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一下子沸腾开来。
警察!
平常惯多是在电视报纸上看见的办案现场,难不成今儿个遇到了?
地道的江宁人,或许骨子里就有看热闹的因素,在警方清出了一片警戒区后,他们非但没四散而走,反而是围着警戒线,向内努力瞅着,想看看这是一桩什么惊天大案。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雷老三,被段姓小平头拉入酒吧内,交给了下属。
小平头们未来得及问什么,就见段哥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转过装饰奢华的回廊,冲一个厅内奔去,也顾不上别的,大力推开门,见齐丰正叼着烟卷,坐在沙发上,一脸的阴鸷之色。
“丰哥,丰哥!”
正抽着小烟的丰哥,被下属的呼喊声弄得心烦意乱,但又想到了什么,脸色转喜问道:
“那个小子抓回来了?”
“没,没有。”
齐丰面色一沉,骂道:
“那你喊个什么,跟叫魂似的。”
“丰哥,警察来了,好多警察啊!”
齐丰闻言,腾地从真皮沙发上跳起来,两手拢在一块儿,隐隐兴奋道:
“警察来了?”
“是啊,丰哥,您快点吧,再晚可就...”
“来得好啊!”
蓦然间一声低吼,像是舒发了胸中的一口闷气。
而姓段的却已傻眼,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确定他刚才没听错,所以,他不确定地试探一句:
“...丰哥,来的是警察!”
“废话,我知道是警察!”
“...”
如果段小平头能接触到后世词汇,一定会在心中大吼一句:
这特么的是什么鬼!
而看着突然不说话的下属,齐丰也感到自己有些失态,拍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道:
“小段,管好手下的人,千万不要跟警察起任何冲突,他们说什么你就怎么做,今晚干好了,我升你当个副经理。”
段小平头一面应着,一面在心中苦笑。
升职?今晚这阵仗,就是要把nineclub拆了的节奏,副经理?他能当得哪门子副经理。
不过,他并没多言,而是领命而去。
房间里此时就剩下齐丰一人,他无声的笑了笑,有些残忍。
......
当大批人马突然闯进喧闹的舞池中时,自然是一片人仰马翻。
众人还未弄清是什么情况,就已被勒令待在原地,形形色色的人,一时惶然无措。
动感的音乐戛然而止。
头顶的彩光球还在缓缓转动。
圆桌上穿着豹纹皮裙的女郎,双手不自然地努力拉低裙摆,像是要显出自己的纯良来。
“警方办案,保持肃静!”
一声高喝,让嘈杂之音顿时消除,变成了碎碎细语。
而在十几名警察维持好秩序后,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官从舞池侧方出现,龙行虎步,昂首扩胸,一张国字脸尽是严肃。
他略清了下嗓子,接过个麦克,冲在场所有人道:
“诸位,我是区公安局长,许魁。这次行动是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存在涉黄涉毒,消防隐患等等问题,大家不要惊慌,等检查过后,自然会让大家离开。”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正义感十足,让人说不出什么,只能听从,等着能尽快脱身。
见场面完全被控制住,刚露面的许副局长,便悄然从侧方离开。
刚过出口,便见一人站在绿色的安全通道牌下,手中的烟蒂还未落尽,形成几点妖异的火星。
许魁依旧是一张冷肃的国字脸,两道浓眉平铺在眉眼之上,充分阐释了不苟言笑。
他迈着八字步,冲那人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安全通道处的灯光被调的极暗,零星而落的烟火,显得很刺目。
他走到了那人的身旁,驻足,高大的身形剩下个轮廓,嘴唇微启,不动神色道:
“如何?”
很轻音的两个字,如若不细听,绝不会发现他刚才竟是说了话。
回答他的同样是低声的几个字:
“一切尽在掌握中。”
听到这句话,他紧绷的国字脸微微一颤,而后复归正常。
“先把那小子弄走,别拖着变成麻烦。”
这句话提了一个音调,但语气很冷,就像严厉的上司训斥不听话的下属一样。
夹着烟头的人,闪过一丝不忿之色,不过还是很恭敬地答道:
“是。”
听到这个话音落下,许魁便转身离开,沿着来时的反方向走去。
好像刚才只是他迷了路,走错了方向。
而站在绿光牌下的人,看着远去的宽广背影,恶狠狠地将烟头碾死在脚下,毫无阴谋家气质地自言道:
“且先让你神气会儿...”
......
