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种下了因,就必定有今日的果。
就如同陈平不得不面对陈夕一样,苏洛此刻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晚霞从宽敞的玻璃投向粉红色的墙,床头的大熊玩偶歪坐着,显得有些调皮。
苏洛细心地将其摆正,而后整理好印着叮当猫的被子。
等到一切都完美,才宠溺地一招手—
便见门外的苏如霜,穿着软软的睡衣走了进来。
她边走,边用一个超大的毛巾擦着未干的头发。
苏洛见状,忙接过了毛巾,耐心地帮其擦净水珠。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明明没什么观赏性,却让见到的人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这时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慈父。
不是高高在上的苏局长,不是令人忌惮的苏叔叔,不是被人想千刀万剐的苏仇人。
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宠爱自己女儿,害怕其受到伤害的父亲。
他满意地将毛巾拿下,捋顺了女儿的头发,说道:
“霜儿睡一觉吧,昨晚在酒店你都没好好睡...妈妈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两天,明天就让舅舅带你去看望妈妈。”
苏如霜用力点点头,而后爬上了大床,拉上了被子。
苏洛将窗帘拉上,顿时房间就笼罩在昏暗中。
见到这个情景,苏如霜不可察地颤抖了下。
就在苏洛推开房门要出去时,她悄悄问道:
“爸爸,那些坏人们,都被抓到了吗?”
苏洛的脸暗抽搐了下,仿佛想起了那些人的下场,却还是微笑道:
“当然了,那些坏人都被你小夕哥抓住了...最后,不也是他救了你吗?”
听到这个名字,苏如霜小脸蓦地通红,一朵红晕浮上脸颊,慌乱道:
“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快出去。”
苏洛苦笑地摇摇头,看着把头埋在被子里的女儿,不知说什么好。
小家伙不会想入非非吧,对那个小子...
他觉得有些意思,笑意更加浓了,慢慢带上了门。
很可惜,他的笑意并未持续很久。
当他有些疲惫的准备回卧室小憩会儿时,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直直地坐在沙发上,眼神如一把锋利的刀,射向自己。
......
刚刚的温情好似从未有过。
他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卧室睡觉,只能坐到苏望月的对面,想听听儿子想说些什么。
“...事情,完全解决了吗?我的意思是,是否还有什么后患?”
苏望月的声音有些沙哑,让人听得有些难受。
苏洛强忍住心头的不适,说道:
“应该差不多了...从春熙镇抓的那个首饰铺老板交代,他受丁杭前岳父,也就是钟表铺老板所雇,帮忙检查黄金并且掉包,他儿子就能得一大笔钱...现在他为了他儿子,什么都招了,他一共只见过薛明他们三人,应该没别人了。”
“可还有刘伟,那个店老板没见过刘伟?”
“当然没有。可这又能对我们有什么威胁呢?”
“没有刘伟,也会有张伟,李伟,郑伟...这只是受人收买的人而已,跟薛明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只要有利益的存在,他们就会永远不会断绝,可薛明却是想要我们一家的命,二者天差地别。”
“我们无法断绝刘伟这种人的存在,但同样,只要我们足够强大,这种人的威胁就微乎其微。但薛明不一样,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想着怎么去弄死我们。”
“所以,最后陈夕告诉我可能还有内奸时,我却没太大负担了。因为这种人是杀不尽的,能揪出来最好,揪不出来也无所谓。”
说到兴起处,他想点一支烟,却发现手头并没有,只能无奈地拿起桌上的小油桃,咔嚓咬了一口,似是回味无穷。
苏望月神情复杂地看着父亲,又淡淡问道: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把我软禁一天...我只是伤了手臂,可脑子却没出问题,当时,我或许可以帮上些什么。”
“帮忙?你能帮什么?”
苏洛丝毫没掩饰语气中的不屑,而后说道:
“我不让你牵涉进来,第一,是你爷爷亲自交代的,不能折了一个孙女后,再折一个孙子。第二,我和你爷爷,当时其实都已经认定霜儿没救了,你自问,就算你参与进来,你能改变什么吗?”
