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冰雪赛锋刀,活鱼入宴苦煎熬,心随黄河东入海,身作荒叶一风飘。
明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那时他们新进厂的员工还没办卡或者存折,都是发现金,而老员工们都是发到工商银行牡丹卡,一张漂亮的卡片,揣在兜里,好潇洒。
那时的魏启明,就象穷人家的小孩,看着身边的小伙伴儿们穿着新衣服,玩着新玩具,而自己一无所有,身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能让他满心羡慕。
他躺在床上,嘴里叼着根烟,想着晚饭到底吃什么?同屋的雷子常年跟女朋友去女单身宿舍吃饭,徐子去了饭堂,小顾在工大吃饭,都不在。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强子嘴里哼着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的旋律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魏子,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还有钱吗?”强子从魏启明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顺手把空了的烟盒捏成一团,从没有关的门口扔进了斜对面的厕所。
“我还等你开饭呢,你也没钱了?”魏启明翻翻兜,掏出一块五,这是他所有现金了。
“草,你咋这么穷呢?你不是有李非给你钱花吗?”上次的自行车买回来,强子很是诧异他的阔绰,最终他告诉了强子是李非给他的钱。
“我又不是小白脸,跟你小子似的。我可没找她要过吃饭钱。”连吃饭都要找李非的话,他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有一块钱,还没彻底穷光蛋。”强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票,跟他的一块五扔在了一起。
“照理说咱们不应该这么惨啊,一个月快两百块钱,咋就没钱呢?”强子挠挠头,自言自语的说着,又象在跟魏启明抱怨。
九二年一个月挣两百块钱,确实不算少了。不过他们天天出去吃,抽烟喝酒的,没有节制和计划,能剩下钱才是怪事了。
“别扯没用的了,你们屋人呢?子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下班都没回来。”看来强子是打算找人借钱了。
“等会也就徐子能回来,你要借得出来算你厉害。”魏启明语带不屑的跟强子说。徐子的小气是有目共睹的,哪怕你喝点他壶里的开水,他都能跟你唠叨半天。
“那算了吧,还是看看这两块五能吃点啥吧。”强子也打消了借钱的想法。
“能吃啥,一人一碗米线,一个烧饼一人一半呗。”也只能买这么多东西了。
“行,那走吧,吃饭去。”强子拔腿就要走。
“你还有烟吗?”魏启明扔了手里的烟屁股,问他。
“没有了啊,刚不是抽了你的烟,你也没了?”魏启明看看厕所,算是回答了他。
最终,那天晚上他们买了一包喜梅,三个烧饼,就着开水吃了凄惨的晚饭。第二天开了工资后,他俩去到小摊上,啤酒牛肉炒鸡,好好的弥补了一顿。
顾子是个话不多的人,家里是商丘的,在工大当老师,教什么课魏启明都不知道。工大相对是个比较独立的单位,跟他们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好交流。
宿舍里大家聚堆儿起哄的时候,顾子要么在一边微笑着看看不说话,要么就是躺在床上看书、睡觉,而且他经常不在宿舍,不知道在忙着什么,魏启明和他关系非常一般。
进入了十二月份,已经下过了一场大雪,地上融化的雪夹杂着污泥,一团团一片片的堆积在路边,行人都捡着能落脚的地方走路。天空并不晴朗,黯淡无光的太阳挂在那里,仿佛还没腌透的咸鸭蛋,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魏启明发现,强子最近开始频繁旷工了,他好几次下了夜班,等别人都走了,强子却过来了。有时他是去了单位很快就回来,有时干脆就在自己宿舍睡觉又过来找魏启明,根本不去单位。
其实也谈不上旷工不旷工的,强子单位不用打卡,没人过问的话,不会有什么考勤的问题。但是以魏启明对他的了解,强子不是如此懈怠的人啊,为什么呢?
这天又是下了夜班,魏启明打开宿舍的门,同屋都已经走了,还没等他关门睡觉,强子披着军大衣,里面是短裤背心,冻得丝丝哈哈的快速从他们屋跑来了他们宿舍,返身关上门,二话不说就钻进了雷子的被窝,把军大衣盖在被子上,接过魏启明扔给他的烟,嘴里唠叨着:“这天气真是要冻死人啊!”
