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天,在学校的海棠花林附近一带,落满了银辉。这一带是学校最为僻静的处所。不少年轻情侣在状元桥上约会,在海棠花林下热情相拥,在池塘边的柳树下牵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只要是月白风清的晚上。这一带宛如是一片情天爱海。
自从潇舒雅带气离去后,白俊庞僵立在一株大柳树旁。对四周发生的事恍若不觉。
苏欣昕并不知道白俊庞和潇舒雅是什么关系。然而苏欣昕也已经看出来,潇舒雅离去后,白俊庞似乎也很不高兴。白俊庞这时没了理智,而苏欣昕的心里是很澄明的。她看着白俊庞,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独个儿烧火的‘王八蛋’。
苏欣昕坐到石凳上。道:“你也来坐坐吧。”白俊庞并没有恢复理性。听到苏欣昕的话后,一屁股坐到石凳上。落凳有声,仿佛那石凳和他有很大的仇,想要通过这一坐之力,将那石凳坐碎似的。
苏芯湄见到他的这幅神情举止,觉得十分滑稽。她心里也清楚是什么导致白俊庞变得这样生气的。于是问道:“刚才的那位美女,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苏欣昕的话问得很直接。但这话又恰是白俊庞和潇舒雅的关系的紧要点。白俊庞道:“不是。”心道:“假如是我的女朋友,还会这样对我?”
苏芯湄道:“那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白俊庞头也不抬,坐在石凳上如一个入定的老僧。答道:“是。”白俊庞自从知道苏欣昕的身份后,似乎觉得自己的气馁、烦乱、伤心都可以在她面前发泄出来,她不会因此而对自己厌烦。
苏芯湄顿了顿。说道:“你的好朋友跟人家走了。你不去追回来,坐在这里生、、、、、、发什么呆呢?”她本来想说坐在这里生哪门子的气呢?但话到嘴边时,忽然想起,他本来就在生气的,再说他生气,只怕气上加气,索性连话也不说。那么自己想要问他的事,只怕他不肯回答。话到中途,忽而改为发什么呆呢,觉得说他发呆比较贴切一切。
白俊庞听了这话,想起潇舒雅离去时的情景,很有些不是滋味。将身子动了动,以此来向苏欣昕传递一个信号——我不是呆子,我不会发呆。接着说道:“我又没得罪她,是她莫名其妙。她说有两个人很能吹牛,我以为是和我一样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就约了今天见面。他们来了后,我才知道根本就对我不怀好意。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一再忍让,那两人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得寸进尺。”
他这话算是答非所问。好在苏欣昕先在桥上见到了部分的经过,能听得明白,他话中她和他们分别指谁。白俊庞话中的她是潇舒雅,他们是指代李文喧和赵厚二人。
苏欣昕想了想后。说道:“最后,你终于忍无可忍,就和他打了起来。你本来不想伤人,是他自己不经打,才受伤的。是不是这样呢?”
苏欣昕的这番话,正中了白俊庞的心意。这本来是白俊庞接着要说的话,但她揣摩着白俊庞的心思,抢先替他说了出来。
果然,只听白俊庞说道:“那当然。再说,就算我打了她的朋友,也是他自找苦吃,她凭什么跟我怄气。而且打伤了李文喧后,我也答应和他去医院检查的,是李文喧自己不肯去。”白俊庞这时说的话,仿佛是在跟潇舒雅辩白一般。他也知道潇舒雅已经离去,根本就不会有人跟自己争辩,但非得这样说了后,心里才能畅快。
苏欣昕并没有说话。白俊庞发泄了一通后,恢复了些理智。说道:“你怎么认识李文喧呢?”说这话时,语气已经平缓了很多。
苏欣昕道:“我是读法律的,他比我大一级,算是师兄。因为他是学生会的,走动得多,所以就认识了他。俊庞,据我了解,李文喧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就惹到你了呢?”苏欣昕到桥上的时候,两人已经闹到僵持不下,要动手的局面。而前面发生了什么,苏欣昕并没有得见,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白俊庞听了这话后,忽然觉得苏欣昕又是在帮李文喧说话,变得急促起来。说道:“学生会的又怎样?他要是讲理,我会打他?唉,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既通情达理又胸襟开阔呢?”
苏欣昕听他一开口就说气话,仿佛是钻入了某种牛角尖中。苏欣昕是个明白人,她也知道:一个人生气的时候,通常会觉得自己是最了不起的,若是想劝解他,最好不要和他讲道理,因为他生气的理由实在要比任何金玉良言都大得多。
苏欣昕只好岔开话题。道:“俊庞,我和你有好多年没见过了吧?”
白俊庞说道:“什么我和你,没见过。这话你不能这么说。”
苏欣昕见白俊庞一脸较真的样子,想到他刚刚生过气,就顺着他的心意。便说道:“那怎么说?”
白俊庞道:“你该说我们,是我们,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苏欣昕笑了笑。道:“有什么两样呢。”
白俊庞道:“我们是我们,我和你是我和你。完全不同。”
苏欣昕又问道:“有什么不同呢?”
白俊庞道:“我们不同,只有我和你的时候,才说我们。我说‘我和你’的时候,你可以是另外一个人。”
苏欣昕略想了想,‘我和你’与‘我们’,似乎是可以这样分解的。说道:“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白俊庞道:“本来就是道理。”听她的语气中有夸赞自己的意思,心中畅快了许多。又说道:“你要夸我,也该完完整整的夸,我好全盘接收。你又想夸我,又犹犹豫豫,把夸我的话折扣了一半。这就是摆明要和我过不去了。”
苏欣昕笑道:“你要是接收不住呢?”
