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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无字花笺 枯城阙 4075 2021-04-06 16:44

  李嬷嬷在得知若昕即将抚养嘉明时,先是担忧紧张,等想明白后,又感到很喜悦。毕竟是王渝谦的命令,没有人敢去反驳。她到底是下人,孩子又小,没个大人撑腰总不大妥当。

  她打听到若昕原是朱门千金,也就放下心来。李嬷嬷经历得多,看王渝谦虽然经常和她闹得不欢而散,却并不计较,不出几日又会去碰钉子,也理清了些头绪,明白这位六姨太绝非是不得宠的等闲之辈。太太一去,李嬷嬷的地位变得不尴不尬,虽还得下人的尊重,总归是失去了大后台。她还想趁机往上爬爬,等熬到嘉明大了,没准也可以凭借“主人”的身份安享晚年荣华。何况她也有儿子,如今快二十六岁,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在南京做哪一行都待不久,两手空空地跟着她北上,前途是否明亮都得靠她。李嬷嬷打定了主意,赶忙收拾起东西。

  可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来传话的人就泼了她一大盆的冷水。王渝谦想她是先太太的奶娘,又照顾幼子多年,如今体恤她年迈,给了一笔可观的赡养费,命人送她回无锡去养老。

  这一安排仿佛是在她的耳边炸开一记轰雷。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瞠目结舌地把行李砸在地上,踮起脚往六院飞跑去。历经五十年,她很明白这道理:钱是死的,早晚有用尽的一天,而且有的是花了钱仍然伸手够不着的地方,人却是活的,只要攥住,就不怕没有路走。

  李嬷嬷跑到门口,不进院子,靠在墙上,不急着叫骂,先是轻声啜泣,遇见过路的下人,逐渐抬高声音转成哭嚷,引来不少人。她见围观的人多,遂了心愿,愈发不怕,闹得更加厉害,连哭带骂:“她可真是好本事,来了不到一年,大的小的都让人给哄去了。这不是你的儿子,你最好记住。她要是敢对孩子不好,且不说我先豁出去,我的太太在地下也不得安息,每天夜里趴在你的枕头边上瞪着她!她一辈子都休想安生。”

  李嬷嬷想起早逝的太太,眼泪直往下掉,抽噎道:“我的太太真是苦,没享什么福,为了孩子把命都给填进去,谁成想好不容易结出的瓜果,让人顺手就薅走了。”

  她因悲伤剧烈颤抖了几下,骤然喊道:“嘉明,你快出来。你是被人抱紧夹住腿动不了,还是让人用蜜糖糊住嘴了?快出来看看,你的嬷嬷要被人逼死了。她们看我碍事,把你骗走,说不定马上就要拿绳子把我吊起来啊!”

  春黛正在院子里吃干果,听下人说闲话,看见门外的人赶去凑热闹,也走到了六院门前,听下人窸窣了一段,又听李嬷嬷哭骂了一段。春黛磕着瓜子,踮起一只脚,单臂靠在墙上,保持惬意的站姿,摇首明艳一笑:“又不是腊月晒火腿,把你吊起来干什么?你可别使劲嚎丧,清明中元的时候给太太烧纸钱,也没见你哭得这么起劲。给自己省点力气吧,哭断了气,太太的魂儿也飞不回来孝敬你了。别不能把死人感动活过来,反倒把活人给气疯了,那可是逮谁咬谁的。”

  李嬷嬷头发蓬乱,对着她怒目道:“你闭嘴,我是把太太养大的奶娘。正房见了我,都要敬我三分。你是个什么东西,烟花楼里爬出来的主子,来和我拿腔拿调,竟然还敢对太太满口不尊重,你哪来的胆子!”

