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壳船突突突突的开着，偶尔拉响一下汽笛，引得两岸的山体阵阵回响，峭壁上有三三两两的山羊，站在几近垂直的山体上吃着树叶青草，在陡峭的山壁上跳跃。偶尔有几支或红或黄的山花开得十分绚烂。

　　重庆多雾，今天也没有太阳，天空一片混沌似的亮着，江水看上去是青蓝的颜色，看不到水底，十分平缓的流淌着，木头船舷起起伏伏之间，激起一阵阵浪花。

　　魏启明侧身坐在船边，清劲的江风吹着他的头发，眼睛半眯着欣赏江景山色。坐飞机出差，住高级宾馆，不用干活，四处闲逛，这份工作也不错嘛。

　　不到两个小时，船到了木洞码头，已经快到中午了。船靠在驳船边，他们四个随着提笼挑担的一行人下了机壳船。木洞是个镇子，从码头走上去，就只有一条窄窄的石板路，再往前走几分钟，是两边零星有几个饭店和小卖部的街道，街道也是石板铺的。镇中心不在码头这边，这里显得很冷清，也没多少人家。他们也没打算再深入镇里面去看看，坐坐船看看风景就很开心了。

　　“中午就在这里吃午饭吧？尝尝纯乡下的伙食。”魏启明建议着。

　　“好啊好啊，尝尝。”小徐热烈的表示赞成，阿伟和李非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码头上有四五家饭店，他们选了一个老阿婆开的店坐了下来，一条豆瓣鱼，一只现杀的家养鸡，一盘青菜，两碟泡菜，两瓶冰镇啤酒，一共花了三十多块，鱼和鸡的份量很足，他们四个人也只吃了一多半而已。这次阿伟没有表示要请客，是魏启明掏的腰包，应该是没有发票，不能报销的缘故吧，魏启明心里暗自观察着阿伟的表现。

　　吃好了饭，已经过了中午一点了，到了码头回程的时候，他们本来还想坐来时的那种木船回去，阿伟看看时间说尽快回去吧，怕许生万一有事找不到他们几个，阿伟拿着的大哥大在这里信号不太好。

　　正说着话，一阵大喇叭叫客的声音响了起来，刚好有一班快船路过，是那种高速气垫船，阿伟颠颠的跑去买了票，他们一路顺利的回了重庆市里。

　　回到宾馆，许生和廖生都不在房间，也还没回来呢，阿伟放心的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魏启明正百无聊赖在床上躺着，阿伟又敲门进来了，径直打开了电视让他们看新闻，小徐跟着他也走了进来。

　　电视上正在直播突发新闻，一条来重庆的机木船在即将抵达朝天门码头时和另外一条船发生碰撞，整条船侧翻沉底，失踪若干人，正在组织搜救等等。看船的时间，就是他们本打算坐的那条机壳船了。四个人站在房间看着新闻，面面相觑中阿伟说回了滨海要赶快去烧香感谢菩萨保佑。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看似平静的江水其实速度很疾，在江水里沉船，生还的机会渺茫，在不知不觉中，魏启明竟然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听阿伟说要烧香还愿，魏启明虽然不信这些，还是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晚上已经挺晚的了，正在房间看电视的时候，听到对面房门响动，许生和廖生回来了，没几分钟，许生就敲了他俩的房门，让魏启明半个小时后去他房间聊聊天，魏启明连声答应了，两个老板各自回了房间。两个人脸上都红红的，喝了不少酒，许生看上去很开心，业务应该谈的不错。

　　魏启明掐着时间敲门进了许生的房间，廖生也在，躺在另外一张床上抽烟。许生不抽烟，也讨厌别人抽烟，但廖生不管他的反对，总是在他面前抽烟。魏启明坐在靠窗的咖啡椅上，伸手摸摸兜，掏出一根红塔山点上，许生皱着眉，也没说什么。廖生的万宝路比魏启明的红塔山呛多了，不在乎多他一个吧？

　　魏启明想抽烟是因为他紧张，不知道他俩要跟他聊什么。

　　“小魏啊，结婚以后生活跟单身不一样吧？你们结婚我还包了红包的。”许生主动说起了他们结婚的事情，魏启明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就没吭声，点点头表示感谢。那时他还不认识许生呢，红包应该是给了李非。

　　“今天跟客户谈的不错，重庆人也这么能喝酒，真是没想到，好在没逼着我俩喝，伍总自己把自己喝多了，哈哈。回去滨海之后，这个客户的后续跟进就由你负责了，这是个挺大的客户，你可要好好服务，有什么问题就和我说，跟廖生说也行。”许生坐在他的床沿边上，中间隔着个廖生，跟他说明着今天去谈的客户情况。

　　“好的，谢谢老板的信任，我会努力学习业务，做好跟进的。”魏启明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的轻松，早上因为见到了老板们的隐私而显得惴惴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就释放了，他靠在了椅背上，许生说了这几句，也顺势歪倒在床头，倚在了枕头上，身体半躺着。昨晚辛苦一夜，这一白天的又陪江先生谈客户，他也应该很累了。