许魁出现在二层的经理办公室门前。
他身后站的是十几名警察,而四周则是一脸阴沉之色的小平头们。
两方人默默对峙着,暗自较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说是警方办案,但身后的警察们同时很清楚,这次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出警。
扫黄打非,维护治安。
这个理由若查一些街边野鸡店,或许会底气十足,但这里是nineclub啊,可不是什么路边小店。
而这次出警又是紧急命令,他们甚至连搜查令都没见到。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明显是穷凶极恶的恶徒时,心里自然也是很忐忑。
不过,许魁好似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并未下令破门而入,反而驻足在门前,气定神闲地打量起这门来。
门造的很气派,分作两扇,用的是上好实木,古铜色的门闩,古朴大气。
而在其两侧,却是两根石雕的梁柱,雕龙画凤,隐隐有气度暗生。
这样的大气的装潢,可见在内办公的人,必然不会是一个目光狭窄的人。
窥一叶而知秋。
许魁看似打量的是门,实则却是打量着人。
刚才在通道处,他丝毫不掩饰对齐丰的蔑视,但并不代表他会同样蔑视坐在门内的人。
树的影,人的名。
就像他以手腕强硬,行事严厉闻名江宁警方,被唤作雄狮一样,门内的人同样有一个不弱的名号—
苍鹰。
陆永,陆不逊。
......
许魁是从基层片警,历经近三十年,才坐到区局长的位置上。
这也使得,他直接见证了陆永的崛起。
近十年前,江宁恶势力还十分猖獗,犹如附骨之蛆,让人头疼不已。
而这时候的陆永,不过是一个刚从福利院走出来,无父无母的小混混而已。
十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
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到江宁有名的永哥,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转变。
准确的说,这里的夜店经理,不过是他的一个兼职罢了。
六年前,张见虎,亲自给他取了字,不逊。
这个字除字面上的意思,更深层次意思是,他认为陆永是一个不输于三国时陆逊的人物。
而苍鹰的名号,更是其经历无数次生死后,浴血获得的。
所以,他有底气坐在办公室里不出,有底气不鸟站在门外的许魁。
时间就在僵持中过去了十来分钟,门外人没有进去的意思,门内人更似毫不理会外面的风波。
当然,时光绝不可能如此地老天荒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三四个人出现在走廊另一侧,打头之人却是齐丰。
只见他一脸急切之色,仿佛刚收到消息一般。
许魁依然不动声色,似是没看到来人,依然看着木门。
而齐丰却如一个愣头青一般,直接越过了许魁,站在门前,手臂一动,门便被轻易地朝两个方向展开。
没有屏风,没有布局。
门正对的方向,即是办公桌所在的位置。
开门见山。
办公桌很大,而在办公桌后坐着的人,就显得有些瘦小。
门开的刹那,那人右手臂放在桌案上,拄着脑袋,仿佛正在小憩。
见到他这个样子,齐丰突然有些莫名的愤怒。
这是在装B吗?这副淡然模样,你是给谁看?
相比之下,自己刚才忧心忡忡,火急火燎的样子,一下子就落了下乘。
思至此,他怒道:
“陆永!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睡觉吗?!”
这句话是被直接喊出来的,可谓是直言不讳,丝毫没顾忌外人。
而听到这句话后,陆永蓦地睁开了双眼,眼神竟没有任何波动,就跟之前同陈夕说话时一样。
他从转椅上站起,走过了桌子,如无视空气般从齐丰侧方路过,站到了门后。
而与他正对的则是看门看了许久的许魁。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个国字脸,一个俊俏脸。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互相呵斥。
两人都很平静。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陆永露出了微笑,上排六颗牙齿完美展现出来。
“不知许局长莅临检查,有失远迎。”
许魁闻言,脸上还是很严肃,不过语气很客气:
“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涉嫌黄色和贩毒,前来检查,叨扰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氛围很融洽,让周围的警察和小平头们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今晚不过是一场常规检查罢了。
而最尴尬的莫过于被当作空气的齐丰了。
他听着两人唠嗑似的攀谈,好像压根没他什么事,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幸好,陆永和许魁很快达成共识,要在办公室内商榷一下。
而齐丰自然不是决策层中的人。
当两扇实木门被合上时,他人也已在门外。
不甘吗?愤怒吗?
不,他眼中有的是戏谑。
就像将近一个小时前,齐彬露出的笑容那样。
因为他自信地知道,今夜是个什么样的局。
他也知道,陆永和许魁这两个舞剑之人,不过是两个提线木偶。
真正的持剑之人,胜负已定。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