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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无字花笺 枯城阙 5371 2021-04-06 16:44

  云裳正在理账,管事进屋禀报李嬷嬷的事已安排妥当。

  那天云裳也听说了事情,于是传话让李嬷嬷去厨房做事,也不让她做重活,给了她采买的职务,才把闹剧掐灭。云裳听见王渝谦的吩咐,明白他已不想让李嬷嬷带孩子,于是将她调到了离嘉明很远的厨房,算是遂了他的心,而且采买一职虽地位不高,但一年到头揩到的油水很多,李嬷嬷得知后,虽然仍不大满意,但也不再闹事。

  “你去和大爷说过了吗?”

  “听您的吩咐,我先去回禀的大爷。他说都照您说的办就是。”

  “大爷有没有别的话?”

  “没有,大爷听说了,一直不理睬。想来根本不当一回事,原本就是后院不宁的小事罢了。”

  管事传完话,见云裳没有其他事要说,就行礼告退。

  小巧儿低声说:“您管她们的事做什么?由她们闹去吧。正好也该让六姨太吃吃亏了,从她进门,闹出了多少风波。”

  云裳没有看她,拿笔继续核对账册。那原不是她的擅长,也绝非兴趣,但是她却做得格外认真,眼中空无一物。“大爷把家事交给我,就该是我管。”

  “我是觉得六姨太也不是个省心的,进门才多久,就闹出好几阵风波了,大爷虽不宠她,却让人感觉对她很上心。”

  “那也与我们的事无关。”

  小巧儿往外瞥一眼,说:“小姐,万一六姨太真的得了宠,只怕会挡住您在大爷眼前的位置。到时若是大爷对您一点都不上心,那路就更难走了。”

  她半蹲下身子,凑近云裳跟前,“您还记得,我曾经和您说过的,她和身边的那个下人……”她停顿了下,又说:“而且落霞也说过,现在李嬷嬷正怨恨她。”

  “我们早就说过了,别想那些争宠勾心的蠢事。”云裳放下账本,走到桌前翻开《罪与罚》,总觉得读不下去,却又放不开,时常徘徊在中间的两三页,停驻好几天。

  “但是如今连二少爷都给了她,要是……”

  云裳放下书,轻声笑道:“要是将来七姨太八姨太进门,比我们都聪明,都狠毒,而且更得大爷的宠,你又该怎么办?”

  “我……”小巧儿被问住。

  云裳哂笑道:“我教你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

  “你去把大爷弄死,大家就不用斗了。”她说完嗤然一笑,惬意地像是说起刚听到的家常琐事。

  小巧儿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她会开这样的玩笑。

  “就算大爷真的很喜欢她,我为什么要去对付她呢?大爷对她上心,并不关她的事。”她凝视手上的文字,那里面有她永远摸不到的世界。

  景行并没有去找若昕,一下工就去做另一件事。他在周六晚打了胡适的电话,两通未接;在周日的早晨又去打,这一次是本人接的。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焦急的情绪,仿佛很期待来电。当知道是景行后,他才干笑道:“哦,不好意思,景行,我这几天都有事。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好吗?你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

  “先生,我——我现在住的地方没有电话。”景行一向不在意自己的佣仆身份,对待命运的任何安排都表现出让人难以理解的适应和淡定,但这一次他面对胡适忽然生出窘迫和自卑。景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适是父亲的挚友,导致自己像是在面对父亲,辜负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期望,活成了一个真正的“下人”。

  “哦。”胡适仅仅沉默了一小会儿,完全不在意,很开明地说:“那没事,我会和书南说的。你和他总是有联系。”

  他的声音很温和,并没有寻根问底,让景行觉得很舒服。虽然不能按时见到他,景行还是有些失望,不过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件事。他看了一眼墙角的那堆木头,又继续搓手上的草绳。

  王渝谦坐在沙发上,接过春云递来的茶,问:“你都说过了?”

  “是,但是他这几天都没有靠近六姨太,每天都只是挑水打扫或是种花,竟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闲下来也只是坐在回廊下看书,都不大跟别人说笑。”

  王渝谦出神细想,又问:“她现在去哪里了?”

  “刚吃完晚饭,带二少爷溜达去了。大爷您在这里等等,按往常的时辰也该回来了。”

  “没事,我先回去了。”他感到莫名的松快,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就快入夜了,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北平政务委员会刚成立;他身为新任委员之一,自然有很多事处理。这一升迁对他来说并不是绝对的喜事,日军已攻过长城,即将打入北平,战事一触即发。他此时上任无疑要面临重重困顿。

  他刚要走时,春云又道:“大爷,小巧儿来说,今天二姨太去了一家茶馆吃茶,不过没让她跟进去。她也不敢靠近。茶馆的名称和地址是……”她略凑近了些,低声说清了方位。

  他听后颔首,脸上分辨不出是否满意,只是说:“这样就好,让她监视好她的动向就行。不需要她去探听重要的事,免得打草惊蛇。”

  “是。小巧儿求大爷能帮她兄弟写封推荐信,找个好学校上课。她不希望一家子都只能做下人。”

  “知道了,过几天江秘书去南京。我会让他安排的。”

  有欲望的人为他做事,他才会放心。

  “春云,那你又要什么?”

