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金吾卫营中,石汉青,冯薪面露焦灼,不停地向营门外望去。自王召陵调任明策军后,皇帝便下令由冯薪接替金吾卫大将军一职,石汉青为左将,奚言为右将。
终于,奚言一身茜色婚服策马出现在两人视线中。还来不及将婚服换下,奚言便被两位将军请到帐中。
冯薪面露难色,“奚公子,不,右将军,事态紧急……想必你已经知道沔水发生民变。陛下亲旨,由你率军前去平叛。”
奚言一边倾听,一边三两下脱去婚服,只着中衣,说道:“事不宜迟,末将马上率人出发。”
冯薪点头回应,“你带两万士兵前去沔水,剩余的三万留下来负责京畿防卫!”
“末将明白。”
“粮草辎重均已备好,现下就可出发。”
奚言才刚刚离开营帐,便见营门外何妍身披嫁衣,钗横散乱,正要强闯军营,却被两名军士拦在门外。
奚言面色铁青,低声对身边的士兵命令道:“送何小姐回府。”
“是!”士兵领命而去,可刚走了两步,又迟疑地转过头,“右将军,送回奚府还是何府?”
“自然是何府!”
奚言披上一身玄色战袍,腰悬长剑。坐下飒露紫喷薄出一股灼热的鼻息。
崇都城越来越远,奚言身后,是甲坚兵利的两万金吾卫将士。眼前,则是满目萧然的大赵河山。
“陛下……终究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了……”奚言如是想着,铁骑已载着他往南边而去。
一路行军,越往南边沔水方向,迎面而来的难民便越多。难民大多是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远远看见奚言所率军队,便投来或畏惧、或鄙夷、或唾弃的目光。
奚言也感受到百姓对禁卫军的敌意,心中不由暗暗思忖,自己所率的本是保国安民的精锐,可此去,却是要对一群因走投无路而造反的百姓挥下屠刀。暗自感慨的同时,奚言不禁在想……自己是否与他们已经完全对立了?大赵每一个士族门阀强盛的基础,都是建立在对斗升小民的掠夺上的。自己出身世家,恐怕在一些百姓眼中,自己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是这样的对立,在一次乱民暴动中显得那么尖锐。
临行前,冯薪早已把沔水的军情奏报原封不动地转交给奚言。
原来,乱民趁夜揭竿而起。冲击沔水城内官府,杀掉一干官员,打开粮仓,抢夺后将其付之一炬。沔水自古便不是战略要地,又位于大赵腹地,故城内几无守军。
奚言细细阅览后,思忖良久……此处距沔水不过数十里,又位于山口。若再往前行进,士兵疲累,必然不能马上投入战斗。于是向下吩咐:“传我军令,就地扎营。明日拂晓前,每人带足五天的口粮,射羽营在前,枪骑营居中,重甲兵断后。通过山口后,以鹤翼之形排开,先肃清外围。”
“左参将,”奚言不疾不徐地下令,“你负责调配枪骑营所有人马,务必要在两日内将所有乱民逼入沔水城内。”
奚言的语气一直很平和,不急不躁的感觉也缓缓传染了周围的人,以至于让大家都忘了他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右参将,你率弓箭手和重甲兵各四百,留下来保护粮草辎重。待中军形成合围之势,立即跟上。”
言毕,奚言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很随意地敲击着,好似刚才布置的都是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忽而,奚言像是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忙强调道:“对了,回去管束好你们的兵,若有罔顾国法、杀良冒功者;或倒行逆施、欺压百姓者,斩!本将言出必行,若有不信的,尽管叫他们拿项上人头来试!”
说到最后,奚言的语气已经变得冷硬。
左、右参将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想不到,这个世家公子出身的将军,竟然还会在乎几条贱如草芥的人命。
次日,天刚蒙蒙亮,近两万金吾卫军容整肃,列队向沔水挺进。越过山口后,整支军队立刻呈鹤翼状展开,枪骑营先行于中军两侧,中军防护严密,本应是大将本阵所在。可奚言却与左参将各自亲率一支枪骑兵,一左一右向沔水城包抄而去。
军队所过之处,乱民纷纷作鸟兽散。
暴民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揭竿而起也只不过是因为活不下去,将沔水城占据后,他们就再无下一步计划。
往往在眼中所看到的数千叛民,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不过数百人,其余大多都是拖家带口。金吾卫众军衔尾急追,却并不大开杀戒……此时的沔水周围,经常能看到百十余人的官军紧追着数千暴民。
就在这样的景象下,所有乱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守沔水,短短两日之间,数万乱民皆被驱赶到沔水城周围。见金吾卫军队继续向他们逼来,便退入沔水城中,妄图倚仗城池之固负隅顽抗。
远远地,奚言在沔水城对面的山丘上眺望到沔水城门关闭,便下令军队停止前进。
左参将大为不解,“乱民已经毫无退路,他们既无守城之器,也无防守之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将军为何不下令攻城?”
