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的话让我很是惊讶。如今她已经是自由之身，虽被帝君除名，不再是三等暗卫，但天大地大，总有她安身之处。为何要求我救她？

　　“寒月自小就是孤儿，不知父母，更无亲友，一个人孤苦无依地长大。帝君在各国都有暗探，不仅仅只为刺探他国，也是为了找寻太子爷母子二人。直到在璃城的暗探首领无意间撞见我，他见我机灵，就问我可否愿意跟他走，每日都有饱饭吃。我一个人四处流浪，备受欺凌，很少讨到食物果腹，一听有饱饭吃，我自然是一千个愿意。”寒月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暗探训练惨无人道，只有表现优异的人才有机会活下去。为了有饭吃，为了能活下去，我的生活中除了拼命地训练，就是相互竞争杀戮。后来我奉命设计救你住进怡亲王府。自那日后，我便常陪伴在你的身旁。也是自那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温暖，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不要你付出任何代价，就会全心全意为你好。你是这样，秦娘也是这样。”

　　风儿自云湛小湖上袭来，带着几分凉意。我裹紧了身上的墨青色大氅，转脸看着无波的水面，心里很是难受。我二十年生命里，来来回回也就这几个人。如今短短数年，却是物是人非。九哥骤逝，秦娘惨死，就连陪我生生死死过的寒月，当年那个一脸坚定要跟我走的，让我感动的小姑娘，也背叛了我！

　　是我做人太失败了么？

　　寒月身子跪得笔直，额头上渗出血丝，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继续说着，“我愿意陪在小姐的身边，除了是任务，还因为寒月贪恋那份类似亲情的温暖，那是我从小就没有体会过的。”

　　“我记得当年你在大街之上推开我，自己却受了伤，脸色疼得煞白；我还记得当年我前路渺茫，生死未知之时，你一脸坚定地跟随我；还有在陌香居这几年，你里里外外为我忙活着。你虽叫我小姐，我却是把你当做家人，木兮也是唤你月姨！”我轻轻说着，“寒月，我可以不记恨你，也可以原谅你，可是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寒月知道，也不敢再奢求小姐像从前那般待我。”寒月眼里含着泪，苍白的面容之上蒙上一层忧伤，“太子殿下说小姐你若是不愿意收留我，就会让我从这世上消失，算是对我背叛你的惩罚。太子殿下还说，若不是怕小姐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会对此事耿耿于怀，早就赐了我死罪。”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叹了一口气，我把寒月从地上扶起来，“寒月你不必如此。若不是你在进宫之前，偷偷给我喂食了参丸，以我当时的身子，绝对是熬不到谢风找到我的那一刻。太子如此这般说，只是怕我心眼小。”

　　寒月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小姐……”

　　“木兮自小由你看着长大，她想你想得厉害，整日要找月姨……”我看着她，轻声道，“你还是去陌香居陪着她吧！”

　　寒月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她直直跪下，哽咽道，“寒月此后必定好生照顾小主子，谢小姐！谢主子！”

　　我没有阻止她，任她向我行礼。

　　从此以后，寒月和我就是主仆关系。我握着她的生杀大权，日后她对我有感激，有畏惧，有恭敬，只是再也没有以前那般没大没小的嬉戏打闹。

　　寒月跪在我的面前，趴伏在地，恭敬地给我行着礼。她一身单薄的素衣，在细微的风中不时拂动，瘦弱的身子在宽大的素色衣袍里更显得娇弱。

　　我心头不忍，正欲叫她起身。忽瞧见曲桥之上，周介正满脸焦急地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我心头一动，伸出搀扶寒月起身的手缩了缩，轻咳一声，正了正脸上的神色，愣是摆出了肃杀刁难之气。

　　周介自那日回来被人接下去养伤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听说，战功累累的他已经被谢风直接提拔到了掌管禁军的中护军之位，已经是谢风的左膀右臂。

　　今日他粗衣素服，匆匆而来，脸上没有丝毫往日的稳重，黑亮的眼中几乎聚满了焦虑，我看好戏的心情更甚。

　　周介大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我面前。

　　他看了看身披大氅，面色不愉的我，又转脸看了一眼跪在我面前红肿着双眼的寒月，面色沉重地皱紧了眉头。

　　忽然周介双膝下跪，闷声不吭地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没想到他一来，话还未说，就给我下跪磕头，唬得我忙站起身避开来，“周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不说周介陪我训练多日，单是在战场之上，他拼死为我和谢风挡过那么多的冷箭，我都从未拿他当过外人。

