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来人是保镖。
保镖黑色的风衣上,笼罩了一层细密的水珠。D市又下雨了,空气都变得阴郁。
不知怎的,沈之承在安默精神出了问题以后,他所有曾经以为能够带来快乐的东西,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沈先生?”
保镖见沈之承一直没有反应,便继续唤了一声。
沈之承终于回过了神。
“什么事?”他的语气不悦,现在是夜晚。
其实在这样的晚上,除了安默,他任何人都不想见到。
保镖顿了几秒,最后将一个塑封袋子递到沈之承的面前。
沈之承的目光缓缓向下,他发现,保镖递过来的是一套儿童的棒球服,洗得发白。
衣服上有些污渍,还有血迹,而所有的一切,都被原封不动的保存在透明的塑封袋里。
他看着这套衣服出了神,渐渐地,原本柔和的颜色变得刺目。
沈之承一向清冷,只是现在,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清了清嗓子,冷静的指着保镖手上的衣服。
“这是什么?”他假装自己不知道,又或者,希望这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
“是……是我按照您的要求,查到的远远的东西。而且,里面还有远远这个孩子的头发。”保镖说的冷静。
他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抬得高了些,想示意沈之承接过去。
沈之承没有动。
他选择了沉默。
他的呼吸沉沉,连着走廊上都能听到他呼吸的回响。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女人,最后轻声问。
“那那个孩子找到了吗?”
“没……还没有。搜救犬一直在找,但是还是没有找到下落。警察说,如果再过24小时还是找不到的话,也许,真的是没了。”
“砰”一记重拳打在墙壁上,可是发出的却是闷哼的声音。
“为什么找不到?我让你们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的找,怎么就找不到!”沈之承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甚至暴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保镖吓坏了,连忙点头称是。
“那……沈总,这个呢?”保镖又将手中的衣服举了举。
保镖补充了一句,“里面有孩子的头发,您之前不是说要检查孩子的DNA么?这里有足够可检测的。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说,远远的头发是栗色的卷的,非常好分辨。”
“我知道了。”
只是,他还是没有接过衣服。
“沈总,那需要我们现在就去做DNA鉴定吗?”保镖问。沈之承之所以需要这些东西,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给我吧。”沈之承还是拿起了衣服,但他没有答应保镖的话,也没有拒绝。
保镖走了,沈之承握着密封袋的手,露出了惨白的骨节。
他在门口发呆了很久,回过神的时候,他转身,关门。
看了一眼依然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女人,他凝滞了几秒,最后将那袋衣服放进了公寓的储藏室。
沈之承承认,这时他第一次选择逃避。因为他害怕,害怕知道那个孩子,真的是他孩子的事实。
但是很多东西,不用猜也已经知道了结果了。
现在他在全力搜救这个孩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弥补点什么。他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罪人。
此刻,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沙发灯。客厅很大,也很暗。
面前,依然是落地玻璃窗,D市的美景伴着稀稀落落的雨滴映入眼帘。
沈之承依然墙边,他抬眼的瞬间,看见安默依然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她的样子很无助,因为一直哭,眼睛总是红肿的。
“远远……远远……你到底在哪里?”安默的声音断断续续,沈之承听着,百转千回。
他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向女人。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没有亲密动作,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她目视窗外,他也是。
“安默,刚才来消息,如果再过24小时还是找不到孩子,那么你的孩子就真的不在了。”他说的淡淡。
事到如今,即便沈之承已经猜到,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安默忽的停住了口中的言语。她的目光缓缓投向身边的沈之承。
她冷笑。
她的样子,就像黑夜中的幽灵,又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你是沈之承?”她问他。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扬起的,也只有在一个人精神错乱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表达——又喜又怒。
沈之承愣了一下。
他并没有看安默。
他点燃了一支烟,皱着眉头猛吸了一口。
“对,我是沈之承。”只是几个简单的字,却包含着太多的心绪。
安默听言,微微舒了一口气。
“是沈之承就好。我想了很久,想把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她的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又猛抽了一口烟,吐出青白的烟雾。
“是么?说说看。”安默现在有精神病,所以她的话,于他,并没有多大期待。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因为陷害你洗黑钱,然后去自首的事情?”她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平静,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
“是,记得。”很意外,沈之承也回答的平静。他安静的抽着烟,安静的看着前方,安静的听着她说的话。
“其实我没有告诉你事实,你曾经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诬陷你?只是,当时程俊尧威胁我,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他就会让你生不如死。所以我怕了,所以我才会用和你成为敌人的方式保护你。”安默说的很平静,一字一句,将深埋在心中许久的秘密告诉了沈之承。
只是,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连安默自己也不知道。
也对,她不是被医生宣判为精神病了么?精神病的人,很多时候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想的。
不过也好,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了。
沈之承夹着烟的手忽的顿在半空中。
很久以后,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
“故事……讲得不错。”他说故事,而不是事实。
安默的呼吸僵住了。她想过沈之承很多方式的回应,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会用这句话回应。
看,他还是不相信她。
她的嘴唇颤抖,手攥紧了一个拳头。
“谢谢你的夸奖,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这个故事编的不错。”她自嘲地说着。
既然他不相信她,所以,她也选择不相信自己。
想着想着,安默发觉自己的头越来越痛,如同要被炸开一样。
“我想睡了,可以吗?沈之承?”她的语气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如同一个死人一样。
他也不看她。
“你的房间今天阿姨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他说着,指了指客房。
她也不回应,下一秒便朝着客房走去。
其实在安默意识清醒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让她杀了这个男人,因为在这个男人就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可是不知怎的,身体好似不受控制一般,一直没有行动。
是啊,她是病了。
所以,等她病好了,她就可以开始复仇了,对不对?
