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经过了时光的沉淀之后,就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而在江宁乃至整个南中国的重案卷宗中,零四年的十一绑架案绝对可占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起案件恐怕是重案中时间持续最短的—从开始到结束,前后不过三十六个小时。
可后来,接触这起案例的警方精英们却发现,当时人质被撕票的概率,其实超过了99%。
无论是浸淫刑事多年的老刑警,亦或是警校成绩第一的天才,都不敢说能把人质平安救出。
而最吊诡的地方就在于,其中真正起决定性逆转的,不是穷凶极恶的薛明,也不是那个被隐去名字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近乎弱智的女孩子。
任凭后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在那个飘着雨的阴天里,名叫丁香的小姑娘,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而最终又是什么,将薛明推向了灭亡...
......
也许是命运使然,跳入江中的薛明,很幸运也很不幸地游到了河岸上。
他的裤子被细碎的石子割破,手臂也划出了累累伤痕,整个人异常狼狈,犹如一条落水狗。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胜券在握,觉得自己复仇大计将成,可转眼之间,丁杭就死在他的怀里,两箱金子被他落在皮艇上,自己险些还被生擒。
他很想愤恨地大喊,贼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可河面上的亮光,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阴冷地摸索身上的口袋,想立刻打电话让杜钱江撕票,叫苏洛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惜,进水的手机并没有通话这个功能。
他恼怒地将手机摔在地上,转头向停车的地方跑去—
既然没法通话,那就自己去解决掉她!
想到此处,他竟隐隐有些畅快。
或许是今晚见了太多的血,或许是他本就如此疯狂。现在的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用苏如霜的血,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
雨轻轻刮在玻璃窗上,努力的想冲进亮堂的指挥室,而在室内的众人,心上却是阴云密布。
事情已经远远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他们本来制定的计划,是一明一暗两步棋。
明棋是尽量活捉来取黄金的两人,如果不成,也要把他们留在春熙镇里,切断他们与人质的联系。
为此,他们特地准备了一辆改造车,也就是严正开进老街的那辆。
这辆车上的设备,可以截听截取方圆一公里的手机通话,用此切断取钱的人和看守的人之间的联系。
至于暗棋,就是王宝山带的那一队精锐。
他们在与时间赛跑,指望王宝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苏如霜找到。
可是现在,明暗两步棋好像都废了。
他们没想到绑匪的设计如此巧妙,利用两个老街店铺掩护,通过河道逃生。
虽然最终还是被发现,并且苏洛当下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派出大队人马在河上围堵,但明显还是慢了一步,两个绑匪一死一坠水,装满黄金的箱子倒是失而复得。
可是坠水的薛明,成了众人心口最锋锐的刺。
按理说,如此湍急的河流,薛明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但谁又敢保证,他一定葬身鱼腹了呢?
加之石头镇那边的王宝山,现在仍是一无所获,如今手握着苏如霜这张王牌,凶犯们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
直到这时,众人才终于意识到,他们面临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敌手。
如果不是站在阶级分明的敌我对立点上,他们真的要为薛明赞叹一番。
这是一个怎样聪明绝顶的人物?
从他侄女过世,到现在,不过是短短三个月。
在这之间,他成功拉起了一个强有力的绑架队伍,并且步步为营—踩点,掳人,勒索,取钱,逃离...他设置的每一步都是极其缜密,让人很难找出破局的可能。
更何况,他还悄然间收买了刑警队长刘伟,在警方心脏内部埋下了一根要命的钉子,如若不是苏洛局长慧眼如炬,揪出了这个奸细,恐怕还不知有什么后患。
一想到这儿,众人都不自觉地望向窗前那沉稳的身影。
尽管众人心已慌乱,然而苏洛却从作战开始就那么站着,如一座山般,巍然不动,显得沉稳可靠。
他们又想起来,案犯将苏如霜藏在石头镇一带,也是苏局长推断而出的,那么在大势将倾之际,苏洛或许有办法能力挽狂澜?
没有关注身后或不安,或信赖的目光,苏洛的关注点,似乎只有窗外的雨。
雨势从狂烈到和缓,他的眼神一往的平静。
如果身后的精锐们知道,无论是刘伟,亦或是石头镇,都不是苏洛的功绩,那么他们一定会很失望,继而惶恐。
然而,苏洛并不打算告诉他们真相,哪怕他现在对局势也无能为力,甚至对薛明真正从心底产生了恐惧...
但这丝毫没有让他慌乱掉。
因为,他比其他人更了解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或者说,更了解当年那个让他视作依靠的人。
所以,他很平静。
既然“他”下定决心去做了,那薛明,怕是也不够看的...
......
