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二爷小声告诉他,常小瞎在一间专门的屋子里修钟,谁都不能打扰,不能进屋,包括他的老婆。
卫二爷以前在小瞎不修钟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当时就震惊了。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木椅,两个架子。
椅子对床,两个架子分别摆在椅子左右两侧。架子是特制的,三尺宽,五尺高,二尺厚。架子有五层,每层都隔成五个格子。这些格子就是小瞎放拆下来的各种零件的地方。
他把拆下来的零件按大小、用途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格子里,这些格子的位置他已烂熟于心。这些只是辅助他跟正常人一样的手段,最关键的还是他的技术和聪明的大脑。
他能以他的专注很快找到钟的毛病所在,并以他的聪明才智进行调试、心算,算好时针、分针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可以打鸣、报时,几点打几下,钟摆每一个间隔摆多少下。
这个工作细致入微,极其考验人的定力和头脑。只有进入物我两忘、沉浸其中同时保持头脑清醒,才能计算正确,调试成功。中途一旦被打断,很容易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所以,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不被打扰。
他们正说着,世瑛听到了悦耳的机械声,那是珐琅钟的打鸣声,他兴奋地站起来。
不大一会儿,又听到了报时声。
世瑛激动地要往屋里冲。
被卫二爷一把拉住,他说小瞎只是在调试,修好他会喊别人。
世瑛只得耐着性子陪卫爷爷在院子里说话,人在这里说话,心早飞进了屋里,不断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每听到钟声响起,他脸上都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已近正午时分,小瞎还没出屋,世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他的心有点慌了。
卫二爷看出他的焦急,含笑安慰他。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到北边正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随即传来拐棍儿戳地的声音。
“好家伙,这回都不喊我们了呀。”卫二爷起身问小瞎。
世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怀里抱着那口珐琅钟,和拄着拐棍的常小瞎,并肩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
“这是我这辈子修过的最精巧的钟。”小瞎抿了抿嘴。
“怎么着,没修好?”卫二爷开玩笑。
“天下没有我小瞎修不好的钟。”老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这跟世瑛第一次见到他时,看到的那张冷冰冰的脸截然不同。
“前辈真真是天下第一高手。”世瑛快步上前,从老婆婆手里接过珐琅钟,如获至宝。
仆人已将大礼盒抬进屋里。
总算将珐琅钟修好了,世瑛长舒一口气。
回到家后,世瑛和卫长青,带着俩仆人,背着珐琅钟,马不停蹄,又坐了小火轮船回到汉南。
刘忌盈将钟还给县太爷,县太爷高兴地搂住钟不肯松手,那阵势,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它。
县太爷一高兴,第二天一上堂,就把世琦放了,聚福堂槽坊也解除查封。
县太爷事后跟刘忌盈解释说,还留着青子在牢里,是因为案子还没破,能把世琦放回去已是格外开恩。
放世琦回去时,出了点小插曲。世琦见说只放自己一个人,不肯走出牢房,非要换青子出去。
衙役又去拉青子出去,青子也不肯走,说店不可一日无主,聚福堂需要东家。
最后拉扯了半天,刘忌苦劝世琦,世琦无奈,只得答应。随即噗通一个头给青子磕到地上。
青子也吓得慌忙给世琦跪下。
世琦说,青子为聚福堂,为衣家受苦了,他回去一定想方设法,早日搭救青子出狱。自此之后,俩人不是主仆,而是兄弟,他要将青子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养,收为义子。
青子说着不敢不敢,热泪横流。
世琦回到家里,阖家喜气洋洋,但不敢过于表露,因为青子还在狱中。
世琦回去第一件事,是收青子的儿子小树儿为义子。而后与父亲兄弟还有立身一起详谈入狱之后的事情,以及之后的打算。
晚上,叶秀敏已带着喜悦熟睡,世琦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思前想后,觉得钱痴不肯配合,一来有隐情,二来也是担心聚福堂的壮大影响自己,对于钱痴,可以争取合作,至少不会相互使绊子。
对于这次事件的真正幕后指使人,如能争取到互谅互解,和平共处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必须将这家一举打败,否则如此心很毒辣,后患无穷。
可是,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谁呢?没准是钱痴呢?又或者是花满楼?也可能是世瑜在汉南得罪了什么人,难道仅仅是同行竞争关系,就让人要置人于死地不成?
世琦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觉得唯有几处并行,齐头并进,才能让事情水落石出。他想了很久很久,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说衣传广和刘太太,一边为大儿子出狱的事情高兴,一边又记挂出走的三儿子世瑜。
刘太太掐指一算,到明天世瑜出走就有一个月了,不由埋怨衣传广说,你常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你的儿子哪个都差不了,结果出了世瑜这个败家子,就怕他非但败自己,还败了后代,以后把孙子、孙女带过来养,不能交给他们两口子管孩子了,跟着他们,孩子学不了好。
衣传广睁着眼睛,定定地朝着窗外说,还有一句话,叫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世瑜走到今天这步,纯粹是个意外。
刘太太反唇相讥,她说事到如今,你还怨孩子,不怨自己。世瑜不断犯错,就是因为当父亲母亲的,放松了对他的教育,只考虑他身体不好,对他从小到大过于娇惯,他要往东,从不让他往西。这管孩子啊,就跟种小树一样,不能任着他的性子伸着胳膊长,该剪掉哪根树枝就赶紧剪掉,等不得,时候一长,再想剪,他就痛了。时候再长了,树干都歪了,扶都扶不直。
衣传广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可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啊。
“我就想着你们衣家家教严,家法大,书香门第,不会出不肖子孙。谁知道,哎,吃喝嫖赌抽占全了,毁了,毁了啊。”刘太太的眼泪,从眼角流向耳朵边,她用手背抹了一把。
“其实啊,俏俏也有责任。”衣传广翻了个身。
“事到如今,孩子都俩了,这都是命啊。”刘太太叹口气。
窗外月明如昼,院子里树影都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衣家人正用早膳,就听到牧童的声音:“老爷,太太,报喜啦,瑜三爷回来了!”
大家喜出望外,都朝院内走去,只见世瑜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眼睛里神采飞扬,头戴串珠红喜字小帽,身穿宝蓝色锻绣牡丹花长袍,腰佩丝绦,好像在外面没吃什么苦头。
世瑜身旁站一个年轻的姑娘,她肤色微黑,丹凤眼,柳叶眉,鹅蛋脸,头梳高髻,戴攒珠金钗,身穿月白缎绣缠枝荷花长袍,下身露出裙子的下摆,外罩香色一口钟,飘逸如月宫仙子。
姑娘身边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抱着绸缎包袱。
大家正看得一头雾水,俏俏发了疯似地分开人群,跑着骂着伸出头来,朝世瑜撞去。
世瑜抱住俏俏的头,向后趔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牧童扶住。
世瑜和俏俏当着众人的面,打起来。
衣传广呵斥几声不顶用。
一群丫鬟、仆人过来帮忙,结果越帮越乱。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漂亮姑娘,是世瑜带回来的姨太太。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