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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字花笺 枯城阙 5300 2021-04-06 16:44

  小巧儿回到房中,云裳问:“送去了吗?”

  她的模样颇为惧怕,身子直发颤,道:“春云看了一遍后就还给我了,让我仍然给您。”

  “拿出来吧。”她听明白林千钧的暗示,意识到此人并不全然像她所想的那样妄自尊大。至少他声东击西的招数并未出差错,在进门前就让人把信暗中给了小巧。他们都成了明修的栈道。她又特意邀请若昕,就是为了让他分神。

  她接过两封信。小巧儿低声说:“右手这一封是给大爷看的,左手的是给您看的。”

  她同时拆开两封后发现并无大区别,大致都写着“十月二十八日合家团聚,城东郊外落叶坡驿站。”

  右手那封时间是早晨十点,而左手那封多了句“切记要拖住他,无论以何法”,时间也改成傍晚六点。

  她烧完两封信,看了一眼小巧儿,道:“你不用怕,没有你的事。如果你不想蹚浑水,我想个办法,送你回家去。”

  “多谢二姨太,我不能走。”

  云裳方想起,开弓没有回头箭,两边都不可能会让她轻易走了,无奈道:“你是从小伺候我的,怎么会想到要去投靠他,然后又回来了呢?”

  “大爷答应会给我家人好处,我家里很需要钱。他说不用我做什么,只需要看好您的去向,随时回禀。但是林少爷和您上了茶楼后,递信的人对我说,我的父母和弟弟都在他们手上,我必须忠心伺候您。”

  小巧跪下啜泣道:“小姐,其实两年前我去求过老爷太太。求他们帮帮我家人,不要再让我弟弟做下人。可是林少爷也在,他一口就拒绝了。”

  原来林千钧就是等王渝谦对自己的身边人动手,早就布下局中局,备好诱饵。至于能不能上钩全看他的防人之心。

  “大爷给他们寄钱,让他们搬走的当晚,他们就被人抓走了。”

  空中黏稠的阴云轰然塌下,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看见墙角有几条裂痕,细看才是蛛网,静静地盘在那里。总是有飞虫会掉上去的,它不用急。真正考验的并不是织网布局的水平,而是蜘蛛的耐心。然而他还是输了一局,存了善念,选择了利诱而非威逼,让她的家人离开,让她仅仅是看好自己的去向。

  那一晚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从兰馨处归来,发现他果然趟在自己房中,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她拧了冷毛巾替他擦拭,却被他蛮横地抽开。

  数年前得知初晴不是他亲生的事后,他下令把仆人打死。现在也许就只有她和春黛记得,他有多喜欢那个女儿,仿佛终于拥有一个圆满的世界。他在四姨太诞下一女后欣喜若狂的表情,让所有为她遗憾的下人目瞪口呆。她当时也很不解他居然会那么高兴,自我解释有人就是单纯喜欢女儿。直到处死二人的晚上,他走到她房中,倒在床上。

  她唯一一次看见他的眼泪。没有任何的温度,附在眼角。

  不少人将此事添油加醋,描述得天花乱坠,最后传出了千刀万剐的话。他听见谣言也并不动怒,摆出阎罗面,从搬弄是非的人面前大步迈过,对管家淡漠地说:“扔出我的家。要是敢求饶,就打断他们的腿。”

  她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拖住他,但目前确实有一条指明的路。她将两张焚焦的纸往空中一抖,碎成了像是乌云散去的灰烬。

  入秋后,梁教授和“发妻”的离婚案才彻底结束。他携崇尚日和文化的新婚妻子愤然前往日本,而何姑娘也在表达了对胡家夫妇的感激后带一笔横财回家。

  江冬秀回家说:“就应该是这样。男人就是要负责任,不然成天在外拈花惹草,还真没天理管了不成。就算是他不情愿,也是他的命。”她对景行三人正色嘱咐道:“你们仨以后不论找谁,带回家来前都先打听清楚出身。不管相貌才情家世如何,必须要是个清白的女孩子。甭管她是不是父母订的婚约,哪怕她几千个不愿意。你们也不准要,听明白了吗?”

  胡适在此事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发言权,只是尴尬地应和着,拿着茶杯就进屋去了。景行觉得怪没意思,跟胡祖望默默听从应和。这段时间,他因梁何的事心里很不自在,正好收到了林徽因的电话邀请。她说周六下午会邀几个好友去家中做客,也请景行一同参与。

  他自然是愿意的,因为有心里话正想和她谈。他在上午剪了一束亲手栽种的百合,又做了几样苏杭点心,往北总布胡同去。

  这就是他在大公报上看到过的“太太的客厅”。因为那篇文章,在北平文人界引起了一度轩然大波。但文章究竟影射了什么,唯有读者的猜测而已。刚从山西考古研究回来的她则送了一坛地道老陈醋给那位作者。

  是林徽因亲自开的门,看见他手上的花后展颜接过了。

  她笑嗔道:“你年纪还小,学这些虚招子做什么。太浪费钱了,下次不要带东西来,到我家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你这样我们都放不开了。”

  “不浪费,花是我自己种的,点心也是我做的。”

  “是吗?”她惊喜道:“你居然有这样好的技艺,那下次可要请你教教我了。”她请景行进屋坐,先找个了玻璃瓶插好那束百合。

  景行一看客厅空荡荡的,就知道是来早了。她拿玻璃壶烹茶,说:“他们下午才到,我可不愿意他们晚上就来,我做不了一桌菜的。你来得是早了些,但几个人的午饭我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你别嫌弃我做饭难吃就好。”

  她把花瓶放到窗边。高大的法式琉璃彩窗悬了两片鹅黄色帘子,再配上皎洁的花,就足够抵消从关外杀来的秋意萧瑟。

  她坐下后看了一眼景行的神色,微笑道:“你好像有心事?你来找我就是想跟我说的吧?”

