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罗仁飞道：“我就从开始记事时说起，我先给你透个底。你我都是男子汉。男子汉，汉子难。不比那女儿家，心思多变，想这想那。一会儿要天上的月亮，一会儿要地上的六便士。有哭有泪的，哭哭闹闹很难过。”
罗仁飞说着话时，色眯眯地向那女子看了一眼，他左眼眉心是剃光的。仿佛是用三只眼睛看人。那女子回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
白俊庞听他越说越有意思。本来是想借他说事，拖延时间。听他提到男子汉大丈夫，随即想到了白起。
白俊庞道：“男子汉就该光明正大，英勇无畏。汉子难难在何处啊？”
罗仁飞受到那女子的冷遇。心中虽有不忿，但作为一方豪强，却不敢发作。那女子柳仙飞和他是同等的，在东城十三飞里地位一般高大。
罗仁飞缓了缓。又说道：“你听我慢慢跟你讲。我本来就没读过几天书，记性也不好。什么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六便士。是我从一个做学问的人那里听来的。你一打岔，我想到的话，就很容易忘记。”
白俊庞见他说得坦诚，直到他是在受到柳仙飞的冷遇后，将一口气撒在自己身上。但想着要拖住他，为洪叁通争取时间，也就忍耐下来，当即把嘴闭上。
罗仁飞见他不再张口。回忆着说道：“当年在东城光明村光明小学读书的时候，我原来只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他妈的，说我调皮捣蛋，我也没干过见不得人的坏事，就是每次考试都稳妥妥拿倒数第一。”
“拿倒数第一，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那成绩也就是个分数，一百分和零蛋都只是分，不能当钱用的。”
“可是我老爹看了我考试的成绩，就不干了。给我跪搓衣板、跪荨麻，揍了我很多次。又打又骂，随他怎么折磨，我学不了就是学不了。”
“到二年级就把我毕业了，我在家里放牛。和我放牛的也有几个臭味相投的，后来我们一起闯荡江湖。”
“我们那时候放牛，牛在山上跑，人在河里飘。放了两年牛，惹下不少祸。不是吃了这家的麦子，就是啃了那家的秧苗。”
“我家的牛吃了别人家的秧苗，我把我家的牛打得半死。回家后，有人去告状，说是我贪玩，没有看好牛，才让牛吃了别人家的秧苗。我老爹听了后，也打得我半死。”
“我妈去得早，我老爹找了个后妈，我那后妈对我不好，我也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
“每次我老爹打我，她从来不劝说，在一边幸灾乐祸，恨不得把我打死。”
“一开始我不敢还手，后来我长大了，他打得顺手。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拿着什么都用来招呼我。砖头、火钳、钢筋。凡是能拿的、能用的，几乎我都尝了个遍。”
“我读不了书，那几个和我放牛的，也都是读不了书的。虽然很早就出了学校，但我们都和光明小学的学生勾挂不清。我们很早就学会了抽烟，烟钱是从保护费里抽出来的。”
“在十三岁那年夏天，因为学生放假了，烟瘾发了，又没烟钱。那天早上，我拿了我后妈的几块钱去买了包烟。”
“当天下午，我后妈发现了，就和我吵起来。她平时对我不好，我本来也恨她。”
“我和她吵架，她扯到我妈身上。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我知道这条命是我妈给的。她诋毁我妈，我就是死，也绝饶不过她。”
“她终究是女人，我也不好动手。我骂她的时候，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到傍晚，我老爹才从地里回来。”
“我老爹一直是向着她的，我有很多次挨我老爹打，都是她挑唆的。那天她又来挑唆我老爹，又哭又闹。我老爹一向只听她的，就把我往死里打。那次我反抗了！”
罗仁飞这时年近三十，处理事情上，卓然有一派大哥的风范，他经历过不少事，也明白不少事理。但他的童年，却是在凄苦悲惨中度过来的。然而苦难并没有将他消磨掉，反而助长了他的叛逆。
罗仁飞看着白俊庞。忽然问道：“白兄弟，我后妈是我的长辈，我那时候恶狠狠地骂她。是不是畜生不如？我动手和我老爹对打，百善孝为先，儿子打老爹是不对的。但当时如果我不还手，可能就要被打死。你说说这到底是谁的错？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白俊庞呆了呆，听他一口气说完自己以前的经历。他说得虽是简单片面，但对那段经历他记得特别深。
白俊庞却没有想到他有此一问。只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忽然想到：“如果洪叁通在旁，定会给他说一番高深莫测的佛理禅语。自己不通佛理，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白俊庞见他脸上已有忏悔的神色。更想不到，眼前这个统领数百人，称雄一方的大哥，凶杀斗殴经过不少，竟然有悔悟己过的一面。
白俊庞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赵哥，我听你说来，深知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说得对，再怎么说，她都是你的长辈。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愧，就不要藏着掖着。这就去寺庙里大佛像前忏悔。佛法深宏远大，定能体谅你这番苦心。众家弟兄也绝不会笑话。”
跟着罗仁飞一同进寺的人，这时候都留在原地。那些人受过罗仁飞的严格训练，罗仁飞先要他们待在原地，这时就只留在原地等待着。白俊庞提到他们，一个个都充耳不闻。
罗仁飞脸上的忏悔很快消失。说道：“我当年还只是个孩子，那天打过我老爹后，当天晚上就跑出家里，从此离开老家。那年我十三岁，自从那次离家之后，十七个年头过去了，我再也没回去过。”
白俊庞怔怔地看着，听他十七年没回过家，摆出一副此事不敢想象的表情。问道：“你有十七年没回过家？那么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