奚言漫不经心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既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好的方法。况且他们早已烧掉了粮仓……”
烧掉粮仓?奚言心中突然一凛,一个大大的疑问忽而浮上他的心头……暴民作乱本就是为了抢粮,为何还要烧掉粮仓?即使在粮仓被抢空后,按理也应该烧掉官府府衙才对……
左参将见奚言忽然愣住,赶忙关切问:“怎么了?将军。”
“没什么,”奚言忙以轻笑掩饰过去,继而阐述道,“他们早已烧掉了粮仓,那么即使将全城的粮食聚到一起,也不过能坚持十来天。我们围而不攻,过不了几日,乱民自会出来投降。说到底,他们当中大多也只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我金吾卫身为皇家禁卫军,难道还真要对这数万人挥下屠刀不成?”
“右将军,”左参将有些犹豫,“可我们只有不到两万兵马,沔水城虽说不大,但光凭我们的兵马就想围城的话。恕末将直言,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奚言不置可否,“围城有多种围法,切断交通道路,将兵力均匀散布在城四周只是一种。我们兵力不多,城内又是一群不懂兵法的乌合之众,只需要作出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就行了。”
“将军的意思,是否就是让城内乱民误以为草木皆兵?”
见奚言点头称是,左参将即刻恍然大悟,“那末将即刻安排士兵伐木扎营,多多益善。势必在明晨前对沔水城形成合围之势。”
奚言慢条斯理道:“嗯,扎营速度要快。同时,向城内送一封招降书。若是七日后城内还不拒投降,那就攻城。”
奚言曾细细盘算过,七日,正好应该是城内粮食消耗殆尽的时候。如果乱民真的拒不投降,到那个时候攻城,己方士兵也不会有多大伤亡。
两万人砍树扎营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而金吾卫也不愧是都城直属禁卫军。就在命令下达的当夜,沔水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奚言立于城外山头,举目望去,城外旌旗林立,两万人生生营造出十万大军的声势。
在这样的阵势下,沔水城内流言四起。有传言称城外十万大军磨刀霍霍,不日便将攻城;又有传言称皇帝早已下达圣旨,作乱者一律杀无赦,但诚心悔过的还可以留一条命……
眼看粮食就要吃尽,又不会有援兵,城内一时无不人心惶惶。更有甚者连夜爬出城墙,向金吾卫军队投诚。
第七日一早,金吾卫两万人马已悉数集结完毕,奚言坐镇中军,随时准备下达攻城令。将令既出,军队浩浩荡荡而去。就在此时,沔水城门缓缓打开,一群衣衫褴褛、手无寸铁之人涌出城门,在金吾卫将士脚下长跪不起。
奚言自马上看着这一幕,面色如铁,朗声道:“传陛下谕旨,尔等刁民犯上作乱,按律本应株连九族。然朕顺应天意,不忍涂炭生灵,故不加与极刑。为首作乱者,罪无可赦;不明真相或被胁迫者,朕恕尔等无罪。”
须臾间,几个乱民首领便已人头落地。剩下的人,全都臣服在金吾卫士兵脚下,山呼万岁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看着眼前这一幕,奚言又想起了当日在海棠院中,自己与祁安的一番对话……民,只是民。他们只是想要有吃有穿地活着,只要能安稳地活着,他们宁肯选择最苟且的方式活下去。
沔水平乱,前后加起来不过半月。班师路上,奚言一想到回崇都就要与何妍完婚,心下就更不是滋味。
崇都城已近在五十里外,军队正前行时,一斥候打扮的人却十万火急而来,“金吾卫右将军听令!”
奚言见状不对,忙策马上前。
“金吾卫右将军听令,西北战事告急,夷敌已攻下水洛!你速率金吾卫奔赴西北支援,即刻出发,不得迁延!”
奚言不敢怠慢,忙拱手接令。随即下令军队掉转马头,往西北方向而去。 朝露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