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庞当天离开了大通寺,打算坐车回到东城,查出害死自己父母亲的东城三霸。辗转之间,他已来到了G城的汽车站。他离开大通寺的时候,走得很果断,很坚决。这时候,忽然才觉得前途茫茫。这一去到底能不能找到东城三霸,还是个未知之数。但是一番盘算下来,若是不能找到东城三霸,那没什么损失。假如能找到东城三霸,而因自己没来查找,错过了这难得的机遇,必成终身抱憾。他这次回东城,一来是为寻找东城三霸,二来也是要找白鸿,问他有没有布块的上片。以便再次证实一下自己的身世,虽然他对自己的身世早已深信不疑,但洪慈化明明说过,当初那块破布还有上片。当初洪慈化告诉白俊庞的身世的时候,白俊庞就想回到正大村,找白鸿当面问清楚,也想知道破布上白济留下的遗言。
白俊庞叹了口气。取到车票后,走到车上,找到座位号坐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那人忽然昂起头来,斜斜的鼓了白俊庞一眼,眼神里尽是鄙夷。
白俊庞正好看到他这眼神,心中顿时起了火。在最近的一段时光中,白俊庞得知了自己的真正的父母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心中常感到落寞。心情本来就很恶劣。
他这番不辞而别,除了那两件正经事外,也是想借此外出的机会,遣散心中的烦闷。哪知道刚上车,就给人没来由的白了一眼。白俊庞记在心中,坐上座位后,正寻思着怎样找回来。他看了那人一眼,见那人的头上五颜六色,虽然面相普普通通,但发型倒是很潮。他的左脸颊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疤,自耳朵延伸到下颌,虽然他用头发遮盖了,但细看的话,还是很明显。他穿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左手臂上纹了一条青龙,右手臂上纹着一头白虎。下身穿短裤拖鞋,正在玩手机。身上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人是一个混混。
白俊庞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在心里酝酿着。大客车的司机向车内扫了一眼,吩咐各人系好安全带,就开车起身。从此去东城,路程远,耗时多。但白俊庞并不着急。
车出发了后,过了市区,很快上了高速。那混混玩游戏正到关键的时候。白俊庞接着车身摇晃,忽然左肘用力一拐,拐在那人的右臂上。同时鼻子中‘哼’的一声。白俊庞拐了那人后,沉着脸,不和他正眼相对,斜眼瞄着。只要他一动,立刻和他交手。
那人吃了白俊庞一肘子后,手机差点滑落,他反应很快,一把抓牢。将手机抄在手里。可这么耽搁了一下,游戏输得一败涂地。
那人恶狠狠的看着白俊庞。正想粗口大骂,见白俊庞邪瞥着眼,已进入全身戒备状态。于是不着急报复,那人将游戏关掉,把手机放好。像没事人一般的坐着。过了十多分钟,白俊庞见他不来动手,松懈下来。那人忽然右肩一沉,向白俊庞左手臂上撞来,白俊庞毫无防备,被他用力一撞,险些摔出座位,幸好系了安全带,才收住身子。
两人这么交了几次手后,算是彻底动怒了。白俊庞的左手臂和那人挨得近,不好使力,右手一拳极快的打在那人胸前。那人胸腔受撞击,一口气被逼着从胸腔中‘啊’的一声喷出来。这一叫惊动了车上的人,都向两人看来。此时汽车已上了高速,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看不到有多余的动作,他又不敢分心,于是专注于车上的操作。
那人的胸口中了一拳,他右手离白俊庞大腿近,狠掐了白俊庞一抓。白俊庞立时感觉到大腿上起了疙瘩。火辣辣的痛着,白俊庞并没有喊疼,随即左手一拳击在那人手背上。那人缩回左手,又一脚踏在白俊庞的脚背上。
白俊庞忍住痛,左手绕到那人的肩头,用力向下瓣,右拳递上,击那人的前胸,肚腹。那人用手防护着被白俊庞击打的部位。
两人越打越起劲,刚开始还有些保留,打到后来,身上都已受伤发痛。更是谁也饶不过谁。拳击、手抓、指掐、掌砍,凡是能用上的,全都用来招呼到对方身上。两人又是紧挨着,一拳拳的打下来,无处闪躲,拳拳到肉,越打越凶残。
