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落坐于简陋的室内，就着那如豆的灯火，望着床榻之上有着几分病容的老妇人，我抿嘴轻轻一笑，“婆婆太客气了，我哪里是什么贵人。若是婆婆不嫌弃，就叫我苏陌吧！”

　　那婆婆见我语气和善，垂目上下打量着我。她的目光拂过我高高隆起的腹部时，不由得一滞，语气中有些诧异，“夫人……这……几个月了？”

　　我抚了抚肚子，轻声回道，“快六个月了。”

　　“夫人身子这般不方便，怎么还一个人……”婆婆满眼疑虑地看着我。

　　挺着大肚子离家出走，如此轻率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合时宜。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我和郎君吵了几句，就自己跑出来了……”

　　“请用茶！”清瑶乖巧地给我倒了一杯水，瘦小的手捧着粗糙的瓷盏端到我面前。

　　“清瑶真乖！”我柔声地对清瑶道谢，伸手接过茶盏，随即抬眼看着婆婆道，“不知婆婆，方不方便收留我几日？”

　　那婆婆深深地看了我几眼，思忖一会道，“内室里还有一张床，那是我儿子成亲之时买的，收拾得还算利索。夫人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就在那里将就着歇一歇吧。”

　　再苦的日子，我都过过。有安身之所，我已经很满足了，正欲起身对婆婆行礼道谢。一直站在我身旁的清瑶听到婆婆留下我，高兴地笑道，“奶奶，清瑶想和和仙女一块睡！”

　　“清瑶乖，还是和奶奶一块睡吧！”婆婆伸手招呼清瑶过去。

　　清瑶却是摇摇头，“我，我想和仙女一块睡。”她皱着眉，瘦小的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袖，不愿松开。

　　我微微低头和她说道，“若是清瑶答应不再叫我仙女，我就让清瑶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清瑶见我答应，忙高兴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踟蹰，“可是，清瑶不叫你仙女，那叫你什么啊？”

　　“叫……姑姑吧！”我思索了一下，笑着对她说。

　　反正我也没有娘家人，就让她叫我姑姑。

　　“姑姑！”清瑶立即很干脆地叫了一句。

　　婆婆见我同意，一脸的歉意，“清瑶娘亲前两年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清瑶是想她的娘亲了。”

　　“清瑶的娘亲？”

　　“说出来不怕贵人你笑话。”婆婆用疼惜的目光看着清瑶，带着病容的苍老面容上满是歉疚，“我的儿子，也就是清瑶的爹爹，说要与人做生意，拿着家里的积蓄走了，一连三年都没有音讯，至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清瑶的娘亲不想再等下去，我见她年纪轻轻的，也不想耽误她，就让她离开了。只是可怜清瑶了，小小的年纪就没有了爹娘，跟着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吃了上顿没下顿，七岁大的孩子受了太多的苦……”

　　真是看不出来，清瑶竟然已经七岁了，比我的木兮大了三岁，却因常年营养不良，看着像瘦小的猫儿一般。

　　“婆婆……”我听得心头也是心疼。

　　婆婆抬起头，看着我的眼里泛出泪花，“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圆了我小孙女的愿，让她和你睡一晚。她想娘亲想得夜间说梦话都在叫着娘亲。”

　　“好！”我点点头，“婆婆放心！”

　　我牵着清瑶的手走到了内室。

　　内室显然是比外间整洁了许多。一张半新的大床上，放着两床干净整洁的被子，地面打扫得也很干净。

　　清瑶抬起头，笑着对我说，“姑姑，你看，这里都是我整理的。”

　　“清瑶真是能干！”我抚着她的头，很认真地夸道。

　　秦瑶听我夸她，开心地眉眼弯弯，“奶奶说，打扫干净了，爹爹和娘亲一回家，就可以住。”

　　“清瑶整日都在等着爹爹和娘亲吗？”我心头一酸，“他们抛下你走了，你不恨他们吗？”

　　“他们是清瑶最亲的人，清瑶永远不会恨他们。”清瑶小小的脸上浮上认真的表情，她很坚定地对我摇了摇头，“奶奶说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就算是吵吵闹闹，也还是一家人！”

　　给清瑶洗净了手脸，又给她擦了擦身子，我带着她一块躺在床上素净的被褥上。

　　清瑶一上床，就立即钻到我的怀里，蜷着小小的身子，小心地偎近我。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怔怔地出神。

　　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就算是吵吵闹闹也还是一家人！连清瑶这个小小的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我这么大的人却还比不上她，一个劲地钻着牛角尖。