　　“你和李非是大学同学？感情应该很好。”廖生抽完一根烟，插话问他。李非一直都是和许生联系的，廖生对他俩的情况才有一点了解。

　　“是的，我俩是在大学谈恋爱的，去年年底才结婚，在一起都六年了。”魏启明回着廖生的话，自己也觉得有点感慨，不知不觉的，已经和那个站在大厅里茫然无措的女孩儿结婚了，六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上一秒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成为影响你一生的重要人物。

　　“你还年轻嘛，说话不要这么老气横秋的，才六年而已，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刚开始，六十年的十分之一而已。本来你们在洛南很稳定，但是公司要发展，需要吸引人才过来，我们也是有缘分，才能在一起工作。洛南比较保守，广东嘛，就比较开放一些，你要经历面对的，和过去有很大区别，还要适应整个社会的发展才好。”廖生象开会讲话一样的说着，虽然是一些大道理，对魏启明也是很有切身的教育意义，他唯有点头表示认同。

　　“广东这边和内地不一样，比较开放，男人嘛，赚到钱偶尔出来放松放松，大环境如此，不影响家庭就好。”他俩绕了半天，还是因为早上魏启明看见他们找小姐的事儿，这点儿小事不用跟他解释吧？难道把他看成了老古板，或者是担心他会出去乱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男人嘛，都差不多。我上次来重庆开会，也和同学去了夜总会，嘿嘿。第一次去广东台山，客户也带我去见识了路边很多小姐的盛况。”魏启明心想也不能直接跟他俩保证：我不会把你俩找小姐的事情乱说的。唯有把自己也说成是一样的人，才会有心照不宣的效果，他俩才会放心。他想起自己在车里那次不成功的经历。

　　“赚到钱就要开心，但是出去玩也要有个底线，找小姐没什么，不能影响工作，不能影响家庭，更不要勾引别人的老婆。”听了他说的话，许生果然呵呵一笑，脸上露出自然的表情来，连一直紧皱的眉头都平复了不少。他们不怕魏启明看见，怕的是他四处乱说，影响他们的声誉。许生转头就给他划出了底线，说的正义凛然，廖生则撇着嘴笑了笑。

　　“当然当然，玩儿是玩儿，工作是工作嘛。”说着这个话题，魏启明觉得十分的不自在，毕竟他们是老板，关系也还没那么熟悉。

　　“我和廖生是拍档，既然拍档嘛，就各有分工，我管业务，他负责报关，我们合作很愉快的，你以后就跟我做业务，不懂不要紧，只要用心学。”许生重复了一边之前的话，揭过了小姐的话题，没有提让他跟阿伟或者郑经理的意思，魏启明长出了一口气之余，取代郑经理的想法又浮上了心头，阿伟可以独当一面，凭什么他就不行？洛南国营企业讲究的是低调和关系，私营企业就主要看能力了。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业务谈得很顺利，许生今晚谈兴很高，跟魏启明和廖生聊了很多，说他小时候家里没钱，没怎么读过书，但他喜欢读书人。他家三兄弟，还有两姐妹，人口多负担重，从小在香港新界长大。不读书又没到下田干活的年纪，他小时候就沿街捡可乐瓶子之类的破烂，拿去卖废品，往铜线里面缠块石子，或者趁老板不注意用脚踩踩秤之类的，就为多卖几个钱。

　　听许生忆苦思甜，魏启明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好歹许生还能吃口饱饭，他小时候在山西农村里，最困难的时候只能吃榆树叶掺玉米面蒸的饭。现在很多人说高粱米养生、玉米面养人，他是一口也不想再吃了，小时候已经吃的太多了。

　　很多城里人稀罕的荠菜，粘玉米，老南瓜，红心地瓜，他自从家里做服装生意后，也是不愿意再吃了，包括李非都说那些东西好吃，他说那是因为吃的少，她是没试过一天三顿窝头加红薯，就着咸菜吃的滋味，吃过以后烧心胀肚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而且红薯吃多了爱放屁，换来李非的一顿白眼。

　　许生继续讲，后来大陆开放了，他家里四处借钱在双乡建了个洋伞工厂，赚些辛苦钱，算是借上了大陆改革开房的东风，再后来他觉得三兄弟一起太麻烦，进出口生意更好赚，做了一阵子进口高档打火机生意。说到生意，许生盘腿坐在了床上，一脸兴奋，他不夸口的说，当时广东80%的进口高档打火机都是他组装生产的，算是自立创业之后挖到了第一桶金。

　　摩托车生意火爆，打火机工厂属于小打小闹了，他已经卖给了别人，把资金转来专注做汽车摩托车的进口零配件生意。许生觉得大陆将来的发展不得了，一定会成为世界性的强国，能抓住历史机遇，将来会有大把的钱赚，摩托车，汽车，这是工业发展不可缺少的生意，没怎么读过书的许生扎扎实实的给他上了一课，许生的眼光见识，比很多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能成功的老板，必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听着许生说这些光辉历史和前景展望，魏启明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在工厂有李总提携照顾，到滨海来跟着许生，他也能如此推心置腹的教导自己，给自己大客户跟进，之前因为是跟着李非来的那点小小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了。机会是别人给的，能力才是第一，努力才有更多的机会。