白俊庞道:“怎么可能,不信你就试试看,我最喜欢有人说好话夸我了。”
苏欣昕道:“那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夸你了,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夸你。要是没人夸你,你难道能强迫别人?”
白俊庞顿了一下。道:“那我只好自己夸自己了,因为我确实就应该被夸奖的。”
苏欣昕道:“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白俊庞从来不爱记仇,刚才潇舒雅的话让他气馁,但他撒了一阵子气,苏欣昕又处处顺着他,他心境回转了好多。当话题回到他自身的时候,白俊庞又回复到他以往的骄傲状态。
白俊庞眼珠子一转。说道:“我有很多年没见过你了。今天忽然遇到,我开心嘛,开心的时候,还要脸来做什么?”
苏欣昕听了后。忽然学着白俊庞的语气说道:“什么没见过我,这话你该这样说,是我们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白俊庞脱口而出道:“那还、、、、、、”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苏欣昕道:“那是不一样的,我们是我们,我和你是我和你,完全不同。”苏欣昕用刚才白俊庞反驳自己的话反驳白俊庞,所不同的是白俊庞是气着说,苏欣昕是笑着讲。
苏欣昕略有些顽皮地看着白俊庞。白俊庞只好装作没看见一样。道:“想不到你也学我一样讲道理了。”他也听出苏欣昕刚才的话是在学自己。说的这话是夸奖苏欣昕,又顺带夸奖了自己,夸奖自己的意味还比较重。
白俊庞本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就是有些自负轻狂,常常夸耀自己。
苏欣昕忽然说道:“这世上像我这样讲道理的人并不多,好不容易碰到你这个讲理的人,我当然要跟你讲道理。”这话也是跟白俊庞学来的,先突出自己的重要,再轻微的夸夸白俊庞。但她遇到的是白俊庞,白俊庞认为夸奖自己这种事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在他的思想意识里,每个人都有值得夸奖的地方。
白俊庞心想:“当年我和俊飞哥闹不和,欣昕就留在我身边帮我,那时的情景和今天的境况相识得很。这么多年不见面了,该和她好好叙叙旧才是的。但是听她口气,似乎对叙旧不太注重。我何不顺着她的心意,聊到哪里是哪里就得了。”道:“那要是遇到不讲理的人呢?”
苏欣昕道:“要是不讲理,我就跟他胡搅乱搞,这就叫随机应变。”苏欣昕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
白俊庞道:“看来,我还是讲道理的好。”
苏欣昕道:“你学得挺快的嘛。”
白俊庞道:“我不会随机应变,就只好讲道理了。因为我若是不讲理,惹得你胡搅蛮缠起来,那就麻烦了,我又不喜欢麻烦。”
苏欣昕道:“所以为了减少麻烦,你就要讲道理。”
白俊庞道:“道理讲通了,再大的麻烦也就变简易了。”
苏欣昕道:“要是道理讲不通呢?岂不是不但会很麻烦,还会很糟糕。”
白俊庞道:“那就得用非常的手段了,让不讲理的人也学会讲道理。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也不会糟糕。”
苏欣昕道:“什么非常手段?哦,你跟人家讲道理,人家偏偏不听,你难道能把人的嘴巴缝起来。那你不如去跟菩萨讲道理,因为菩萨宽大为怀,从来不会和谁争辩的。”
白俊庞道:“非常手段很多,当然不是去缝别人的嘴巴;跟菩萨将道理,菩萨也听不懂。道理是要讲来给人听的,要让人听懂,当然要一定的手段。我认为最有效的,就是拳头。”说完,握了握拳。
苏欣昕道:“拳头是拳头,道理是道理,它们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
白俊庞道:“拳头能让人学会讲道理。”
苏欣昕大不以为然。说道:“胡说八道。要让人学会讲道理,就要先让他懂道理,只有他先懂道理、明是非了,他才会讲道理,也才会有道理可讲。拳头既不是圣贤,怎么能教人讲道理呢?”
白俊庞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拳头,是谁的拳头。有时候拳头比圣贤之言更管用。因为有些人只认拳头的,就像李文喧,就像陶金贵。我开始用嘴跟他讲道理,反而被他奚落,后来我用了拳头,他就闭嘴了,也懂理了。”
苏欣昕道:“俊庞。这不是讲道理。陶金贵是谁呢?我不太有印象了,你还记得他?”
白俊庞骄傲的说道:“被我打过的人,我都记得。我所以会记得,是因为我看过他们的哭相。有些人会因为笑容而被人记住,有些人因为哭脸而被人记住。你若是想让我记得你久一点,最好是多笑一笑。”
苏欣昕道:“我以前也常常笑的。可我感觉,刚刚碰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白俊庞道:“那是因为你以前笑的不多。”
苏欣昕顺着白俊庞的意思,笑了笑。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你本来也不爱笑的,我也没见你哭过。可我一见到你,就能叫出你的名字,而且还不会叫错。”
苏欣昕和白俊庞有多年未见面。要不是她对白俊庞深情一片,换做是别的人,早将白俊庞淡忘脑后。哪还会这么盛情,和白俊庞坐在一块,迁就他,陪他说话解闷。但苏欣昕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虽然对白俊庞情深一往,只是暗暗地挂在心头,倒没有了那种情人之间刻骨的相思。即便这样,她这几句话中,也确实饱含深情,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