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佟暂登上南岭主峰。站在崖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到半空。他很快便找到昨天拴在悬崖下面的那一串用于定位的气球,青翠山树之间几个若有若无的彩色小点,正随风飘摆。
这是南岭靠西边的一座小峰,从峰顶往下看,层层叠叠,间或可以看到几段谷底溪流。小峰的东边有一座更高的山峰,那便是观星崖。
佟暂手中攥着翻拍张智珂所摄的那张照片,感到很奇怪。从照片上看,那颗流星似乎距离自己所在的南岭很近,近到几乎触到了南岭。
“是拍摄角度问题么?”佟暂心中颇为疑惑。
他第一次从赵建章那里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便有此疑问。赵建章说,那或许就是吸引众多游客到捉星谷探险的原因。
他对照照片,尽量找到最为接近流星的崖边,俯下身子向山崖下观望。
对于佟暂来说,流星也好,陨石也罢,这些他都不感兴趣。让他来南岭探查的原因,是因为流星出现的日期,恰是那年的10月12号,如此巧合,父亲便是那天发生的意外。
有很多时候,佟暂都不免自嘲,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凡是跟那个日期有关的事件,都会引起他的额外注意。但最终往往是做了许多无用功,徒劳一场。就像他现在在南岭顶峰一样,他趴在崖顶往下看,除了看到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岩石,就是看到虬曲盘绕歪歪斜斜的藤蔓树木。
他在山顶徘徊了几个小时,唯一的收获便是消耗了大量的多余热量,进而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自己并不擅长……呃……是很多事……很多事,心中还不忘自我纠正。
当他一身疲惫从南岭峰顶绕道回来时,已接近黄昏。快到自己家门的时候,佟暂远远便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人,正是高处长。他们看到佟暂,都迎了上来。
“小佟,你还好吧?”为首的是高处长。
“挺好的呀!高处长,有什么事么?”佟暂答道,心中微微感到一丝奇怪为什么会这样问他。
“没事,没事,小佟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你看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佟暂本来想说马上就回,而且这也是他真实的想法,可是一想到昨日进山时受到的阻挠今日又这么被催着离开,不免心生厌恶,忽然有一种恶作剧的想法。
佟暂向来低调含蓄,有时甚至略显沉闷,经常成为被捉弄的对象,洪紫轻就经常拿他打趣,像这样偶然迸发出玩虐之心,比凤毛麟角还要稀罕。
于是他说:“不着急下山,我还没住够呢,打算再住两天。”
说完佟暂笑嘻嘻地观察他们的反应,高处长几个人则面面相觑。
“咳咳,”高处长干咳了几声,“小佟,你看,让你上山已经违反了规定,你现在已经在山上过了一天一夜,再不下山,我们几个都得被处分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上山吗?”佟暂反问道。
“这里已经废弃了!”
“废弃了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小佟,要不这样,今天你先回去,下次你再来的时候,到所里审批一下,要个通行证,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要为难我们几个好不好?”
佟暂不喜欢强人所难,而且本来也没想再住。他点点头,“好吧!”然后迈步朝自己的房子走去,高处长几个人则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佟暂从屋里出来,发现他们还站在门口,面色焦急,不停地看表。看到佟暂,一个个喜出望外,迎上来帮着佟暂拿东西。
“东西不多,我自己拿就好了。”佟暂把背包放进车里,忽然想到昨晚香炉上看到的人影,然后假装很随意的问道:“所里环境还好吧,昨天晚上你们住得怎么样?”
“昨晚我们在山下呀!”
“不是你们啊……那会是谁呢?”佟暂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拉开车门准备进去。
“等等,小佟!”高处长忽然急道,“你是说昨晚除了你,山上还有其他人吗?他人呢?”
“不知道,我以为是你们。”佟暂若无其事,“高处长,我送你们下山吧?”
“不不,”高处长摆摆手,说道,“你先下,我们开车随后就下。”
“好吧。”佟暂不再多说什么,把车发动着,缓慢地开出。从后视镜,他看到车后几个人在讨论着什么,高处长把手机贴在耳边,焦急地来回走动。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越来越暗,山峰的阴影从天边慢慢地压过来,铺满整个天空。佟暂沿着山路蜿蜒前行,心里也像是堵满了黑乎乎的阴影,闷得他喘不上气来。他把车减速缓缓地停在路边。脑子静不下来,不停地回想发生的事情。从自己小时候,到父亲的单位,再到捉星谷,到洪紫轻,再到南岭,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联结着本不相关的东西。很显然,高处长他们有事情瞒着自己,事情会不会跟自己有关?他不停地回头看,天已经完全黑了,也没见高处长他们下来。佟暂下定决心,打算重新再返回山上。
佟暂二次上山没有开车,带了手电也没有使用,他趁着月色悄悄前行,好在天气不错。再次来到自己故居的时候,已是深夜。距离自己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他没有着急过去,而是躲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他有一种直觉,好像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动,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离家越近感觉好像越强。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以前在自己的实验室的时候也有过,那时候往往是有人走近了自己的门口,当脚步声再次走远的时候,感觉就又没了。佟暂躲在山路边的阴影里,心中在想,难道有人一直在这附近?
