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雨水混着血腥味,在河面上四散开来,引得一些不知名的鱼跃出水面,落在皮艇中,不停地蹦跶,不肯屈服于死亡的命运。
薛明只感觉身体冰凉,犹如坠冰窖一般。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哪怕听见的枪声,已经威胁不到他。
小艇终究是冲出了岸口,不管艇上的人是死是活,岸上的人都没有办法去追逐了。
他缓缓回过神来,感到自己竟是毫发未伤。
可他没有一点的窃喜,而是立刻转过身子,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丁杭。
当他的手,碰上丁杭的胳膊时,分明感触到,凉冰冰的雨衣下,暗藏一股温热的流动。
丁杭的嘴唇已经泛白,两个眼皮眯着,好像下一刻就会不省人事。
但他的手却还牢牢地抓着发动机的把手,泊泊的鲜血顺着袖管洒在其上。
正是他紧抓着把手,才没使小艇失控,从而驶入大河。
也正是他坚定地坐在后边,用自己的身躯,替薛明承受了子弹。
小艇在风浪里向着另一头驶去,颠簸中,丁杭的嘴角终于溢出了鲜血。
他靠在薛明的肩头,呢喃道:
“看来...我好像是要死了...”
薛明接过小艇的控制,喝道:
“别他妈说傻话,丁香还等着你呢...再撑一下,就快上岸了。”
“上岸?我们,上不了岸了...”
丁杭有气无力的话,比冰冷的雨,更刺痛他的心,他只能安慰着:
“你不是还要看你女儿嫁人吗?你不是还要当爷爷吗?你看,这有黄金,这就是丁香的嫁妆...”
薛明犹如神经质般叨叨着,许着各种的美好。
丁杭听着,嘴角露出了笑,嘴唇好像也恢复了血色。
他微微抬头,好像看见了那边的渡口,微黄的灯光,他略提高了声音道:
“老薛,谢谢你,在医院给丁香交了药费,还有,请她吃了一直想吃的肯德基...”
薛明听着,心中越发不安,他刚想打断丁杭的话,只听他的声音又趋于微弱。
“...老薛,给丁香治好了病,就让她忘记我这个窝囊的父亲吧。是我这个当爹的没能力,让她吃这么多苦,就当是从没有我这个人吧。让她照顾好她姥爷,安安稳稳的生活,就好了。”
“我会的,你放心,我绝对会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的,你别用力说话了...”
丁杭微笑着,缓缓又说道:
“老薛,我们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如果我有墓的话,逢年过节你就过来看看我,带上老婆孩子,别再孑然一身了。不要永远活在仇恨里,有些事,结束也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薛明压抑住泪水,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老薛,要幸福啊,我丁杭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
“丁杭!丁杭!”
薛明无力地嘶吼着,但怀中人却再给不出回应。
他双目通红,状若痴狂。
忘记仇恨?呵呵,那也是先复仇了再说!
他颤抖地拿出手机,刚想打通杜钱江的手机,却听见隆隆的引擎声—这不是他的汽艇上的!
无数灯光刹那间照亮了其所在的区域,十多艘警船,就在他的咫尺之地!
......
二十多公里外的石头镇,也就在此时,隆隆的惊雷一瞬间炸响,人们蜷缩在被窝里,寻求安宁。
而其中的一间平房里,室内一片黑暗。
已是喝的醉醺醺的杜钱江,看着久久不来电话的手机,无趣地将它撇到了一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卧室走去。
刹那的雷光,照亮了他一脸的淫笑。
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一步,一步,他摸索到了床边。
像是不放心般,他用粗糙的大手,在床上摸索着,摸到了沙沙的触感,他记得,这好像是叫蕾丝裙。
床上的娇躯明显颤抖了一下,呜咽着。
他打了个酒嗝,起身去把房门的插销插上。
嘿嘿,大好时光,可别让丁香那个傻子打扰了,乖乖地在别屋睡觉吧...
好不容易将插销关上,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某处胀痛的厉害。
好像没力,又好像有无穷的力气。
一声狞笑,他扑倒在了大床上,一道凄婉的哭声也同时响起,却无力的消散在雨声中...
......
其实后来,经历过这件事的人,都对这场雨异常厌恶,因为这是真正黑暗的开始。
而在一片黑暗中,会有光吗?
