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一个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也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季节。她不似娇柔妩媚的春天,处处繁花似锦。也不似冷清萧索的秋天,满眼枯黄遍地。更不似冷酷凄寒的冬天,江山白雪纷飞。
西南地界,有一个小城被称为东城。在东城名下,一个地处偏远的被称为永安村的小山村里,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十户人家。一栋栋样式古旧的砖瓦房依山傍水而建。
从远方吹来的凉凉的风漫不经心地拂过这山环水绕之下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风声轻细得如同情人之间的啐啐耳语。
在一间砖瓦房的堂屋前,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正坐在阴蔽处纳凉。青年人时不时地就会站起身来,兴奋地往进山的路口处望一望。见不着人时,又略带失望地坐回椅子上。
青年姓洪,名叫慈化。
洪慈化生着一头浓密华茂的黑头发,腰圆背宽的身量让他看起来充满了活力。再看他的脸庞时,洪慈化长着一张平平整整的脸,脸上洗得白净清爽,没有半根胡须。眉毛微微上扬,一双明澈的眼睛,从他这双眼睛里看去,一切既单调又真实。一个直挺挺的鼻子,正和他耿直的性格对应着。
洪慈化的父母均已过世,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永安村里杂姓混居,姓洪的就他爷孙俩。
到了二十多岁该当谈婚论嫁的年龄,洪慈化所殷切盼望的是一个叫梁惠芳的漂亮姑娘。
这时候,洪慈化的爷爷午睡初醒,从堂屋一侧的偏房里走出来。见到洪慈化无所事事的坐着。便说道:“慈化,我叫你拿菜去洗,你怎么还坐着不动呢?”
洪慈化打了个哈欠,看着他的爷爷说道:“爷爷,现在太阳毒得很,过会儿阴下去了,我再去洗菜。”
洪慈化的爷爷叫洪福莱。洪福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在永安村的大山里劳碌了一辈子。他常年与地球为敌,不是挖山就是砍树。在刀耕火种的重复劳顿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直到现在跨古稀而奔耄耋,方始寻得与自身及自然和谐共处之道。然而他此时身形瘦弱得已佝偻着,头发胡子全然已白得如水银。
洪福莱虽然年迈体衰,耳朵却好。听了洪慈化的回答,打了个哈欠。便说道:“你要记得去洗,洗干净了拿回家来煮粥。”
洪慈化嗯的答应了一声。
洪慈化和洪福莱这祖孙二人过日子。靠着洪慈化年轻强壮的身体,种了几块田地,体力活均是他一肩扛起。洪福莱有时也做点细活,祖孙二人便这样维持了生计。
洪福莱正在去上厕所,他本打算上了厕所,再回来睡个回笼觉。他随带就唱起了山歌。只听他唱道‘昨天在那头,今天在这头,保不准哪天进了土里头。’
洪慈化一听,听他要进土里头,那是说他老了,留在世间时日无多。听了后不免伤心,哭腔喊了一声爷爷。
洪福莱听到洪慈化声音悲切。在厕所里应了一声。又唱道‘哭也悠悠,笑也悠悠,犯不着为这般那般凭添愁。’洪福莱唱到这里。说道:“慈化,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嘿嘿,到今天才算悟到些好东西。你还不懂吗?你仔细听好了,我还有要唱的。”
洪慈化已站起身来,就站在厕所外面守着。洪福莱刚说到进土里头,他担心洪福莱一个不小心。把玩笑山歌唱成了真,那就呜呼哀哉。答道:“爷爷,你唱嘛,先别急着进土里头,你唱其他的,我还跟你学呢。”
洪慈化道:“其他的,你想听什么呢?”
洪慈化眼珠子一转,想到梁惠芳那姑娘对山歌时巧舌如簧,和她对了好多次都折戟沉沙。又往进山的路口处望了一眼,但还是没看到梁惠芳。便说道:“你刚刚说什么哭悠悠,笑悠悠。你老啦,可以不哭不笑。我现在正是思悠悠,情悠悠。为这般那般都在发愁。”
洪福莱年纪虽老,但听到情思二字,又仿佛年轻了许多。道:“思悠悠,情悠悠。慈化,你是想听有情有思的山歌啊?你就不想去古井洗菜了?”
洪慈化听他不再提进土二字,放下心来。又往路口处看了一眼,但是梁惠芳还没有出现。便道:“爷爷,现在也不饿,就是把菜洗了煮粥,也吃不消的。你是永安村出了名的对山歌高手,每次赶集,永安街上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山歌爱好者。他们提到你,都满脸佩服地竖起了大拇哥,夸你对山歌的本事永安第一。你教点给我,我也像你那样,去赢个永安第一。”
洪福莱走出了厕所。看了洪慈化一眼。道:“永安第一?哪个说的?”