　　“你与主子情定终身，以后自然也是周介的主子，受得起我这一拜。”周介粗黑的眉头皱得紧紧地，拱手说道，“况且，今日周介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我见他嗫嗫嚅嚅，欲言又止，眼神不时扫过跪在一旁的寒月，早就心知肚明了。

　　我装作糊涂一般，疑惑地问道，“周大哥，你数次相助于我。何况上次，你为了救我……还被寒月刺成了重伤。这份深情厚谊，我是记在心里的，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周介听我说起他被寒月刺伤之事，脸上有些尴尬，一向利索的口舌打起结来，“那次，那次是我失手。我这次前来，是，是……”

　　我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握得紧紧的，心里头急得不行。周大哥啊，你倒是说出来啊！

　　“求苏陌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寒月此次。”周介忽一把抓住跪在一旁寒月的手，粗声道，“日后周介必定感恩戴德，对您和太子爷倾肝沥胆，忠心贯日……”

　　连苏陌小姐都叫出来了，看来是真的用上心了。

　　“不行！”我冷声打断周介的话，“寒月她背叛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拿什么担保她不会再做出对我不利之事！我可不会只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这般轻易饶恕了她，枉顾我自己的安危。更何况，她的所作所为与周大哥你又有何干！你不必为了一个背弃我的女子把自己拉下水！”

　　我真得很佩服自己，说完这一段话，我竟然还能绷得住脸。怕周介瞧出破绽，我说完这段话之后，猛地一甩衣袖，装做气愤不平的模样背过身子去。

　　“苏陌小姐，寒月只是奉命行事，如今主子已经把她交予你处置，您是她的主子，日后她必定是尽心尽力地效忠小姐和太子爷。”周介见我面露寒霜，语气生硬，更是焦急，“况且周介会好生看着她。若是她有半分对不住太子爷和小姐，周介第一个不答应，届时不止会亲手取她性命，更是会双手奉上自己的人头！”

　　我的耳边已经隐隐约约传来寒月极力压抑着的哭泣声，一个男人豁出命来保她的命，想来她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你也曾做过暗卫的，背叛之人应当如何处置？”我寒着一张脸，目光戚戚地看向周介。

　　“……皆可诛杀之！”周介只是迟疑了一下，沉声答道。

　　“念在她也曾服侍我一场，死就不必了。活罪却是不可饶恕的。”突然发觉偶尔做做坏人，也挺有意思的。我调转目光冷冷地看向寒月，“寒月你叛我在先，如今想重回我身旁，必是要受足百下鞭笞。当然，你若是受不住，随时可以喊停，只是你再也不可留在我身边，天涯海角，你皆可去。我亦不会阻拦你！”

　　“是寒月对不住小姐，害得小姐差点丢了性命，自然是要接受惩罚的。”寒月抬头看了我一眼，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咬牙道，“寒月愿意接受惩罚！”

　　“不可以！”见寒月毫不迟疑地答应，周介大惊失色，“一百下鞭笞，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挨得住，寒月，你会死的！”

　　“周大哥，多谢你今日能为寒月求情。只是寒月自己做错的事情，自然是要自己接受惩罚的。”素衣素面的寒月此时眼眸里闪现出泪光，更显柔弱，好似寒风之中的一朵娇弱的花，不胜风寒，惹人怜惜。

　　“苏陌小姐！”周介膝行两步，对我行礼，“周介愿意替寒月受这百下鞭笞之刑！望小姐仁慈，予以成全！”

　　我抬起宽袖，遮住溢出笑意的唇，清了清嗓门，“周大哥，你是你，她是她。为何她做错的事情，要你来承受结果？这我可就不明白了！”

　　周介焦急的脸色上闪现出一丝难为情，“我只是……怜……怜她一个弱小女子……实在……实在是不忍心……”

　　还是不愿说实话！

　　那好办啊！还差一剂猛药就是了！

　　“周大哥不必吞吞吐吐的，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必这般难为情！”我面色一冷，“那一百下鞭笞之刑，就由你周介来执行！”