旁边的人见两人打得凶残,谁都不敢上来劝解。开车司机从后视镜里见到后,仔细看了看。连喝几声,两人根本就不加理会,打得更狠。
他们的位置在车中间,这时,车上后座的人站起来看,前座的人转身看。车上一阵阵骚动,司机几声呼喝,没让两人停下手来,反而惊动了一名妇女怀中的小孩,正在哇哇大哭。天气闷热,人们的情绪容易失控,一时间车上的议论声、小孩的哭声、妇人的哄呵声、司机的吼声纷纷混混,车上嚷成了一窝蜂。情况越来越乱。
司机见车上越来越乱,生怕有人出事,减下速度,开启了应急灯。慢慢地将车停到应急车道上,起身离座,走到两人身边,见两人仍然扭在一起。白俊庞䒵住那人的头发,发了狠,誓要将那人拔成光头,去少林寺面壁。那人死搬着白俊庞的一只手臂,誓要给他掰断,让白俊庞在未来的日子里多一个残疾人的身份。
司机见两人死死僵持,吼道:“放手!”这司机四十多岁,是东城的人,名叫张十三,白俊庞认得他。知道他的一些事迹。原来,张十三以前当过兵,因为脾气暴躁,在部队的时候,打伤过班长。因为脾气暴躁的原因,退伍后一直没理上职业,人到中年后,脾气总算收敛了些,经人介绍,又走了些关系后,做了大巴司机。张十三吼了几声,两人毫不理睬。张十三又道:“听到没有,叫你们放手!”那混混说道:“他揪住我的头发,我不能放。”
白俊庞道:“他搬住我的手,我放不了。”车上闷热,白俊庞和那人又都使足劲,一番扭打下来,早已大汗淋漓。
这时候,车上的人都在看着这场打斗,有几个人窃笑起来。张十三捋起袖子,道:“得了!”两只手各捏住两人的手腕,张十三人到中年,手上的劲力不弱于年轻时候。两人的手腕被夹痛,张十三向后瓣,两人的手突然松了。
那混混头皮上的力量松了。白俊庞也感觉手臂上的痛苦减轻了。
张十三往两边一隔,两人同时停了手。两人僵持的时候,本来就很痛,手腕被捏,痛上加痛。要是平常人,早就泪水汪汪。但这两人都十分硬气。被司机隔开后,呼呼喘气,仍然怒瞪着对方。
张十三将两人制住后。看那情形,生怕一走开,他们又扭打起来。说道:“不准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今天晚上就送你们去警察局过夜。”
那混混听到报警两字后,显得很害怕。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十三哥你别报警。”
张十三看看白俊庞。道:“你呢?”
白俊庞又累又痛。他抓住那混混的头发时是在死撑。就算张十三不来劝,他也不想再打。这时见对方先软了口,就算罢手,也没丢面子。白俊庞道:“他说不打就不打。”白俊庞的意思是,他说不打了,那我就不打他,他要是还想打,那我随时奉陪。
张十三道:“你们以前也坐过我的车,都是东城那边的吧?”白俊庞和那人答应着。张十三笑了笑。道:“两个混球,大热天的,一个个蛮劲十足。同一个地方来的,还往死里打。搞得大家都在公路上晒着,安逸了。被你们一耽搁,又得晚一点回到家。”
白俊庞和那人听他这么一说,向四周看了看,才发觉全车的人都看着自己。两人打架的时候,一门心思全放在对方身上,根本没想过会给同车的人带来不便。这时候想起,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张十三忽然说道:“他妈的,老子以前也是打架,需要别人来劝的,今天遇到你们两个混球,居然第一次破天荒的做起了和事老。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已不再是我的时代,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张十三说到这里,脸上悠然神往,定是想到年轻时候,无数次和人打斗的场面来。他看看白俊庞,又看看那人,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但凭胸中一腔热血,一言不合就动手。他这时候早已成家立业,上有老下有小。为家庭为生活奔波。暴戾的脾气早收敛了,但看到白俊庞和那人的蛮打,仍然热血上涌。顿了顿,又道:“不准再打了,早点回家,舒舒服服,凉凉快快的多好,打得一身伤痕,回到家给人看到,又有什么面子。”车后座有几个年轻人,听过张十三以前的事迹,这时候见他说话像是大哥警告弟弟,又像是前辈劝导后生。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齐点头称是。