洪慈化搬着手指头数着说道:“正大村的唱歪嘴刘张李,光明村的山歌万人迷纪仙歌,还有常乐村的唱天翻东方歌飞。上一次赶集,我见到这三个人在永安街上对唱。他们提到了你,都说永安村的无歌不动洪福莱才是四个村中的山歌第一。”
洪福莱含笑点头。说道:“这些绰号都很久了,你怎么知道的?”
洪慈化道:“绰号是久了一点,爷爷,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从你们的绰号中就可以看出你们的排名先后了。”
洪福莱直接问道:“那你是怎么排的?不要因为我是你爷爷,就重亲徇私把我排到第一去了。你就公公正正的排。”
洪慈化道:“这不是我乱排的,是大家都公认了的。正大村的唱歪嘴刘张李,一开唱就要唱到嘴巴歪翘,说不了话才肯止歇。在四个人中排名最后。光明村的山歌万人迷纪仙歌,是公认的第一美嗓音,爱听她唱山歌的人很多,排第三位。常乐村的唱天翻东方歌飞,他一开腔就要唱到天翻地覆,冰河解冻。排第二位。爷爷你的绰号叫无歌不动,比他们三个更高了一层。没有歌就不会动,起床有起床的歌,洗脸有洗脸的歌,吃饭有饭歌,喝酒有酒歌。就是上个厕所,拉屎撒尿都能出山歌。所以在四个人中你排第一。”
洪福莱轻捻着颌下的胡须,听着洪慈化在数着自己昔日的光荣事迹,心中很是受用。笑道:“我当年对山歌对到没有对手,不过近些年来都很少走动啦。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能对赢我的只怕大有人在呢。”
洪慈化想跟洪福莱学对山歌的本事。他们祖孙二人,本来朝夕相对,但洪福莱对山歌对出了无歌不动的绰号,这些事迹发生在很早的年代。到洪慈化出生的时候,洪福莱已经很少对山歌。因此洪福莱就算很出名,但洪慈化没见他和别人对过山歌,只在永安街上听人提到洪福莱对山歌的本事。洪慈化从外人嘴里得知自己的爷爷竟然是山歌对唱中的第一人,无形中感到光荣外,还真想从洪福莱那里学点本事。
洪慈化说道:“可是爷爷,我只知道你对山歌的本领已经出神入化,你是怎么练出来的?我现在遇到件麻烦事,只有对山歌对赢了才能解决。你快教我学一些。”
洪福莱道:“你当真很想学?”
洪慈化道:“于公于私,我都要学。于公来讲,我学山歌是传承你的衣钵。于私来讲,我学来解决一件很重要的事。爷爷,你快教教我。
洪福莱道:“我可以教你,但要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就要看你的天赋和努力程度了。你若天赋异禀,很快就学到。你若是学不到的,嘿嘿,那就真是学不到了。”
洪慈化道:“我学得来。”
洪福莱道:“山歌对唱是我昔年的拿手绝技,在前些年头,我是见歌就对。对得越多,就越精通。终于在四个村子里没有了对手,没有对手的人是多么寂寞啊。这种寂寞让人很享受,那时候四个村的人没有敢来和我对山歌的。干脆我就自己跟自己对山歌。这才有了无歌不动的绰号。”
洪慈化十分惊讶。道:“自己跟自己对歌?怎么分输赢啊?你又不能分裂成两个人。”
洪福莱瞟了一眼洪慈化。道:“到那种境界,还要输赢吗?只有把山歌的境界越对越高的。”
洪慈化听得十分崇拜。道:“只要我能学到你一半的本事,要解决我的麻烦事就绰绰有余了。”
洪福莱道:“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还有比一日三餐更重要的吗?”
洪慈化生怕错过这个时机,以后再没机会学。洪慈化便说道:“假如我能解决这件麻烦事,我这一生之中,死而无憾。”
洪福莱听他说什么死而无憾,加上洪慈化先就说过什么思悠悠,情悠悠。前后一加对照,那么他的麻烦事大致也就浮出水面。道:“那我就教你学一些。”
洪慈化听了后,神采飞扬。
洪福莱遥想当年,从那时那地的山歌对唱中找到些灵感。便唱道:“山歌唱给有心人,人有心来人有情。有情有心好相合,姻缘八字命注定。”
洪慈化挠了挠头。道:“爷爷,你还是说简单些吧,我记不了。”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