　　“苏陌小姐，我喜欢寒月，想，想娶她为妻。”周介跪直身子，朗朗的声音透着一股坚定，“周介愿代她受刑！”

　　这不就说出来了！

　　周介一直视谢风如天，他今日前来求娶寒月，自然也是得了谢风的准允的。谢风都同意了，看来寒月以后只能是寒月了，再也不会是那个白柳了。如今谢风把周介与寒月一事推到我面前，自然也是要我施恩与他们。

　　“代她受刑就不必了。”我眉头一挑，“要我饶恕寒月也不是不可能，周大哥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即可。”

　　听闻我的语气软了下来，周介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

　　“你必须把你和寒月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我侧过脸看向他，唇边带着笑意，“寒月整日待在我的身边，我竟还不知道你何时对她有了这份心思？”

　　我的语气突然转变，周介好似摸不着了头脑。听清我的问话，他那憨厚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涩，“是，是上次她刺伤我，给我上伤药之时……”

　　“哦？是打出来的情意啊！”我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你我对招也不是一招半式了！怎未见你动心啊！”

　　“你是主子的女人，周介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此想法啊！”周介听闻我打趣他，一下羞红了脸，“其实是在……出征……出征之前，我就觉得寒月她……她很好……”

　　难得看到一个大老粗露出这般羞涩细腻的一面，我瞧得饶有兴致。跪在周介身旁的寒月，被身旁男子的魁梧身材一衬托，更是显得娇小柔弱。

　　寒月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浮上几朵娇羞的红晕，好似雪后的红梅一般夺人眼目。

　　“寒月，你……怎么想？”我盯着寒月，开口询问她的意思，“周大哥今日要求娶你，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你觉得周大哥如何？与你可否是良配！”

　　周介如今是掌管禁军的中护军，寒月若是跟了他，自然是妻凭夫贵，一跃就成了有品级的夫人。这些也皆是其次，首先还是要寒月自己心中喜欢才行。

　　寒月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般直白地问她，她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寒月……愿意听从主子的安排！”

　　那就是同意了！

　　我这是唬也唬了，笑也笑了，弯下腰来，一手搀起一个，“好啦！方才我是哄骗周大哥的！哪里就是要打打杀杀的。我答应过周大哥，凯旋而归给你找一个媳妇。这不，两全其美了！”

　　两人并肩站立在我面前，女子面容娇俏气质端庄，男子身材魁梧重情重义。瞧着周介眼角溢出惊喜的笑意，我也被这份圆满感染到，“周大哥，寒月无父无母，你与她同病相怜，日后成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可是一定要倍加珍惜。不可位高权重之后，就三心二意！”

　　“小姐……”寒月被我这份郑重的嘱托感动地又是流下了眼泪，“寒月感恩小姐与太子爷的恩情，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若你真心感念我与太子的恩情，就好好和周介过日子！”我抬手拭去寒月脸上的泪水，“木兮唤你月姨，你与周介成婚的嫁妆，我会给你张罗，到时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目送寒月和周介离开云湛小湖之后，我有些疲倦，婢女上前扶着我慢慢回房。躺在被褥里歇息之时，望着窗外近暮色的湖光山色，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射杀秦娘的刘肃，我放他走了。如今青玉和刘肃应该在一处，我永远不会见到的地方平平淡淡地生活着。背叛我的寒月，我也原谅了她。周介性情耿直，自然不会亏待她。她也算有了好归宿，我也算对得起她！

　　这般做，我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我只知道，我的心很小很小，除了自己的幸福，旁的都再也放不下。那些仇仇怨怨在心里憋得久了，就会生根，会发芽，会长成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其生长的参天大树！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似乎刚睡着没有多久，就感觉耳旁似有羽毛拂过，轻轻柔柔的，偏又是酥痒难耐。

　　我睡眼朦胧地睁开眼来，没有睡饱，眉头紧紧皱着。

　　玉面含笑的谢风歪在我身旁，正拿着我的发梢一下一下轻轻挠着，“醒了吗？”

　　“唔！”我闭上眼往他怀里拱了拱，嗅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懒懒地不想动弹。

　　“懒猫！”谢风笑着把我抱着坐起身来，“我从宫里带来你最爱吃的绿豆糕。” 帝君宠妻：二嫁王妃休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