远远要是还在,那该多好?
“吧嗒”一声,空气里响起房门关上的声音。下一秒,房间再次回到了平静。
沈之承一直坐在客厅内。
他对着落地玻璃窗,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烟。
天空渐渐泛白,沈之承这才发现,他坐了一个晚上。
他抬头看时间,此刻是早上五点。想了想,沈之承还是觉得去好好休息。他刚刚收回沈氏集团,白天还有很多的事物需要处理。
他起身,将最后一根烟蒂扔进了烟灰缸,走向主卧。
“笃笃笃,笃笃笃……”却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之承停住了脚步,想了想,他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向大门,他看了一眼猫眼,最后打开了门。
“什么事?”他很不悦,他不喜欢保镖这个时候来打扰。
“抱歉沈先生,但是现在真的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您。”
“东西呢?”他摊开了手。
保镖见状,便将手中的一张纸交到了他的手上。
沈之承摊开了那张纸,皱眉,最后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哪里得到的?”
“在废墟里,搜救队的人找到的。”
直到保镖说出了这句话,沈之承不甘心的闭眼,他闭眼的时候,眉头紧皱。
“知道了,回去吧。”
“是。”
此刻,站在门口的沈之承已经懵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收到一张DNA鉴定报告。
那张鉴定报告上,清楚地说明安默和远远是亲生母子关系,而远远的年龄明确记载是两岁,两年前,不就是他和安默第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吗?
而在此之前,安默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而在此之后,安默似乎也没有怀孕,就算是怀孕,孩子也不可能是这个年纪……
沈之承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即便在这几天里,他不断地用谎言告诉自己,安默说的是假话,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安默的,也更不可能是他的,甚至他觉得安默之前精神一直都不好,所以从一个精神病患者口中说出来的话,是不可信的。
可是,所有的这些自我麻痹的谎言,在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前,全部消失了。
谎言的泡沫终究还是会麻痹的。
沈之承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那个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
他很罪恶,不是么?
步子变得越来越沉重,沈之承茫然地走在房间里,不自觉地,他走到了客房的门口。他顿了顿,明白潜意识里,其实自己还是很在乎那个女人。
他知道她恨他,其实他自己也是,因为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觉得自己的手掌里都沾满了血腥……
他打开了门。
房间内一片黑暗。
接着客厅的光线,沈之承看到安默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一瞬间,沈之承看着这样的安默,突然不恨了。也许是那张DNA报告,说明安默曾经说的都是真话,包括她为了找到孩子接近沈宗岩,包括她为了他不被程俊尧伤害,所以选择和他成为敌人……
沈之承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对这个女人的亏欠。
他明白,这样的亏欠,许是一辈子都偿还不清的。
他关上了门。迈开步子,一步步朝着安默走去。
他脱下鞋子,爬上床,做到女人身边。最后,他倾下身子,将蜷缩的女人搂在了自己怀里。
也便是在这个时候,沈之承发现女人身上的温度是那么冷,而手指触及她冰凉的脸颊的那一刻,发现都是湿的。
她哭了。
他自责。
第一次因为她无声的哭泣而自责的厉害。
“对不起安默,对不起。”他从后面搂着她,在她身后说着。
面前的女人动了一下。渐渐地,沈之承触及安默脸颊的手指再次感受到了湿润,不过这一次的湿润是热的——她又流泪了。
原来她没有睡着。
“没用了沈之承,没用了!一切都晚了。远远不在了。”她的话说的冷冷,“沈之承,你知不知道,我会恨你一辈子,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和你同归于尽!”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都可以刻在沈之承的每一个神经。
“我知道我很混蛋。对不起,安默。”很难想象,高高在上的沈之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冷哼。
“你确实是混蛋。所以,在我想动手杀了你之前,你早点离开这个房间吧。”
安默的情绪是复杂的。身体里,一个声音不止一次告诉她要杀了这个男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总是表现得异常平静。
沈之承却将她搂得更紧。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受点,那你就动手吧。”
她没有动。可是心里却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行动力,那么她一定会报复这个男人。
她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
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搜救队那边传来的消息,都是告诉沈之承和安默,孩子真的找不到了。
听着这样的话,安默从原来的疯狂、绝望到现在的麻木。
她其实明白,都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远远不在了。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为远远报仇!