这么一耽搁后,车上总算恢复了秩序。张十三吩咐各人坐好,启动大巴车,往东城赶去。
白俊庞手臂酸痛,左脸颊受了一拳,身上有八处淤青。那人的腿上,胸腹和头部受伤。
车平平稳稳的走着。车上的人多是安分守己的,就是平时和邻居闹矛盾,也只是吵吵嘴,斗斗气。有很多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残酷的打斗场面,几个年轻妇女,更是看得心惊肉跳。又看到了那混混头上五颜六色的头发,不知不觉将白俊庞和那人看成了危险分子。这时候各自安安静静的坐着,只希望早点回到温馨的家中。
那混混突然道:“我再用点力,你这条手臂非断掉不可。”
白俊庞道:“我也快把你拔成秃子了。”两人经过这么一场没头没脑的恶斗后,倒平静了下来,突然想到这场架打得实在没有一点道理。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车上的人看到两人刚才还是死对头,忽然间又看着对方大笑,都感到惊诧。但想两人终于化敌为友,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只有张十三懂得这种一笑泯恩仇的快意豪情。
那人又道:“我叫方信飞,刚从外面回来。”
白俊庞道:“我叫白俊庞,要回正大村去。”
方信飞道:“好啊,你是正大村的。早说我就不打你了。”他这么一说,好像这场架是自己赢了。
白俊庞顿了顿。问道:“你呢?”
方信飞道:“我老家在常乐村。”
白俊庞道:“你要是早点说出来,也不会吃这些苦头了。”白俊庞这话,也把自己说成是胜利的一方。两人看了看,都觉得对方和自己很相似。又大笑起来,不过这次笑的声音要小一些。
过了一会儿,方信飞道:“你上车时,故意看了我一眼,见到我这身装扮时,是不是很不愿意和我同座。”
白俊庞道:“冤枉啊,我当时只是好奇,而你又和我同座,我才多看了你一眼。哪知道你会用眼睛瞪我,我最气不过的就是受人白眼。”
方信飞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先误会了你。”
白俊庞看了看方信飞,见他虽然是混混,但也有讲理的时候。于是说道:“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
方信飞道:“不错,好一个不打不相识。”
白俊庞道:“想不到我多看了你一眼,你的反应就这么大。”
方信飞说道:“反应很大吗?我给你说,这还算轻的了。有一次,那时候我还在外面,我在街上走着,那天我穿的花花绿绿的。一个四眼看了我一眼,他见我奇装异服,眼里充满了轻鄙,我上去就打了他一顿。”
白俊庞心想:“人家只是多看了你一眼,就要挨你揍,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对你是轻鄙的了?唉!你说别人是轻鄙你,这难道不是你个人的凭空猜测吗?”说道:“所以你以为我看你是在轻鄙你。你也想揍我,只是在车上打架不方便,你就瞪了我一眼。”
方信飞道:“是啊,刚才,如果我们是在大街上遇到,我早就动你了。”
白俊庞道:“嗯嗯。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惹到了我们班的人,那家伙说话特别恶毒。我当时就狠狠的奏了他一顿,他打不过我,就去找他哥,说下午要我好看,他放话出来,说要是我怕了,以后就夹着尾巴,乖乖的待在家里,别去上学。他哥比我大,也经常打架,我是见过的。我回到家里,想来想去,都不是办法。最后找了一把烂篾刀,磨光亮了,藏在书包里,下午放学后,他哥和几个大个子在路口等着我。我扯出篾刀,乱砍乱剁,那时候我也不敢真砍。只看准他们的书包砍,把这帮人全吓跑了。哈哈。”
两人在车上说着旧事,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痛快时哈哈大笑,说到仇隙时横眉怒目,渐渐的相互的了解也多了,都知道有很多打斗只要忍一忍都是可以避免的,但事到临头,就气不过。多数打架的起因都不是自己故意惹事。而是要争一口气,为的是活着的尊严。白俊庞的事多在学校,方信飞很早就在社会上混迹,他的旧事倒是更惊险些。
白俊庞这次没跟学校请假,算是悄然离开的。因为,过几天就是端午节,学校本来要放假的,但白俊庞已有很久没回家,所以提前了,到端午节放假的时候,他前后的假期大约有十来天。
