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个月,每月相同的童子,送十两银子给芳草。
这天,芙蓉太太又来找芳草坐着。
芳草托芙蓉太太给顾东家捎信,还要再存一些银子。
这次顾东家没有来,派了一个掌柜的,自称是顾东家的亲弟弟,叫顾大全,人称全掌柜。
这次,芳草又存了五千两银子。
自此之后,童子每月给芳草送六十两银子的息钱,芳草乐得合不拢嘴。她暗地里数了数家中剩下的银票,还多。
一年以后,芳草又存了一万两银子到千百生票号,每月收取一百一十两的息钱。
芙蓉太太劝她多存一点,可是,芳草谨慎,不敢多存,她说,就是这些息钱,已经足够每月开支了,她乐得合不拢嘴。
钱痴身体渐渐不济,到芳草这里来的次数明显减少。芳草有息钱收入,心想还是银子最可靠,她不肯将此事告知钱竹坡,害怕他知道了,每月不再给她银子花。
锁柱还是在钱生益做伙计,不过是领头伙计,他渐渐熟悉了各种业务,掌管了大事小情。
慢慢地,底下人有非议,说锁柱来历不一般,来了没多久,就当上了带头伙计。钱痴有所耳闻,装作不知,再后来公然收锁柱做干儿子,到道光十六年,锁柱已是名义上的钱生益的二掌柜。
大家都猜测,锁柱以后将以钱痴干儿子的身份继承钱生益酒槽坊。
这话传到巫氏耳朵里,她早料到了这一出,找到钱痴,说要让娘家侄子来当掌柜的,钱痴不为所动,说,你那侄子,吃不了辛苦,不懂经营,如何做掌柜的,把槽坊交给他,用不了几年就倒了,你看锁柱,比蔡炳添如何?恐怕强的不是一点半点,我交待他的事情,全部做得妥妥帖帖,就是我亲自出马,也不过做成他这个样子。
巫氏大为恼火,但看到锁柱长成了人高马大的壮实小伙子,她也不好再做什么文章,思来想去,钱痴有个放银票的小黑屋子,她开始在这上面动心思。
当年春天,钱痴开始给锁柱张罗娶媳妇。锁柱是钱生益的二掌柜,又是钱痴的干儿子,明眼人都知道,锁柱是钱生益未来的东家。媒婆踏破了钱家门槛,说了很多家的姑娘,钱痴都不满意,钱痴虽说吝啬,但他心里不糊涂,他私下里对锁柱说,爹爹岁数大了,恐怕在世上时日不多,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都多亏上苍眷顾,以后槽坊里的大事小情,都要靠你自己,丽娘帮不上什么忙,太太更是指望不上,她不拖后腿不找茬都是好的了,你的亲生母亲以后要不要搬来同住,这些都是问题,关系复杂。所以,娶一房好媳妇尤为重要,她的本事可以比你大,至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识文断字,但是个性不能太强,最好娘家不如咱过得好,你说的话她要能听得进去,家里是书香门第的最好,经商的也行。
最后,钱痴给锁柱娶了一个康姓举人家的小姐,这个康举人饱读诗书,却屡试不第,后来在别人家教馆,家里有两子一女,女儿最大,叫淑兰,有十八岁了,钱痴叫来锁柱,说,爹爹给你选了一个教馆先生家的女儿,家中虽不富裕,但祖上有积蓄,过得也可以,听说他家再往前倒几代,出过进士,当过官,这康家定不是糊涂人家,这个淑兰小姐识文断字,知书知礼,你们若是结了婚,有了孩子,淑兰也可好好教育。你看聚福堂越来越红火,跟他们家重教育有关,他们专门请了先生,开了学堂让两家的孩子读书,现在又是出状元又是出举人的,我呀,虽说爱钱,特别爱钱,按说不算毛病。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没读过书,现在认识的那些字,都还是长大了自己偷偷学的,咱家吃亏就吃在这上头了,爹爹以前管你管的少,也忙,没注意你的学习教育,以后,要借鉴爹爹的这个教训。
郑板桥曾有一首诗,说教馆先生处境尴尬:“教馆从来最下流,傍人门户度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无枷无锁自在囚。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弟子结冤仇。寄语天下读书人,切莫教书自上钩。”正是康举人的真实状态,否则,他不会把女儿嫁给商人。
这年底,钱痴给锁柱娶了亲,把康淑兰娶进家门,第二年就生下一个胖小子,钱痴高兴地了不得,给孙子取名钱育琅,说自己死也可以瞑目了。
自从锁柱做了钱生益的二掌柜,又娶媳妇生了儿子,芳草自知锁柱脚跟站稳,她的胆子也大了,时不时偷偷带着小儿子钱金宝到钱生益来找锁柱,看孙子,康淑兰才知道自己的亲婆婆是芳草。
芳草来得多了,自然就有被巫氏撞着的时候,虽说巫氏几百年不来看钱育琅一眼。且说有一天,芳草在淑兰屋中抱着孙子钱育琅逗笑,巫氏突然进了院。
贴身丫鬟远远地见巫氏来了,赶紧报给少奶奶淑兰,淑兰示意让婆婆芳草躲到屏风后面,芳草不想惹事,赶紧藏了起来。
巫氏坐着闲话一会儿,探探情况,本来要走了,结果不知怎的渴了,要喝水,丫鬟走到屏风后去端,巫氏等不及,自己转过去,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身穿湖绿地百蝶纹便,服略有姿色,面容和善的女人站在那里,巫氏虽然知道有芳草这个人的存在,但从未打过照面,不认识。她惊讶地问淑兰:“少奶奶,你们娘家亲戚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芳草知道这是巫氏,只见巫氏穿一身豆绿折枝花泰西纱长袍,头戴黑色脑箍,发间斜插一支五福捧寿金钗,满脸肃杀,好像别人都是她的债户。
淑兰忙答应着,抱着孩子往屏风后走,笑着说:“她也是刚好路过这里,顺路来看看孩子。”她刚要给芳草编造一个身份,不成想金宝跑进来了,他喊着:“娘,大哥给我买的吹糖人,这里太好玩了,我们今天不走了可以吗?”
金宝后头跟着锁柱,锁柱迈进门槛,看到屋里没人,喊着淑兰,淑兰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朝锁柱挤挤眼睛,示意有人在屏风后。
金宝跑得快,已经拉住芳草的手,怯怯地望着阴沉着脸的巫氏。
锁柱走过去,给巫氏请了安,朝着芳草,不知喊什么。
巫氏看了看锁柱,又看了看金宝,见他们模样一样,她突然哈哈大笑,说:“是了,你们一大家子团聚了,就我一个外人,我走,给你们腾地儿。”说着就往外走,丫鬟跟着,锁柱在后头赶着说好话,巫氏不领情,说:“快陪着你的亲娘吧!”
说着赌气回去了,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吵大闹,而是静静地沉思,她一直不说话,跟她的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