　　今日之事，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谢风在乎我才会这般气恼，我不该倔着脾气和他置气的。谢风对我的心意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不论他是一个小小的夫子，还是一国的太子，始终待我如珠如宝。

　　可是想起刑场之上，那妇人血溅当场的惨状，那个刚刚十五岁就要随着父兄赴死的无辜男孩，还有那我没看见的一百余口的头颅横飞，血流成河……我的心里还是有些闷闷地难受。

　　虽然今日我的语气和态度不好，可是我也没有说错啊。我只是想谢风的手上不要沾染那么多的鲜血，今日他一脸的戾气，出手很辣，与我一直认识的谢风简直是两个人。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一向温润如玉的他竟也会这般手段铁血，狠辣地处置人命。

　　其实我也是明白的，他身在太子之位，很多事情不是他不想去做，就可以不做的。身在其位，必须谋其职，更何况，那个位子本就是枯骨和鲜血铺就的……

　　可是这样的谢风，还是当初那个我深爱的谢风吗？他将我护在漫天明媚之处，不让我看见所有的黑暗和血腥。我怕，我和他会渐行渐远……

　　若是到了那时，我和他，又该如何……

　　胡思乱想着，我也不知不觉竟慢慢睡着了。

　　一早想来，天光已大亮。怀里小小的人儿还在睡着，我爱怜地将被子给清瑶盖好，才轻手轻脚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外间。

　　婆婆已经醒了，也已穿戴好了，扶着床，正在费力地叠着被子。

　　“我来吧！”我走上前，伸手接过被子，三两下就叠好放置在一旁。

　　“有劳贵人了！”婆婆笑着看着我。

　　“婆婆不必这般见外！”我冲她一笑，“叫我苏陌就可也以了！”

　　“好！”婆婆爽快地应道，细细瞧了我几眼，“昨日灯火不明，老婆子又眼神不济，竟没看清苏陌姑娘生得这般好看，也难怪我的小孙女把你看做成仙女了。”

　　我笑了笑，“婆婆，你也笑话我！”

　　见她身子孱弱，站着似乎有些费力，我扶着她坐好，“家里可有什么米面，趁着清瑶还没醒，我来做饭。”

　　婆婆有些尴尬地说道，“家里断了几日的米面了，不然清瑶也不会……”

　　看着家里这般处境，我也有些明白，“我来想办法吧！”

　　我从随身的钱袋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到她面前，“婆婆，我不方便出门，你可以托附近可以信赖的街坊邻居，捎来米面菜肉。”

　　婆婆不肯接，我硬是塞给她，“我还要在您这儿打扰几日呢。我也是要吃饭啊，再说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我不吃，他也是要吃的啊！”

　　婆婆推脱不掉，只好照我说的办。

　　我刚把灶旁的碗筷洗刷干净，就见一个大约十七八岁年轻的男子，肩上扛着米面，手里提着菜肉，大步走了进来。

　　“婆婆，米面菜肉我都买回来啦！”那男子刚一进门，浑厚的大嗓门一喊，吓了我一跳。

　　婆婆应了两声，忙出去看看。

　　“还剩下一吊钱……”那男子嗓门很大，我在里屋听得很清楚。

　　“那一吊钱就当做谢你，请你喝茶了。”我见婆婆站立都有些费劲，忙从里屋走了出来。

　　那男子似乎是没想到家里还有旁人，见我走了出来，一下子愣住了，定定地看着我。

　　婆婆指着我，“这，这是我娘家的侄……侄媳妇，特地来看我的！”

　　我笑了笑，没吭声。

　　婆婆又指着站立在一旁的男子，“他叫许魁，就住在东面一点，平日里很照顾我和清瑶。”

　　既然我现在是婆婆的侄媳妇，自然是要说几句客气话的。我走上前，轻轻福了福身子，“有劳许魁兄弟了！”

　　许魁吓了一跳，忙登登退后几步，一脸的惊慌，连连摆手，“不，不敢当的！”

　　“早饭一起吃吧。”见他似乎很不自在，我忍住笑意，看着他，“我做好饭，叫清瑶去喊你。”

　　许魁的眼睛似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一脸的局促，红着脸应了一声，忙转身走了出去。

　　婆婆见我嘴角含着笑意地看着许魁，脸上也浮上笑意，“许魁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就是家里太穷，父母又早逝，如今连媳妇都还没能娶上。”

　　就着这些食材，我只是简简单单熬了一锅米粥，又用面粉和着切碎的菜叶子，肉末，做了几个饼子。

　　我好久没亲手做饭了，每日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亲手张罗着饭食，虽有些累，心里却是很满足，很充实。