“废话,你不穿上点,不冻你冻谁?”魏启明把棉衣脱下来放在凳子上,拿了脸盆毛巾去水房洗漱下,准备睡觉了。
洗完后他走回宿舍,强子已经抽完了,背靠在床头上看着他。
“怎么了?有事?你咋不睡?”魏启明把东西放好,脱衣服,准备钻进被窝。
“魏子,你跟李非最近咋样了?不见你去找她了啊。”强子莫名其妙的问他。魏启明最近确实没去找李非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没啥事啊,天冷不想跑。再说我这工作还没个前途,不好意思总去她家,不想看她爸妈脸色。”他鼓足勇气,一下子钻进冰凉的被子里,心也象被寒冷撞击了一下一般,浑身毛孔都在剧烈收缩。
“你的工作确实不咋样,你们合资公司太无聊了,干嘛非得实习一年?象老厂就好了,你也能早点娶媳妇了。”强子随时往他心口里戳刀子。
“中午吃啥?要不要洒家给你煮个鸡蛋面?”魏启明转移话题了。天气冷,连门口的小摊都不想去,他买了几包挂面,一斤鸡蛋,一小桶花生油,时不时的用煤油炉开个小灶。
“哎,先不说吃的,有个事跟你说说,你看看有没兴趣,也帮我分析分析。”强子又要了一根烟点上。
“啥事?”被窝没那么冷了,魏启明伸出一条胳膊点上烟。
“顾子联系了山东的一家民营科研单位,需要各个专业的人才,顾子和我说了,我想去。”强子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虽然那时候下海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很多人是因为工厂效益不好,被逼无奈才放弃了国营单位正式编制的工作,象他们工厂这样效益在洛南排前几位的单位,主动下海的人还真没几个。
“啊?你要下海啊?何必呢?你单位工作不是挺好的吗?干嘛想走?”魏启明不太理解他们的想法。
“好什么啊?你看看这单位,有点关系的才能当官,没关系的只能一辈子熬资历,混吃等死。好比我师傅,正经北京理工毕业的,到现在快五十岁了,还是个工程师,高工早就应该评了,就是几次都评不上。
我们科长,工大毕业的,国家都不承认学历,还没我师傅年纪大,就高工了,你说说这公平吗?”强子愤愤的替师傅抱打不平。
这倒也是,封闭的工厂环境,亲戚套亲戚,关系绕关系的,这也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谁不想少奋斗几年呢?所以很多大学生在本厂找对象都要先看看家里是干嘛的,对以后的发展有没有帮助。
而大学生到来之后,凡是在厂里有点地位的,家有待嫁或待娶的人家,肯定第一时间去了解大学生的情况,在本人并不知道的情况下,每届分来的大学生,就象摊位上卖的萝卜一样,已经被精挑细选了一遍。
“那个民营科研单位是干嘛的?待遇很好?”魏启明想了想,了解了解也好。
“工资两千一个月,去了安排单间住宿,结婚的给两房一厅,有项目的话,搞完了有项目奖金。”强子说着。这待遇在一九九二年,已经是超级的好了。
“这么好?可靠吗?”魏启明听着有点晕,天上掉馅饼了?
“可靠。说是民营,其实是当地政府的官员停薪留职搞的,挂靠在当地大学名下的,科研项目资金不愁,现在就是缺人才、缺项目。顾子十一的时候都跑过去看了,还给报销了来回路费呢。”强子说的信心满满。
“可顾子没跟我说啊,未必要我吧,再说你们都是本科,我一个大专生,人家能看上吗?”魏启明倒不是真想走,李非在这呢,他也是奔着李非家来的,要是不能跟她在一起,他不如当初回山西了,离家近,关系也好找得多。
“我也就是跟你透透这个事儿,你可别跟徐子他们说哈,等顾子回来,咱们一起聊聊,你要想去,就争取下一起去呗。”强子倒是大包大揽。
正说着,顾子就回来了,也是先跺脚搓手的丝丝哈哈一阵子,外面确实冷。
“顾子,你说的下海的事儿,我跟魏子说了,你问问那边,魏子这个专业和学历,看他们要不要呗?”强子跟顾子关系还好些,要不也不会先跟强子说。
“行啊,等我下午去工大打电话问问,应该没啥问题。”顾子语气很平淡的答应问问看,没说什么别的,这事儿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顾子在工大是不用坐班的,没事就可以回宿舍了。他以前很少回宿舍,也许就是在忙活下海的事儿。
虽然让顾子去问,可魏启明真没有下海的打算,话赶话的说到那里了,问问就问问吧,他不走难道他俩还能拉着他走不成?倒是强子说起他很久没去找李非了,他就决定晚上下班时间回她家一趟,老不去也不是个事儿。
傍晚他和强子吃了晚饭,直接自己溜达着往北山走,到她家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他说自己吃过了,就在原来外婆住的房间里坐着等她们吃完。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