沈之承、何雪薇都是。
而沈之承便是第一个目标。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她可以杀了他。
反正她已经不爱这个男人,反正这个男人曾经辜负了自己太多,所以,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不过,沈之承似乎变了。
原本的他是个工作狂,但是这段时间,只要一到下班,他便会回公寓,陪伴安默。
他会亲自下厨给安默做吃的,虽然很难吃,会陪安默说话,陪安默做想做的事情。
只是沈之承即便做那么多,安默回复他的都是冷冷的笑意。
她想着,他们成为了仇人,她为什么还要礼貌相待?
周四傍晚,沈之承准时打开了公寓的门。
“安默,今天一起出去走走,一起去吃饭好吗?”他走到她面前,问她。
安默摇摇头。
“沈之承,我看不见了。”她说得平静。
沈之承愣住了。安默的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确实太突然。
他伸手,在安默面前晃了晃。安默的眼睛还是茫然的。
“走,我带你去医院。”他说完,便带着安默起身。
……
傍晚,黑色的迈巴赫在街道上疾驰。
沈之承已经带着安默,从医院里回来了。
此刻已经是六月,沈之承打开了车窗。他坐在后座的一边,扭头看着身边的女人。
车窗的风吹向女人的脸颊,长发飘逸。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失神却依旧美丽。甚至在沈之承看来,他更喜欢这样的安默。
其实,他倒是宁可安默看不见了。这样,他就可以更好地看着她,她也就跑不掉了。
她会对他产生依恋,这样,他对她的亏欠,不就是慢慢扯平了吗?
“沈之承,我想给远远半个离开这个世界的仪式,可以吗?”女人问。
“好,没问题。”
“那刚才医生有没有说,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看见?”刚才在眼科的时候,安默并没有听到沈之承和医生之间的对话。
“应该……几个月吧。”他答得心不在焉。
“那医生有没有说,我为什么会失明?”她问的冷静。现在的她,情绪失控的时间变得少了,在清醒的时候,安默的逻辑都非常清晰。
沈之承深呼吸一口气,淡淡道:“没有说,也许是个巧合吧。”
沈之承不会告诉安默,她之所以会失明,就是曾经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吃了一种特殊的药丸。
当时医生警告过沈之承,这种药丸对于别人来说只是短暂的失明,但是因为安默体质特殊,所以留下了沉淀物,极有可能导致再次失明。
果然,现在的安默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
他想着,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巧合,十几年前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居然在安默的身上也发生了。
他不再恨她,他变得更加怜惜她。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身边的安默已经越来越恨他……
……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里,沈之承过得非常忙碌,但是不管有多忙,下班的时候,他还是会准点来陪安默。
而安默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精神依然会出问题,而眼睛已经全失明了……
因为失明,沈之承成了她唯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依赖沈之承成了她的习惯。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安默都告诉自己,机会合适,她还是会报仇的,杀了沈之承,杀了何雪薇,替远远报仇!
偶尔,她还会接到暖暖还有茱丽阿姨的电话。
暖暖会小心地问安默,为什么一直不回纽约,安默会回答,是D市还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
暖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再多问。上东区的课业本来就不轻松,加之暖暖和程俊尧的感情太深,所以每次放学,暖暖便会第一时间去医院。
而茱丽阿姨的电话里会告诉安默,程俊尧已经醒来过几次,醒来的时候,经常会喊安默的名字。不过,大部分的时间,程俊尧还处在昏迷的状态。
茱丽阿姨说,现在程俊尧的身体越来越差,出问题的不仅仅是胃,可能还有其他地方……
听到这样的消息,安默的心中说不出的歉意。
所有的这些通话,都是在沈之承不再的时候,安默私下沟通的。
这天晚饭后,安默的手背触及到了一股暖意。她知道,这是沈之承的手心。
“安默,远远已经不在了,你要接受这个现实。”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很奇怪,这是这一个月来,沈之承第一次提到远远。
其实他没有亲眼见过远远,所以虽然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要说感情,并没有安默那么深。
安默忽的收回了手。
“有什么事情,你快说。”
因为她确定自己要杀了沈之承,所以她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看到安默这个样子,沈之承是挫败的。
不过他还是一下子拉住了安默的手。
“安默,我们一起再要个宝宝好不好?我们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这辈子,沈之承有三个孩子,远远不在了,而小睿有自闭症。暖暖则因为太维护程俊尧,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和沈之承打电话。
偶尔,沈之承主动电话过去的时候,暖暖都会很认真的告诉沈之承,自己的父亲是程俊尧,和他沈之承已经没有关系了。
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暖暖变了,从曾经很喜欢叫沈之承为“校董叔叔”,到现在却为了程俊尧要和沈之承撇清关系。
沈之承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也便是这样,沈之承更希望他和安默之间能够再有一个孩子,他看着孩子长大,从此以后,不再有遗憾。
“可是我不想。”安默觉得好笑,沈之承将她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生育工具吗?
忽的,她的身体感受到一股大力。
“可是我想怎么办?”男人的气息醇厚。
这一晚,沈之承又要了安默,狠狠地要了她。
……
沈之承第二天醒来已经很晚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床的另一侧,温度冰凉。
这个女人呢?
他起身,穿上睡袍。
却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沈总,不好了,我们在孤儿院的拆迁现场发现了一个……”
沈之承感觉到不妙,“一个什么?” 默默承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