听到此话,苏望月懊恼地垂下头。
他不得不承认,苏洛说的没错。
现在回头看来,薛明不是一般的可怕。
当其成功地绑架苏如霜后,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向他倾斜了百分之九十九。
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将妹妹救回来。
这也是参与这次作战的警员们,将苏洛敬作神明的原因。
经历的人才懂,成功击败薛明,救回人质,难度不亚于登天。
想通这一点后,他又涌现出了新问题。
“如果,我说如果。我和陈夕角色互换,我遇到了歹徒,被绑后又放了回来...你说,我最终能救回霜儿吗?”
“不可能!”
苏洛回答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和他是两个极端的人。如果你是守的话,他就是攻,如果你是立的话,那他就是破。”
很犀利的点评,让苏望月眉头一皱,听其继续道:
“...这并不能代表谁比谁强,多数情况下,陈夕是不如你的,可在霜儿被绑的事上,你绝不如他。”
“你想的是稳中求变,而那小子想的就是直接破局,所以你不如他狠。他敢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匆忙离山,敢在无把握的情况下就去跟踪别人,敢用一群警察做他明面的棋子...”
“知道吗,王宝山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他知道自己被当猴耍了,被一个不满十六周岁的孩子,当成了一个工具...当他们绝望地看着燃烧的房子时,人家已经成功救人扬长而去。”
“所以。”
他正视着苏望月,认真说道:
“心里不要有任何不平衡,人跟人本就不一样,你并不比他差,只是有不同而已。”
“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到底怎样做到偷梁换柱,用丁杭的女儿替代了霜儿...但就算这样,他筹谋如斯,最后还不是险些功亏一篑?如果不是他自己拼命,恐怕霜儿也就葬身火海了,只能说,他的运气...不,是霜儿的运气太好了。”
感慨完毕,他将油桃咔嚓咔嚓全部吃掉,却见儿子的脸色变得很古怪。
是的,他没说错,一切都说的都很正确。
陈夕是人杰,是上天宠儿,可他苏望月同样丝毫不差。
无论心智,外貌,性格,家世...
从各方面看,他都稳压陈夕一头。
正如苏洛所说,他没想明白陈夕是如何做到的,可苏望月却已了然。
正因如此,他心里才有着深深的忌惮。
他深知,就算薛明他们三个人留有活口,陈夕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其全部除掉。
只有这样,才能死无对证,他做的事,才会永远掩埋在黑夜之中,不见光明。
如此狠辣的手段,让人一想便是毛骨悚然。
他的眼神对上盯着他看的父亲,也只能报之以苦笑。
可能苏洛只看到了陈夕为了霜儿奋不顾身,用雷霆之势将敌人铲除掉,可谓家门之幸。
可要是有一天,陈夕的枪口对上了自己呢?
一把无比锋利的剑,既然捅别人是见血封喉,那么划自己就绝不会是像棉花一样柔和。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也不会说。
正如苏洛对他的判断一样,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只要陈夕一天不出手,那这个假设就一天不成立。
所以,他转变了话题问道:
“爸,虽然陈夕很厉害,但是,如果没有您无条件的支持,他也不可能成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相信他呢?”
话音刚落,苏洛的脸就阴沉了几分,桃核被他随手扔在老茶几上,犹豫片刻,说道:
“望月,你觉得,陈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望月闻言,一时有些愣住。
老爸,我是问你的啊,你不但不给答案,还来个反问...最关键的是,你刚才点评的那么透彻,现在要反过来问我的想法?
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硬着头皮道:
“胆大细心,有胆有识,面厚心黑...”
也不知是褒义是贬义,他甄选了些词,一一说着。
苏洛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你有没有感觉,他是你的一面镜子?”
这句话别有深意。
镜子不是颠倒的,而是相对的。
你还是你,不过是某些特质,在另一个方向上的体现。
就像勇敢和谨慎都是好词,但却有着相反的意思。
想了一下,他竟觉得苏洛说的甚有道理,不由点了下头,但并不明白其指的是什么。
苏洛长叹口气,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能看见遥远的过去。
“我说,如果你们两个结合起来,那会是什么样?”
结合起来?
苏望月有些不敢想象。
一个心狠又温和,胆大又稳重,既能破又能守的人?
这简直就是完人啊。
他觉得苏洛有些理想化,或者就是在扯淡。
可见其神情很沉重,像是在怀缅。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人不存在?”
未等他回答,就听其继续道:
“...你问我如此信任陈夕的原因?无他,只因我在多年前,就遇见过这么一人...” 流光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