  景行不得不佩服她身为女人的敏锐,坦白地说:“姐姐,你听说了梁宗岱教授的事了么?”

  “当然了,现在北平还有谁不知道呢。你们家最近也够忙的吧。”

  “那——你是支持哪一边呢?”

  她眉眼弯起,恬淡自然地说:“我支持什么是无用的。但是如果是和你做两个人之间的谈心,那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你知道我的想法?”

  “你要是和适之同个想法,就不会有心事了。”她拎起玻璃壶,替他倒了杯水,“我们不是当事人,也没法说得太过。前因后果,在我看来,梁先生并没有错。他始终都坚定不移,没有对她承诺什么。”

  “可是叔叔和婶婶却很不喜欢他这做法。”

  她笑道:“你叔叔和他原本就合不来的,内里的事你不清楚。你婶婶也是由己及人。他们是向你灌输了观点,对你原本的想法造成了冲击是吗?”

  景行低首握着茶杯,默默颔首。她居然笑道:“你之前可曾听说过我这儿?从《太太的客厅》上?”

  他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淡定地说出此事。她轻嗤一声,道:“没有人会因别人的不喜欢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难道因为“她的客厅”,我就要从此关上“我的客厅”吗?”

  “那若是对旁人造成伤害。叔叔说,如果当时他违背了约定,那会给很多人带来痛苦。”

  “景行,其实你我都明白,那样的痛苦,不是当事人给予的,而是他们自己寻来的。哪怕你在此事上妥协,他们依然会在下一件事上继续寻找让自己痛苦的因素,然后把这份自讨苦吃转化成“责任”压力,转嫁给在意他们的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不停地向他人妥协,来完成生命所谓的奉献和圆满吗?”

  她的神色,犹如四月洁净的天空上飘两缕云霭,笑道:“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失望,时间……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景行听懂了,颔首道:“你的意思,和我一个朋友说的很像。姐姐,我能问你一件很冒犯的事吗?”

  她莞尔道:“你问吧。”

  “徐先生,他在诗中所说追寻一生的灵魂伴侣,是你吗?”

  她面上很平淡,长吁一口气说:“不是的,他的灵魂伴侣其实是他自己。他也许是爱我的,但是他爱的是他想象的我,是他关于全世界的思念与热情。世界不是我,我也不是他的全世界。”

  她站起身说:“你等一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就往书房里去,过了一会儿走出来拿了一封信笺,打开给景行看,说:“这是他当初写给我的一封信。”

  那是一首别诗: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

  “他是我的知己,是我欣赏的一株绚烂的晚霞。但他并不是我的信念。万千风景,不全是云霭投影在波心的虚幻。总会遇见一道风景,让人愿意长居于此,沉睡于此。”她优雅起身,正如文中一句形容,好似蒙在鲛觚之中的波动软艳,笑道:该去准备茶点和咖啡了,你来帮我吧。太太的客厅又要开场了。”

  那场文学沙龙和他料想的所差无几。大家自由地谈天说地,聊文学聊梦想,没有曲水流觞,觥筹交错。也有人专心捧读书籍,从头至尾都没有加入话题,完全将她家当成了图书馆。但这并不突兀,沙发后没有靠墙,还有那么两三尺,墙边竖一排半身高的矮书架,里面多是《罗曼采罗》,《唐璜》,《西风颂》一类诗集。客人都是他不认识的。其中有一位作家,大约三十多岁,鼻梁架副小眼镜,一进门就捧一摞书,像刚采收了苹果的农夫,温和地说:“可算是出版了,特地来做礼物。”

  教授指着他笑道:“你可算是自觉了一回,每次都空手来蹭茶吃,听经验。真是一毛不拔了。”

  作家坐下后说:“专心于修改文章,哪里想得到备礼物。等你们都闲下来,去我老家,我做东好么?”

  教授冲她哂道:“他可不是刚来那会儿话都说不清的腼腆人了,连场面话都学会了。”

  林徽因倒了茶,把景行带来的点心拆开后摆在桌上,笑道:“什么呢?你的翠翠总算是改好了么?都这么久了。”

  “久吗?”他有些惊讶,旋即笑笑:“我写的时候,总觉得就是回家乡生活了一段日子。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所以说落叶归根嘛。”年轻的翻译家拿了一块糕点吃了道:“咦,这是什么点心?好香的桂花气。你又是去哪里买的?是稻香村的新品吗?”

  “稻香村哪里买的到。你吃多了满汉点心,品鉴下,觉得如何?”

  “香气很特殊,吃着软绵,也不大会腻。见惯了用奶酪鸡蛋做的糕点,也觉得这一样与众不同。之前听说过江南人手巧,能把点心做出花儿来。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教授眉头一弯,问:“是你刚学的手艺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厨房里的本事有限。是我今天这位新客人亲手做的。”她把景行介绍给大家,笑道:“胡先生的侄子。”

  景行向几位客人问好。他们相应地笑了几声,继续各聊各的。在这客厅里,能不能说上话全凭口才。没有老好人会一直故意替沉默者找话题。景行一向不擅长说话,更愿意聆听,难得遇上这好机会,自然心里打起了笔记。他们聊的内容很开,宛如家庭聚会,除了文学,家长里短和校园逸事也是好谈资。中途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是在听记者的八卦座谈会。

  晚饭是各人回去吃的。景行刚走回家,就看见林书南已经到了。他坐在院子的矮凳上,无聊地拨弄景行养的一排花草。 无字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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