　　饭菜都准备好了，我又给清瑶洗净手脸。她眉眼清秀，长得很像她的奶奶，仔细瞧着，倒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把饭碗筷摆好，就瞧见清瑶把许魁拉了进来。

　　许魁还是很腼腆，坐在桌前似乎很紧张。我冲他笑了笑，“听婆婆说，你比我小上一两岁，你就唤我姐姐吧！”

　　许魁嘴唇蠕动，“姐姐”两个字，还是没能叫出口。婆婆瞧着他紧张地快要冒汗的模样，不由也笑了，“苏陌是怕你不好意思，和你玩笑呢！”

　　我把做好的热乎乎的饼子递了过去，“姐姐叫不出口，那你就和婆婆一样叫我苏陌吧！”

　　他接过饼子，不敢看我，闷头吃起饭来。他吃饭很快，不一会，就喝了两碗粥，吃了三块饼子。

　　我看着他吃得香甜，忽然想起以前我和谢风在一起吃饭的情形。那时他正在长个头，也是很能吃的。不过谢风吃饭不算快，斯斯文文的，经常都是我先吃完。也不知道昨夜他回没回太子府，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也不知他吃没吃饭……

　　我愣愣地出着神，坐在我身旁的清瑶笑着轻轻碰了碰我，“姑姑，你瞧着魁哥哥发什么呆啊？”

　　“啊？”

　　我恍恍惚惚地收回视线，看着清瑶眸光清亮，正笑嘻嘻地看着我。

　　对面的许魁早已是脸庞通红，他忽地把碗一推，站起身，“婆婆，我把院子里的柴火劈好了，你有什么事，叫清瑶去喊我一声！我，我先回去了！”然后似逃一般，大步走了出去。

　　我有些纳闷地看着许魁有些慌乱的背影。

　　日头一晃，我在这住了整整三日，日子虽清苦了一些，可也很舒心。我没说要走，婆婆也没催我，最高兴的就是清瑶了，每日都腻在我身旁，一刻也愿不离开。我们三个，一个久病，一个幼小，我还有着身子，劈柴，担水之类的都做不了，多亏了许魁每日都来帮忙做些粗重的活。

　　许魁为人很忠厚，做事也实在，一板一眼的很是认真。周介肯定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心思简单，做事勤恳忠诚。我思量着，等我回去，就把他带给周介，好好调教调教，定是个忠心的左右手。

　　吃完饭，清瑶乖巧地待在院门旁玩着。我见婆婆坐在外面的院子里晒着太阳，也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

　　“苏陌姑娘，你我虽相识不久，老婆子却是承你大恩了！”婆婆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我摆摆手，“婆婆不必客气了。我们注定有缘才会相聚，何必执着这些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何谓恩情，只不过是我们互相帮助一番。”

　　“看你的言语谈吐，确实是富裕人家的夫人，可你却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待人接物也没有傲娇和不屑。对我和清瑶，还有许魁都很随和……”婆婆眯着眼睛，看着我，许久又道，“苏陌姑娘的来历，当真让老婆子很是好奇……”

　　“清瑶不是说了吗？我是天上来的仙女，自然很神秘啦！”我歪着头，笑道。腹中的孩子忽然挪动了一下，牵着肚子有些胀痛，我忙向后斜斜靠着身子。

　　“你这身子这么不方便，准备什么时候让孩子的爹爹来接你回去？”婆婆见我避而不谈，也就不再追问。

　　“我不知道！”想到谢风，我的心里还是闷闷的，“过几日吧，等我想明白了。”

　　“如此也好！”婆婆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苏陌姑娘若是不介意，老婆子我今日就倚老卖老一回，唠叨几句。夫妻之间情浓之时，诸事都是甜蜜，都愿互相退让，互相谅解，互相心疼。时间一久就厌烦起来，有太多的计较，太多的不情愿。如此一般，再多的情也会磨灭。情动容易，白首却是要靠两人的苦心维护。”

　　“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计较，他疼我入骨，我也对他情深。”我托着腮，轻声道，“只是我突然觉得他好像变了，不再是我以前中意的那个人……”

　　“你只觉得他变了，却不知他为何变了，又变成怎样的人！如果他不得已呢？如果他内心也是痛苦的呢？如果他的内心还是你当初中意的那个人呢？”婆婆向后靠着，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低声继续说道，“你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听他说，就推开他，远离他，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我听完婆婆的话，心底有些感触。

　　也许就是我太自私了，凡事只要求按照我的准则来，我的个性太过强调黑白分明，太要求完美。殊不知在一些场合之下，圆润一些，柔和一些，反而更有力量。 帝君宠妻：二嫁王妃休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