会有信在这里?
海寿低头说:“信就放在书桌上,落了点灰尘,像是有日子了。”
他连忙打开信封,一叠用圆珠笔写的东西露了出来差点让他呼吸不上来。他扶住窗棂,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对着海寿说:“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今晚我要住这里。”说完,他拿起了第一封圆珠笔写的信,那信的标题上工工整整写着几个简体字:红丸案。
红丸案,明末三大案之一。泰昌元年,泰昌帝病重,李可灼进献红丸,自称仙丹。泰昌帝服后死去。有人怀疑是郑贵妃唆使下毒,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查元凶的举动。党争与私仇夹杂其中,结果死了好多人,到最后也没能找出真相。
去探索红丸案的真相,是自己来之前向黑西装提出的要求之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三个——黑西装,自己的哥哥李苍梧和那个不能言说名字的人!
“不用找魏元宽,你就可以,来,朝我心口一剑,别砍得太浅了,我怕伤口太浅,有朝一日会忘记你!”
她的话再一次响起在他的耳畔,引得他的心一阵酸楚。再往下看,这竟然是一份目睹红丸案发生的日记式的表述,把整个事件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的天,她去了泰昌元年!两百多年后的北京,她替我去调查了红丸案!
朱棣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拆开了第二个信封。信封里依旧是一大叠写满了圆珠笔字迹的信纸,标题依旧只有三个工工整整的简体字——梃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宫外男子张差拿着个木棒闯入大内东华门,一直打到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被太监给抓住了。对张差梃击太子宫之事,朝内争论不一。支持郑贵妃倾向福王的臣僚认为是张差是个精神病人,做事没有逻辑,要想刺杀太子好歹也要拿个刀啊!支持皇太子的大臣认为不管拿的是个什么,都是陷害太子的阴谋。经刑部十三司会审,查明张差系京畿一带白莲教的一支红封教的成员,也就是个信邪教的精神病,他们与郑贵妃宫内的太监庞保、刘成勾结,派张差打入宫内,梃击太子宫。相关人等伏法,案子草草了结。梃击案与权力之争显然有关,但内情一直未有定论,与红丸案同样是成为明宫三大疑案之一。
朱棣手里这篇洋洋洒洒的观察日志似的文章把梃击案的前因后果全部理了一遍,非亲身经历不能有这么详细的记录和感受。
她居然去了万历年间!她去调查了梃击案!
朱棣喘着粗气撕开了第三个信封。这个信封里面没有厚厚的一叠信纸,只有一张短短的便签。便签上写着三个大字——移宫案。
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调查明宫三大案里最具有喜剧色彩的移宫案!
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能够自由穿梭于时间的长河里,看遍这些诡异的案件,还回来写成报告放进信封,送回到杂草丛生空无一人的听雨轩?在两百多年后宫闱深处刀光剑影的北京城,没了自己的保护,她到底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完成了这些?
他放下手里的三只大信封,看了一眼刚刚被迅速打扫出来的听雨轩。她每次来放一封信,会不会都要感慨自己是不是做了无用功?她在穿越冰冷的时间长河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
“不用找魏元宽,你就可以,来,朝我心口一剑,别砍得太浅了,我怕伤口太浅,有朝一日会忘记你!”
没有,我终究没有舍得动你一下,可那把无形的剑,却狠狠砍了我自己一剑,那伤口太深,从来就没有愈合过,那回忆太刻骨,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道衍在中秋的第二天被悄悄的请进了宫里。进了谨身殿东偏殿,他发现朱棣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看书,样子非常的高兴。这种打心眼里的欢喜,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了。行了礼之后,他默默斜签着坐在了凳子上,等着朱棣给他交办事情。
“少师,都说你通阴阳之术,你到底通多少?”朱棣一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道衍非常了解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常常会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个问题,而问题的背后却总是危机四伏。
“臣的阴阳之术不过是些皮毛之术,哄人的玩意儿罢了”道衍解释。
朱棣合上了书:“去年你去南海,追踪的那艘沉船,你还能找到吗?”
道衍心里很是奇怪,那艘沉船自己已经派水性极好的士兵下去仔细搜过了,并没有发现慧婕妤的影子,怎么这会要旧事重提?他轻声回答:“地点臣牢记在心,绝不会忘记。” 金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