　　廖生连着抽了三根烟，过足了烟瘾，听许生跟魏启明讲着自己的故事，也兴致勃发起来，开始跟魏启明讲他从国营单位辞职以后，专门做报关的经历，不过廖生没有许生讲的那么详细，有所保留。听阿伟隐隐约约的说过，廖生在省里和北京都有熟人的，关系很硬，一般人都不了解他的背景，廖生有所保留的讲，也是情理之中。

　　廖生说他当初下海时，心里也十分忐忑，毕竟是辞去了旱涝保收，颇有油水的铁饭碗工作，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赚到钱。他的第一笔大生意是帮人进口了一个二十尺的货柜，手续费赚了六十万元，比他在原单位干一辈子赚的也差不多了，钱真是太好赚了，只要你有胆量去博，廖生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感慨。自那以后他有了底气，生意也越做越大，后来许生经人介绍认识了他，两人合伙成立了东升公司。

　　他们两个给魏启明讲的这些，比阿伟要详尽，让他彻底对公司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更是对两个老板对他的信任和培养感到兴奋。公司里郑经理太无能，阿伟太精明市侩，经过国营企业文化熏陶的魏启明，低调稳重，说不定更能得到老板们的看好呢？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加油，一定要好好努力！

　　看着他们经过了一阵兴奋，困意上来了，许生打起了哈欠，魏启明颇有眼色的告辞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李非还没睡，问他老板都跟他说什么了，他瞒过了看到老板叫小姐的事情，只把其他关于他们过往的经历，以及重庆客户的事情跟她说了。

　　第二天起来，他们就坐飞机返回滨海了，这一趟出差，除了陪老板和江先生吃饭，就是小小的旅游了一次，工作太巴适了些。

　　从重庆回来之后没几天，阿伟告诉他们说新宿舍装修好了，他俩赶紧搬了过去，在许生家住着实在是觉得憋屈。

　　他们的新宿舍在六楼，另外一间在四楼。宿舍有电话，但是家具很少，客厅只有一套简陋的木沙发和一个茶几，两个房间各有一张双人床，魏启明添置了一个同样简陋的梳妆台，电视柜，买了锅碗瓢盆，就算安家了。

　　大房间被一个单身同事占了，魏启明和李非住小房间，毕竟他们是新来的，对此不能表示任何不满。

　　他俩都会做饭，小区不远就是一个很大的菜场，买菜很方便。魏启明很少做饭，男人不该下厨房，不管李非是不是要加班，他都等她回来做饭，或者是出去吃。

　　他们没买洗衣机，滨海天气很热，天天都要冲凉，换洗的也都是一些单衣内衣而已，即便是她每月不舒服的那几天，魏启明也不会帮她洗衣服的，李非任劳任怨的干着这些家务。在觉得自己感情上深爱着她的同时，他毫无生活上照顾她的自觉性。

　　李非曾想买个热水器，毕竟她受不了天天凉水冲凉，魏启明说可以用水壶给她烧水，她就用一个大塑料桶装着兑好的温水冲凉，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宿舍是公用的，那个单身同事很小气，他们买了水果会给他吃一些，而他买了零食什么的，从来不让他们，都是自己关门吃。有时候还会蹭他们的饭菜，连碗都不刷，凭什么他们买热水器？买了他肯定也会用。

　　魏启明在公司附近的一个电器行挑选二手电视机的时候，老板看他嫌弃又挑剔的样子，给他推荐了一台本市一家电子厂出的新电视，只要一千块，上面贴着松下的商标，一看就知道是冒牌货，不过价钱比二手电视还便宜些，老板信誓旦旦的保证是正规生产的，魏启明乐颠颠的买了一台，质量还不错，用了很多年。

　　来了东升快一个月了，魏启明对公司和同事有了基本上的了解。那几个做报关事务的同事，一个是廖生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妹夫，这些要害业务自然是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还有个报关员只负责打单跑腿儿的事情。

　　子弹头司机是许生的亲戚，阿丽是司机的亲戚，负责物流的是别人介绍来的关系户，会计出纳都是亲戚或者关系户介绍来的。开货车的司机阿社是招聘来的。刘光伟、小徐、魏启明和李非，都是没有关系的，纯粹做业务的人。

　　每月五号左右发上个月的工资，这点许生还是很香港化，不搞大陆私营企业拖欠工资那一套，他也不缺这点儿钱。

　　从重庆回来后没半个月，魏启明又出差了一次，郑经理带他去了一趟温州，说以后他就慢慢把他管的这些业务交给魏启明了，他还是要回洋伞厂去上班的，他以前是洋伞厂的行政经理。听到郑经理这么说，他内心一阵的窃喜，看来只要他好好干，取代郑经理，不光是他自己的想法，也是老板们的规划。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