可惜的是,被众人抬高了几分,又被苏洛看轻几分的薛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克星究竟是谁。
正如作战室中的众人所想的那样,薛明是有很大翻盘可能的—前提是将苏如霜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晚九点二十分,经过一路的颠簸,薛明顺利地沿小道,回到了石头镇。
机警的他并没直接开车进入镇子,反而将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自己偷偷摸摸的从一个小坡进入。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刚进镇子不久,就敏锐地发现正挨家挨户敲门询问的警察们。
他们按照一个极其稳定的排查方式,三人一组,但各组间又彼此间互有联系,不漏掉任何一户可疑的人家。
他不动声色地向小院遁去,同时在犹豫,究竟是直接杀了苏如霜好,还是继续以她当筹码,要挟苏洛?
这个纠结的思考,当他站在小院的铁门前时,有了答案。
他的初心很简单,就是为了复仇,至于索要的黄金,不过是附加而上的筹码而已。
他计划的是用黄金,去做更疯狂的事—买枪买毒,收买警察,控制舆论...他还有更多恶毒的想法,要对苏洛及其家人实行—他要苏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残忍死去,最终自己身败名裂!
所以,他要用苏如霜被玷污的尸体,作为给苏洛的第一击,至于以后...来日方长。
走进了屋子内,他举起了手电筒,同时权衡了利弊,快速制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先杀死苏如霜,再利用杜钱江替他吸引警察火力,至于丁香...只能暂且托给警察了,想必他们没法对一个痴傻的女孩儿严刑逼供。
丁杭绑架了苏洛的女儿,而苏洛却为了颜面不得不捏着鼻子,什么都不能对丁香做...呵呵,多么畅快的一件事啊!
他走过了小厅,看见了七零八落的酒瓶和一地的骨头。
带着冷笑,他默默地将枪上了膛,同时掏出了锋利的匕首。
卧室前,隔着木门,他听到了重重的鼾声。
哼,牡丹花下死啊...
他略一使劲,发现门竟推不开。
将匕首反握在左手掌心,他便开始用右手的手电筒用力地砸着门。
咚!咚!咚!
他砸的力度越来越大,正当他考虑要不要踹门时,里面的鼾声戛然而止,一声惊魂不定的问话声响起:
“是...谁?”
他没好气的喝道:
“还想要钱就快开门!”
一阵窸窣声后,木门嘎吱着被拉开,同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浓厚的体液味和某种不可描述的腥味。
薛明皱起了眉头,把手电筒抬起,照着浑身裸露流汗的杜钱江。
可能是酒消的不够,亦或是精力已经挥发在空气中,他有气无力地道:
“金子呢?我的三十斤呢?”
薛明暗骂一声蠢货,推开他道:
“那也是得先把这个丫头给做...”
话还没说完,薛明的脸色却骤然一变,一双眸子充斥着不可置信。
杜钱江耷拉着眼皮,顺着手电筒的光亮处看去,瞬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的酒意彻底逼出。
惨白的灯光,映出了一个凄婉的轮廓。
蜷缩在墙角的人,用双手紧紧环住双腿,一动不动,犹如冰冻了万年的石像。
一身雪白的纱裙被撕成一片一片,其中裸露的皮肤充斥着红色或紫青色的淤青,细细看去,还能看见一个个鲜红的牙印,正渗出着淡淡的血丝。
她的双眸已经红肿不堪,显然是不知哭了多少次,眼眶里的瞳孔暗淡无神,仿佛失去了生命,无助又绝望地,望向凌乱的床单—上面有着点点暗红色的干涸的血迹。
当然,让薛明震惊的,是她的这张脸。
这并不是苏如霜的脸!
准确的说,这张脸薛明并不陌生,因为这个孩子,叫丁香!是丁杭用命求他照顾的人!
“怎么...回事...”
薛明咬牙切齿地问着,杜钱江显然也傻了,喃喃着:
“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当薛明颤抖的手,将光对准了丁香的瞳孔时。
饱受凌虐,已化成没有知觉的雕像的她,面容转瞬变得狰狞,突然嚎叫了起来—
啊!
一声尖厉的叫声,已是十分沙哑,完全不像十余岁的女孩所发出的,更像是深山里的秃鹰,亦或是来自地狱的咆哮。
她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着杜钱江扑来,畸形的嘴,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眼见她下一秒就能冲上来,就能将杜钱江那恶心的东西一口咬下。
可还不知丁杭死讯的杜钱江,恶从胆边生,在丁香凄厉的尖叫声中,他突然夺下了薛明左手中的匕首,向前刺去...
薛明想阻止已来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冰凉的匕首,就这么没入了她脖子下方,然后,像喷泉似的呲出了一片血雾,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美。
她终究是不甘地倒在地上,依旧面无表情的,绝望又留恋的,看着这个对她并未有善意的世界。
就像一朵纯白的丁香花,注定要凋零一样。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