  春云平静地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的脾气。我最恨别人无欲无求。是个人都会有想要的东西,那是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不然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也应该懂我的。”

  “你还和我打哑谜。”

  春云抬目正色道:“大爷,我愿意跟您。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前途一定不可估量。如果要说我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么我只想我的家人活过来。我也有弟弟,我也希望我作为姐姐,能出分力气帮他寻个好学校或是体面的工作。”

  春云浮起似有似无的苦笑,“您答应过我,会替我了了这唯一的心愿。那么请您不要忘记。”

  王渝谦问:“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您认识我十四年零四个月,我在您身边做事刚满九年,那时候二姨太还没有过门。”

  “哦,这么久了么。你跟我刚见到时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区别似的。你记得可真清楚。”王渝谦笑了笑,似是感慨白驹过隙。

  “当然,那时候日本刚接替德国在山东的主权。没过几个月我就被卖到了南京。”

  王渝谦记得些前因后果,仿佛春云跟自己说过。她父亲因为在山东参与护国行动,因反日被捕,全家都受了绞刑。她身为唯一的年轻女子,活下来成了军妓,六个月后把一个翻译哄到外头的旅馆,然后在他求欢时用刀插进他的脖子,逃了出去。

  他哂笑道:“你怎么能相信我有这天大的本领?”

  春云还是一脸平静,无所谓地笑道:“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总是只有这一条路。已经走了这么久,谁都明白,一辈子就像从山上滚下的石头,有人掉进冷水中,有人卡在半山坡,也有人落地后,就会成为新一座山丘,但是都不能回头了。”

  六日,南京发出通告,请求与日本停止在华北的战争。但事态并没有得到丝毫控制。仅在次日,倭寇军队就进攻冀东,采取三面包围北平。当天清晨,一直在城内与日本做内应的张敬尧在六国饭店被刺杀。那一声划破北平寂静的黎明的枪声,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又一次的恐慌。他们不再反抗,也不指望着能逃跑,颤抖着目光和双手,等待着那些渗透骨髓的寒光从四面八方打来。三十三年前,也是五月份,八国以镇压义和团的名头出兵北京。五月对于北平人来说仿佛成了灾难之月。之前太后弃宫出逃,而如今南京政府仿佛是早就预料到总会有这一日,在正月就已将故宫两千多件文物南迁。

  若昕在院子里看着这一片全盛的瑞香以及景行忙碌的背影。他全天沉默,一句话都没有主动再找她说过,除了埋头干活,和春云秋雨说上几次话,几乎就如同离开了这里。若昕明白那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排,总不能一直祈求他守护在侧。他也该有他的人生。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他的才刚要开始。

  远方隐隐传来炮火的轰鸣声。若昕喃喃道:“听,又开炮了。”

  “哪有,我没听见。您是太紧张,幻听了吧。”

  她望着混浊的天空,分不清是雾霾还是硝烟,问:“你说我们会死吗?”

  景行停下翻土的动作,弯起僵硬的眉眼,笑道:“当然了,我们又没有吃人参果。”

  她嗤一声笑,低头继续绣手上的帕子,又低语道:“如果真的打进来,我死了的话。你能想办法把我带回新城去吗?”

  景行陡然沉默,片刻后摇头,为难地说:“不能。要是真的打进来,你肯定跑得比谁都快,起码比我快。我还要托你给我带回新城去呢。”

  若昕笑得越发欢快,泪雾溢满了眼眶,但没有一滴成形的落下。这次是一声清晰的炮响,连枝头的喜鹊都被惊飞了。他不能再说自己没听见。若昕却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问:“嘉明现在估计已经到南京了吧,怎么一个电话也不打来呢?”

  她一直将日子算得很清楚,又细数嘉明路程的细节:“北平的火车线都封了,王渝谦托关系才把他送出去。他们是乘汽车到了石家庄坐去武汉的火车,然后再转到南京。中间那样多地方,他又坐不惯车,路上匆忙,也一定买不到什么好的食物,他能吃好睡好吗?”

  景行掘起几捧土,轻轻按在根茎的四周,轻描淡写地说:“你忘了坐火车是很快的,顶多两天就到了,又不是古时候,出一趟远门动辄要十天半个月的路程。”

  若昕向后一仰,轻靠在长椅上,淡淡一笑:“他可真是有能耐,把他的两个儿子都送走。也不管管那几个小老婆,都一道陪他留在北平。别的不说了,兰馨正怀着孩子。”

  在日军包围北平前两日,王渝谦就把孩子送往了南京,明面上说的是回老家探亲。她们三人都很淡定,虽然对于即将发生什么事都了然于胸,不过还是一日三餐,并没有过问。唯有兰馨不同,她跪下直哭,恳求王渝谦将她一并送走,并骤然说出了怀孕的事。

  王渝谦听后也有一瞬间的惊诧,命人把她扶起,维持一如既往的无波浅笑。“是淑娴的父母想念外孙了。你跟去做什么?有身孕更不应该东奔西跑,在家里好好休养吧,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人去说。”

  他看了一眼云裳,视线于半空中淡漠许久,才将她从寂静中惊醒。云裳沉声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厨房说一声,单独拨一个厨子给五姨太专用,务必让她吃好,再告诉管家,一切都先以她为主。现在家里最尊贵的就是她,明白了吗?

  在她一口气说完后,王渝谦追加道:“服侍好姨太太,不要让她出门,万一受惊吓或是出意外,我饶不了你们。”

  王渝谦不给兰馨任何再申诉的余地,让下人将全身发软的她扶走了,又对全府上下命令道:“这两天除了采买的人,其余的都不准出门。不准在这种时候添乱,要是让二姨太发现,你们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不用等日本人进城,我先毙了你们。”

  他早就把主内的大权托付给云裳,将冷暖难辨的视线一并交在她身上,淡漠道:“这段时日你就留在家里管好他们,你做事最稳妥,我放心得下。”

  云裳颔首接下,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王渝谦凝视着她,似乎能从她的眼中洞察出无人知晓的答案,然而他只是温声说:“辛苦你了。” 无字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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