他站了好久,这种感觉一直存在。正寻思着,忽然斜对面草丛里倏地蹿出一条小黑影,向研究所方向跑去,佟暂没有看清,感觉像只兔子,没想到紧跟着又是一只,“嗖、嗖”,接二连三,一共有七、八只。佟暂终于看清,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很像是松鼠。怎么会有成队的松鼠?佟暂心中疑惑不解。等这些松鼠跑远之后,他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也随之不见。佟暂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奇怪的感觉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他宁愿草丛里蹦出来的是几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而且不明白何以同时会有一种被那些松鼠“关注”的感觉。
他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没有回自己的故居,顺着松鼠跑去的方向,也悄然向研究所走去,这次他走得更加隐蔽。
佟暂小的时候去过所里,有时候所里发一些福利、劳保等物品,佟暂都是代妈妈去取,从小他就已经当家做主。后来虽然每年都来故居祭拜父亲,但是没再去过研究所。这次深夜前来,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
研究所的院墙也多已倒塌。楼房好像比平房要坚固许多,夜里看不清楼房损坏程度,看上去依然高高矗立。
佟暂躲在一个角落里仔细观察,办公大楼静悄悄的漆黑一片。较低的墙面已经被植物覆盖,高层依旧,每个窗口黑洞洞的没有半点生息。
佟暂沿着大楼绕到后面,后面的建筑与办公楼情况差不多,他从左手开始,沿着每一幢建筑悄悄走过去。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当他走到之前的实验中心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实验中心有单独的院子,院墙也已倒塌,有一幢中心小楼,其它都是高低不等的平房。他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一种和自己故居相似的场景,有一套没有被植物覆盖的小平房。他不知道,这间房之前是做什么的,但他知道,现在这套房子,应该经常会有人。佟暂脚步极轻极轻地走过去,走到窗户边的时候,依然什么光亮也没有,但是他听到了声音。
“小张、小孙,你们去到周围看一下,就这样待在房子里,我们留在山上就没有意义了。”
“高处长,我早说不要留在山上了。外面这么黑,太不安全了。”
“怎么你们两个保安比我们还胆小,怕什么,刚才我跟乔工程师都已经转过一圈了。”
“处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您跟乔工天天解剖各种尸体,当然不怕了。如果面对的是人,我们也不怕。”
“就是让你们看看有没有人啊!你没听小佟说吗?这山上还有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人知道这里。”
“到了外面,碰到的可不一定就是人了……”
窗户关的并不严,有微弱的声音传出来,但是没有亮光,佟暂猜测要么窗户被隔光的东西挡住了,要么就是没有点灯。他们的对话,佟暂听得很清楚,心里愈发的疑惑,心里产生几个疑问:航天物理研究所的工程师怎么经常解剖尸体?而且还是各种,是什么意思?这里这么不想让外人知道,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谁?”
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喝问,打断了佟暂的思路。
“小张,什么?”
“窗户那,有东西!”小张惊恐的声音。
佟暂心中一紧,暗忖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老鼠,窗帘下面有老鼠。”
“小老鼠有什么可怕?”
“呵呵,快来看,哪是什么老鼠,分明是可爱的小松鼠,快看,毛茸茸的大尾巴,多好玩!”
佟暂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发现的不是自己。
“呀!不是一只,怎么有这么多,居然都不怕我们,太好玩了,摸摸。”
“乔工,您最好别碰他们。”
“小孙,没事,你看他们多乖呀!来,吃颗松子。”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抓回去给孩子玩……啊!啊!”
“怎么了乔工?”
“小畜生,居然咬我!”屋里传出碰到东西的声音。
“乔工,现在,我们情况还不清楚,最好小心一点,免得像地下室那个一样就麻烦了,赶快把伤口处理一下!”
“好的,高处。”
佟暂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地恐慌,“地下室那个”是什么意思?
“来,小张你帮乔工包扎一下。我和小孙再出去看看,等明天让所长再多派些人手。”
佟暂听到一阵脚步声,赶忙隐身形退到远远的地方,还没有藏好。突然,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不远处也有人影一闪。他把眼睛睁大仔细再看,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想去人影闪过的地方察看,却听到开门的声音,高处长和小孙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只好把身体缩进贴着墙壁的藤蔓里。刚刚站好,忽然感觉后背靠着很凉很软的东西,倏地动了一下。他心头一惊,手往后一摸,是藤蔓和冰凉的墙壁。
高处长和小孙打着手电,围着研究所转了一圈,重又进到那个房子里。门打开的时候,房内明亮的灯光照射出来,看亮度,佟暂猜测不像是蜡烛应该是电灯。佟暂再次摸到窗户外面,细听,房内好长时间都没有声息。等了一会儿,佟暂疑心重重悄悄地退出研究所。他没有再回自己的老房子,而是直接下山。 迷路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