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工他们走了不久，江师傅回来了，问魏启明刚才有啥情况，他说张工问了些问题，也回答了，挺好的。旁边有一直好奇的站在附近看热闹的工友说：“小魏很厉害啊，还会英语呢，跟那个小鬼子说英语。”

　　江师傅用不信的口气说道：“真的假的？我徒弟这么厉害？还能跟小鬼子说英语？人家能听懂吗？”工友说道：“咋听不懂，小鬼子还冲小魏鞠躬，说thankyou，还说byebye，俺都听得懂！”

　　江师傅咧着嘴，拍拍他的肩膀说：“行啊，小魏，人才啊！你们几个，上班时间串什么串？赶紧回去干活。”好歹江师傅也是副班长，一顿喝骂，把围观的几个人赶走了。

　　“走，没啥事儿了，出去抽根烟。”江师傅拉着他出了车间。

　　“枪还没擦呢，赶紧擦完，省得惦记。”魏启明想擦了枪再出去，就不用再来机器这边了，漆味实在难闻。

　　“擦枪着什么急？走走走，一会儿再擦，先歇会儿。”江师傅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车间门口走。

　　“那一会儿你擦吧，你可好久没擦枪了。”魏启明开始跟江师傅开玩笑讲条件。

　　“诶，你是师傅还是我是师傅？要尊重师傅，知道不？我有话跟你说。”江师傅笑嘻嘻的说着。

　　“你这师傅就知道偷懒耍滑使唤徒弟。”他接过江师傅的烟，两个人在更衣室吞云吐雾起来。别的人还在干活，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俩。

　　“哎，说真的，你要是能跟着张工干就好了，那倒是真不错。前一阵他还说想找个徒弟呢。老头也五十多了，脾气臭，跟谁都搞不好关系，连个高工都评不上，正经本科大学生呢。”江师傅边抽边说，烟雾熏得他半眯着眼睛。原来他心急火燎的拉他出来，是在给他介绍情况的，魏启明有一些感动。

　　“是吗？他真要找徒弟？他能做主给我转正吗？他跟我也没说啥。”魏启明眼前一亮，又觉得根本没把握，开发部他不了解，车间能给他转正的，也就是张经理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张工能指挥张经理？

　　“做主不做主的，他肯定做不了主，何况你是涂装部的人，得张经理同意，你才能走。有机会多跟张工说说话，创造机会呗！他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脾气不太好，刚才经理找我，就是不想他问东问西的，张经理跟他关系不好，俩人谁也不服谁。”江师傅跟他透露着情况。果然如此，张经理才是关键人物。

　　“再说吧，自己着急上火也没用，我去擦枪了啊师傅。”魏启明把烟头扔进水桶里，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出更衣室。更衣室没有凳子，他俩是坐在铺在地上的纸板上说话。

　　江师傅已经打开柜子，拿出自己的毛巾香皂，准备去洗澡了。

　　江师傅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投进了池塘，在魏启明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之后，就转为平静了，他要离开工厂了，张工就算要他当徒弟，还不知是啥时候的事情呢，想一下就算了。

　　今年过年时间早，厂里后勤的人已经把春节福利都拉了回来。每人一份纸箱包装的冻牛肉，大概有五斤，一箱春都火腿肠，一包带鱼，一包冰冻虾仁，一袋十斤装的大米，一桶花生油，十分丰富。

　　下班的路上，很多人都没骑着车了，自行车前后左右的挂满福利，大家推着车一边走一边聊着天。魏启明推着车，回到单身楼下，艰难的把东西搬运上宿舍。里面已经快摆不下了，窗外面的窗台上，摆满了冻牛肉和带鱼，屋里是一袋袋大米和油，床底下是一箱箱的火腿肠。

　　强子的福利中午就拿回来了，这会儿正站在他们宿舍里，跟他磨叽着：“魏子，晚上辛苦辛苦，来个葱爆大虾吧，这玩意不多，也不好带，咱们晚上就吃它吧。”

　　“行啊，你把虾先洗洗，我去买点大葱，再买五个烧饼吧，够吃了吧？”魏启明拿起钱就去楼下买烧饼。

　　“不用五个吧？太多了，四个就行了，今天还有两包虾呢。”强子一边拿出他的洗脸盆，往盆里倒虾，一边冲他背影唠叨着。

　　等他买了葱和烧饼回来，在楼道里支起煤油炉，开工做饭的时候，强子正躺在雷子的床上怡然自得的哼着歌，冲着烟熏火燎的魏启明嚷道：“做好一点啊，虾要爆炒才好吃，别糟蹋了。”

