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河畔的芦苇被吹开,月光趁机尽数洒在了根下水岸,四周夜里弥漫浓雾,乌黑粘稠,像是妖魔的法术,四下的虫鸣声微微刺耳,细细听来又并未真的打破此地祥和宁静。
一只小船荡在河上,从浓雾的那头而来,没入了浓雾的这头,船身轻轻晃荡,其实水面平静无波,但桨划开后,就有了涟漪散开。
有人静立在船上,他穿着一袭黑袍,看不清面容。
露出的手指白皙纤长,看起来不似男人的手。
无人知他从何处来。
……
那场在夏日间散发着微弱秋意的细雨一直持续很久,过了这么两三天,秦沚心头大抵清楚这雨是下不大了,也就放下纸伞,交待了楚香兰一点事情,让她出庄去。
这该是很急的事,她拿了剑,牵了马,蹄声嘹嘹,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除了秦沚,无人知晓她的去向,秦沚也不担心她的安危,此番兰根缠于他的心脉,只要他还活着,楚香兰就不会死,况且楚香兰此番并非去做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秦沚心里有其他的一些计较,总觉着最近庄园里多了什么,但具体他也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来自于屠夫,秦沚没有不重视的理由。
雨珠儿点点伏在秦沚的衣物上,与青衣线间细小的绒毛相接触,那晶莹的身躯便被阻挡,密密麻麻一层亮白铺于青衣表面处,并未浸湿渗透,过一会儿似乎有了微妙平衡,不多不少,不增不减。
后来院子里便来了人,推开院门后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秦沚坐在椅子上,不避雨,对着迎面走来的紫女笑道。
紫女柔媚一笑,唇瓣处香气袅袅,妖娆地迈着莲步走来,随口问道:“香兰呢?”
秦沚拨开茶壶盖子,里面雾气熏陶于朦胧银丝间,白纱缈缈,就在二人之间,秦沚接了自天际垂下的无数玄机于茶壶里,然后突兀将茶壶盖盖上,自言自语道:“此乃天赐良机。”
紫女秀眉微皱,走到秦沚的面前,疑惑道:“天赐良机?”
秦沚点头,轻轻晃动茶壶笑道:“你不懂,这是运气,我最近两天心神不宁,总觉着庄里多了一个人,方才让兰儿去了山林子里,其实是想看看多出来的那人会不会易容成兰儿的模样来找我。”
紫女白了秦沚一眼,嗔道:“一天神神叨叨,真将自己当成了道士。”
秦沚叹了口气,微微迟疑了会儿,毫无厘头地偏头问道:“阴阳家有一个叫做墨玉的人,长得很漂亮,我想上他,你认识他吗?”
紫女一怔,眼神微微飘忽,不确定地问道:“女人?”
秦沚答道:“男人。”
紫女面色古怪地看着秦沚,身上一阵鸡皮疙瘩:“倒是没想到你还好这一口。”
秦沚打量着紫女,目光触及胸口,然后一路向下,最后说道:“帮我去查查,我得想办法抓住这个人,上次去蜃楼时,我就想刚他了。”
紫女喉头轻轻滑动,默然转身离开。
秦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后来又渐渐温暖起来。
屠夫永远都是如此怪诞直接,他的话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单纯地胡扯,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秦沚心里有所猜测,眼前这个紫女多半是假的,他不确定是谁,但阴阳家的确有几位都是易容高手,譬如大司命……等等。
寻常易容术并不能做到体型上的改变,唯有道门与阴阳家的幻术可以,无非就是迷惑人眼,虽然不少老江湖能够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但其实上当受骗的老江湖并不少。
易容术固然可以很高明,然而间谍卧底这样的角色光凭借外貌是远远不够的,心里头要通透。
要明白什么角色容易模仿和代替,什么角色不容易露出马脚,但凭着幻术去易容而胡作非为,警惕心重的人一眼便能看穿。
譬如紫女的妖媚,寻常女子根本模仿不来。
那些是在漫长的时间与经历磨练下的结果,一举一动气质由内而外,韵味独到,楚香兰也曾刻意学其形,然而却无法领悟精髓。
秦沚没有立即拆穿这人,他猜测是墨玉,但并不能真的确定,对方来此地的意图已然明显,他给了那人一点儿危险的预警和线索,之后的事情便与他无干系。
人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先入为主的观念扎根在潜意识之中,很难抹去。
所以秦沚想骗某人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不会全部说谎,而是一半真话,一半假话。
楚香兰的确去了林子里,这事儿某人在清晨时便已经看到,马蹄踏动的声音本不算很大,但若是放在一个很安静的环境里,就显得尤为刺耳。
庄园宽阔,只需有心人站在远处凝神一瞥,便可以看见楚香兰的身影,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于是在接近秦沚无功而返还差点被揭发后,某人变成了庄内小厮的模样,待一些人少时候,径直出了庄门往山林而去。
路过一条必经的小河旁,他看见了正在钓鱼的荣沪和持剑静立的断水。
心中微微紧张,步子不由得便迈得快了些,从他越过小河畔的那一刹那,脚步声就显得凌乱起来。
他身后跟了一个人。
穿着黑衣持剑的断水。
二人一路无话,保持着距离,前后穿行在林间,断水既不接近他半分,也不落后他半分,手中的剑一直握住,没有出鞘的意思。
他心中念头闪过,面无表情绕行大圈回到小河旁,发现楚香兰正持剑站在荣沪的身边,保持着缄默,一如方才的断水。
他盯着荣沪,涩口道:“你们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荣沪这回是真在钓鱼,瞟了他一眼,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盯着自己的鱼线,眼神微微眯起。
那人似乎觉得不舒服,刚想活动,颈间却传来一股寒意让他背脊发麻。
“别乱动,头子在钓鱼,动静大了得把鱼吓走了。”断水轻声在他耳畔说着,剑上的杀意就更重了几分。
他微微吞了口唾沫,僵直地站在原地,木然盯住河中央的那根几乎不可见的细线。
线下无鱼,一动不动。 不在秦时做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