白俊庞在学校选择念的是文学,但他身上很少有文雅的气息。这时候出了学校,脱了学生装,完全是个社会青年。
方信飞说道:“你人不错,我们交个朋友。”
白俊庞在车上和方信飞聊了一会儿后,便知道方信飞确然是个混社会的,和他打了一架,是要争一口气,那时候只把他当做敌人。没想过方信飞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没有想过惹到这种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更加想不到方信飞要和自己做朋友。和他聊了些旧事后,更加确信他是混社会的。要论社会阅历,白俊庞还是一张白纸,但是社会上的人他认识的不少。白俊庞有些犹豫。他对这种人始终有些排斥。方信飞道:“也不怪你,你好好的一个热血青年,将来鹏程万里,怎么会把我这种社会混混看在眼里。咱们两不相欠就是了。”
白俊庞也知道社会混混一向口碑很差,很多时候不被当人看。见他这话说得坦诚,不好扫他面子,就答应了。说道:“咱们就做个相知的朋友。”心想:“一会儿下车后,各走各的,以后也许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我也不用再来和你纠缠。落个干净。”
方信飞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下车后,我带你去堂口,给你介绍几个兄弟。”白俊庞吃了一惊,一时犹豫不决,不禁心想:“他带我去堂口,那是他的地盘,到了那里后,他若是叫他的兄弟群起而攻,我这一去,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方信飞经过打扮过后,看起来年纪似乎刚满二十,但他的实际年龄已有二十七八岁。见白俊庞踌躇未决,早看穿了。说道:“我要是骗你去堂口,而叫人害了你的话,我就绝子绝孙。”
白俊庞道:“要叫你绝子绝孙,这份罪我可担当不起。你们的堂口在哪里?”
方信飞见他将要答应。却改口说道:“去了你自然知道,你要是不肯去,我说了也是白说。弟兄们全都热血男儿,你要是疑神疑鬼,怕了的话,就当从来没见过我,但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要是我以后出了意外,知道是你说漏了嘴,你在东城也绝活不了。”
白俊庞一时没说话,方信飞又道:“我把话说在前头,那是瞧得起你,才跟你说实话。你别以为我们是混混,可我们也讲自己的原则。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随便便就去堂口的。我见你下手狠,脑袋也灵光,才想要带你去的。”
白俊庞道:“我也有原则的,我去的话,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是认识一些兄弟,你们要是有什么活动,我是不会参加的。”
方信飞道:“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能有什么活动?我叫你去,是和兄弟们认识认识,将来在东城大家也好相互照应。”
白俊庞道:“既然这样,我要是不去,反倒是胆小了。”
方信飞拍了拍白俊庞的肩头,说道:“好吧,我先睡一会儿,下车的时候记得叫醒我。哎哟!”他的头靠到坐凳背的时候,碰到了伤处。忍不住叫了一声。扭头就睡去。
白俊庞闲坐着,倍感无聊。抬头向车窗外看去,公路旁少见人家,此时车进山区,远远望去,只见一个个高阔雄壮的山头,不停的后退。山脉连绵起伏,一大片一大片苍苍郁郁。车行山腰,一路飞奔,多在桥梁隧道间飞驰穿越。有的桥梁下是几百米高的深涧,雾气氤氲,自桥底蒸腾而上,云雾聚到桥面而散。桥上烈日炯炯,桥下云气沉沉,车奔飞速,犹如乘云驾雾飞翔一般,飘然有离尘之感。头顶上,碧空如洗,蔚蓝的苍穹下,偶有几朵白云飘忽四散,实难料去东去西。
白俊庞眼望着半空中飘忽不定的白云,他这次重履东城,便想起两年前自东城二中分别的情景。当天合谈的人,今已天涯辽远,独自己日暮穷途,想来不胜感慨。忽觉得人生中的离合聚散实在很是无常。曾经洽谈言欢之人,未必能再见得着。
白俊庞看着看着,眼皮沉重起来。头一歪,便睡着了。 老东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