　　“你吃现成的还唧唧歪歪，要不你来做？”魏启明一边爆炒大虾，一边跟他扯淡。

　　“哎，魏子，你这福利不拿回李非家孝敬老丈人？”强子问道。

　　也是，米和油，他可拿不动了，把牛肉和火腿肠拿回家给妈妈过年，带鱼也留给李非家吧。过几天再送去，顺便聊聊他要下海的事情，他得组织下思路和语言。

　　马上要放假了，四季度的奖金和十二月份的工资，还有年终奖也一起发了，他手里一下子有了将近八百块钱，前所未有的富足。

　　过了春节就不来了，一月份的工资也领不到了，他也学着强子懈怠了起来，连着两个夜班都没去，也没跟班组请假，爱咋样咋样吧。

　　最后一个白班上完，他正在擦枪，江师傅难得的跟他一起干起了活。

　　魏启明已经跟江师傅说了过完春节就不来了，下海去。江师傅没说什么，也无从劝起，毕竟他只是一个班组的副班长，对魏启明帮不上任何忙。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人走了过来，站到了机器间的门口，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中等，梳着分头，头发油光水滑的，穿着一身厂服，白白胖胖的身材。他冲着江师傅喊道：“小江，忙活着呢。”

　　“哎呦，蔡领导，啥风把你吹来了，稀客稀客。”江师傅扔了手里的抹布，一个箭步从机器的坑里跳了上去，站在门口跟来人说话。

　　“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徒弟是榆次的嘛，这就是小魏吧？听说你还是东北人？”‘蔡领导’冲魏启明扬扬下巴，算是跟他打招呼。

　　“是啊，这就是小魏，怎么的？小魏，这是采购部的小蔡，我家邻居。”江师傅作势要用手去摸‘蔡领导’，手上的手套全是油漆的颜色和味道，小蔡灵活的躲开了。

　　“你好，小魏，春节回家不？你也榆次的，我也是榆次的，搭个伴儿吧，一起回？”原来是找同伴的，有个老乡一起回家，魏启明当然开心。

　　“好啊好啊，一起回，我一个人也没伴儿呢，一起回家最好了。我是黑龙江生的，在山西长大的，您也是东北人吗？”魏启明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呦，那挺巧的哈，我是沈阳的，父母是铁路的。”小蔡回答着。

　　一聊才知道，他们居然是一个铁路局的，只是不在一个处，小蔡父母家就是魏启明上高中的子弟中学所在的单位。

　　“蔡哥，你打算怎么回啊？”他一边擦枪一边问。

　　“我都打听好了，洛南有直接去太原的卧铺班车了，今年新开的，晚上八点开，第二天早上八点就到，十二个小时。以前我都是到郑州或者石家庄倒火车，这天寒地冻的，火车太不方便了。”小蔡说着。

　　按照魏启明原来的打算，也是去石家庄倒火车，有直达的汽车卧铺当然好了。

　　“那敢情好，坐到太原再回榆次就太近了，方便。票多少钱啊？”他问小蔡。

　　“八十块钱，比火车贵点。”坐火车也就四十多块钱吧，这是贵了一倍，不过还能接受。

　　“行啊，那明天走的时候再去一起买票吧。”他草草擦完了枪，也从坑里出来了，呼吸下带有油漆味的新鲜空气。要是天天在那坑里待半个小时，肯定得癌症。

　　“不用你买票了，我们采购部有车，天天出去办事，明天上午我让他们帮忙买回来就行了，你肯定跟我走就买了哈。”小蔡跟他落实下来。

　　“行，一定跟你走，我把票钱先给你吧。”他用干净的抹布擦擦手，从裤兜里掏出钱数了八十块给小蔡。

　　那时他还没用钱包的习惯，钱都卷成一团，塞在裤兜里。八百块钱不是小数目，他把六百块的百元大钞塞在了贴身的衬衣兜里，外面裤兜里放一百多块以备花费。

　　钱放在宿舍箱子里也不安全，农转非子弟们开个宿舍的门简直太小意思了。

　　“那就明天下午八点前，在火车站旁边的长途汽车站见吧。你们先忙，我走了。”小蔡收了钱，跟他们摆摆手，走了。

　　下班回到宿舍，强子不在，不知道跟谁出去了。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雷子都一反常态的早早回了宿舍，收拾着明天回家的行装。强子的大米、火腿肠和油要带回家，省得自己买回家的礼物，而带鱼和牛肉，就送给魏启明了，让他一起带回李非家。

　　一包大米，一桶油，一包牛肉和两包带鱼，让他上下楼两趟才挂到自行车上，一路歪歪斜斜的推到了北山家属区。路上已经有了春节的味道，一路张灯结彩的，街边巷尾有心急的孩子已经开始零星的玩起了爆竹，噼啪的响声一路都有。

　　推到李非家楼下的时候，刚好她下楼到路边的小铺买酱油，帮他拎了一桶油上楼，他又下楼来抱着两包死沉的带鱼和牛肉放进她家的仓房。还好都是带纸箱包装的，衣服没粘到鱼腥味。

　　每家在楼下都有一个小仓房，一排红砖平房，一家一间。平时放放自行车和蜂窝煤什么的，冬天里面的温度很低，就是个天然大冰箱，牛肉和带鱼放进去，也不会坏，但是就怕有老鼠。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