对于此刻站在雨中的陈夕来说,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因为停电,整个石头镇上千户人家本应陷进漫长的夜里,直至第二天到来。
可是在屋宇间行走的陈夕,透过各家的玻璃窗,却看到了点点微弱的烛光。
这光不明亮,但却很温暖,不会让他感觉自己置于死寂之地。
穿着黑色雨衣的他,犹如暗夜里的鬼魅,不知下一刻便会刺进谁家。
他已经这样孤身游荡一个多小时,没惊动任何人,一个人静悄悄地行动。
感觉有些累了,他走到一个屋檐下,坐在冰凉的地上,休息着。
手表的指针巧妙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倾斜平角,提醒着他时间越来越紧迫。
他盯着有年头的檐角,回想起自己一行人到达镇东商店时,王宝山看自己的眼神—一脸无奈带些许的愤怒。
很显然,自己在车上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这个老刑警。
他成功地塑造出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形象。
这也使得,当在商店处一无所获之后,王宝山按预定计划,准备带着四十多名警察向石头镇进发时,自然做出了选择。
这肯定是不能带上陈夕的。
王宝山特意从队伍中挑出了一个最‘没用的’县民警,留下来‘照看’陈夕...好吧,他的任务就是哄孩子,哄一个比较大的孩子。
至于苏洛说让陈夕协助的话,王宝山已经当成放屁了。
反正只要保证陈夕的安全就好了,其他的?呵呵...
于是,陈夕和老民警留在了店里,原地待命,王宝山领着大队人马,去执行营救任务。
陈夕竟没有任何的反对,很“乖”的跟和蔼的大叔在点着蜡烛的桌子上,玩起了打牌游戏。
王宝山临走前,看见这一幕,阴沉着脸率队离开。
陈夕用余光目送其离开,而后一边打牌,一边闲扯着:
“对二..欸,叔叔,您家几个孩子?”
老民警听到这句,面色顿时有点不自然,搪塞道:
“还能有几个?这不都一家一个吗,我家那个男孩也就比你大几岁...”
陈夕似笑非笑地,将牌反扣到桌面上,压低声音道:
“那您母亲家那个领养的女孩,又是谁的呢?”
哗。
老民警手里的牌一下子散落在地上。
他紧张地看着陈夕,只听对方又幽幽地说了句:
“如果我说,现在有一个机会帮您女儿解决户口问题,您,要不要呢?”
老民警闻言,狠狠地咽了下口水,想都没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风从堂前穿进店里,摇曳着微弱的光,让人晕眩...
咚!
一片带着青苔的瓦片,碎裂在他的眼前,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又进入到大雨中。
他转过了一个墙角,看见前面的一片院子。
这是石头镇的西南角,也是比较靠近刘伟所说的河滩的地方。
前面约有十多户院子,错落相间排列着,不过都略显老旧。
如果说,王宝山的挨户排查是明势的话,那么他孤身探查则是暗势。
正因为是暗势,所以他用伪装骗了王宝山,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则是他现在已经不信任任何人。
他骨子里的多疑,从包子铺看到薛明后,已经彻底被勾出来。
就像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断没有再合上的可能。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不经意间,已经有魔鬼从牢笼中逃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力量,便称不上好坏。
譬如现在,他蹲在地上,认真地用食指尖刮起了一小块泥土,仔细揉捏着,同时尽量将感官能力放大到极限。
极软的泥土,混合着雨中的花草香,还有风吹杨树的响动声。
他努力地回忆起那个小院的特点,结果发现,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最符合情形。
偏僻,靠近河滩,有着小院所在环境的特点。
很有可能,薛明他们的小院,就在这附近!
一瞬间,他扫尽了一身的疲惫,仔细打量着眼前错落有致的十几座院子。
几乎像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小院,都是低矮的平房,一人高的青砖墙,斑斑铜锈的大院门。
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时刻观察着周围,猫着腰,徘徊在相似的院落中。
很幸运的是,他从某户家门外,找到了一个修葺院墙的木梯子,虽然已经被雨淋得有些变形,但并不影响它的用途。
此时的雨,渐渐小了下来,再也不会像冰雹那样打得人脸生疼。
他将梯子架在一个个院墙外,探头向里看,是不是他呆过的院子。
在探过了几个院子后,正当他按部就班,打算继续探查时。
一道玻璃瓶的碎裂声,犹如炸雷般,在他耳边乍起,就如昨晚停车场的声势一样。
他当即抬着梯子,向着六七十米外的声源处奔去。
那是一处院子的后墙。
当他架好梯子,窥视院内时,心却瞬间有些凉了—
仅仅是片刻功夫,房子上的玻璃窗碎了大半,而窗内已是起了火光。
比鲜血还炽红的火舌,正尽其所能地舔蚀着房间,残忍地收割一切它所能接触到的东西,而减小了的雨,无疑是它最好的助力剂。
刹那的火光,撕开了夜色,宣告了终结。
而陈夕却是毫不犹豫地,带着梯子跳进了院内,从破裂的窗口处,一头冲进了正在燃烧的屋宇。
他一向最惜命,但是却愿为了他想守护的人,把命压上。
而在这房中,恰好有这么一人。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