  春黛咧着嘴笑:“你就是太太养大的奶牛,我也敢跟你说话。”她把瓜子壳直接啐到李嬷嬷身边,舒服地像是在看一场热闹戏,又对身后的丫头吩咐:“那边的,再去给我去抓几把来。整个果盘都拿来好了。”

  春黛拍拍手,面对李嬷嬷气喘吁吁的怒目,叹道:“我就不信大爷没给你钱。那你还死乞白赖地不走干嘛。好好回去享福不成么,硬要在这鬼地方。上赶着给人当奴才,你图的是什么呀?”

  “我是为太太和嘉明悬着心!”李嬷嬷指着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怒目嗔道:“好啊,原来你们是同一块肉上的蛆。敢情合起伙,全都在偷偷盯着正房的位置。别做玻璃梦了,我告诉你们,大爷的真心给了谁,我伺候主子十来年,看得最明白。”

  春黛眨巴了两下眼睛,翘起朱唇,很不解地问:“给了谁?给了你吗?”

  几个小丫头掩面偷笑。李嬷嬷瞪着春黛,知道论口齿不会是她的对手,就一个劲地扯嗓子喊:“嘉明,你快出来,看看她们是怎么把我往死路上逼的。是谁在你饿的时候喂你吃,是谁给你没日没夜地做新衣服穿的,是谁把你带在身边,睡觉都不肯撒手。你过世的娘把你托付给我,只有我会真心对你。你别被她的甜话糊弄几句,就忘根儿了。”

  兰馨也早就闻声而至,缩着身子,蹙眉道:“怎么办,三姐,要不你派个人去和大爷说一声吧?都没个能拿主意的人。我们是做小的,很多事是不该出风头。何况李嬷嬷,大爷也是很尊敬她的。”

  “由她去呗,现在才三点钟。大爷肯定在忙,派人过去问他想不想吃火腿?不挨骂都见鬼了。”她望一眼坚持不懈的李嬷嬷,故作长吁短叹,又看看怯弱的兰馨,说:“你要是怕出事,还凑上来做什么。你回去吧,这大太阳的,你最近不是一直不舒服,吃着药吗?省得更厉害了。”

  兰馨颔首道:“好,三姐说的是,我就怕六妹被说得不敢出来,到底是因她而起的,现在闹得这么大,李嬷嬷又这个样子,万一出了事,三姐您帮忙劝一劝。”

  春黛觑她一眼,不禁笑道:“你今天话可真多,能出什么事。快回去吧,你这胆量比麻雀都小的,受点惊吓都能窜上屋顶,别杵在这儿了。”

  她看着兰馨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愿意去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春黛顿时也觉得无趣,拍拍手走了,对贴身丫鬟芜念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你去大门边候着,等大爷回来,你看他神色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别说了。要是看着还和缓,又没有直奔书房的话,你就把这事小声告诉他,明白了吗?”

  芜念会意后就要走,春黛又挽住她,思虑了片刻低声道:“要是有人问你做什么,你就说我家里从南京稍来个包裹,说好应该是今天到的,让你去门边等着。如果有人问你话,你记住他都说了什么。不管来几个,都记清楚了。”

  直到李嬷嬷最后喊累了,若昕才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看着她,平静地说:“坐吧。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慢慢说,我出来了,不用喊那么大声。”

  春云扛着椅子,走上前搁在她身边,又要去扶她。李嬷嬷将她推搡开,跳上前,大口喘着气,冷笑道:“我知道您要做什么,当着一群人的面,你是慈悲实诚的菩萨。您把小少爷带去了,必会千依百顺地宠着他,好讨足大爷的欢心。再把我支开,等您生了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他成什么了。”

  若昕面色无波,低声道:“你要走的事,我并不清楚,我也没兴致去追究是什么原因。我和嘉明确实投缘,但并不是我提出要抚养他的。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相信的人。李嬷嬷,你应该了解大爷的性子,违逆他的人,让他丢面子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若是不怕,嘉明就在里面。他的行李送了来,我一样没有动。你进去带他走,只要他愿意,绝对不会有人拦。”

  她胆怯了,硬着脖子道:“你少拿大爷镇压我,现在你得势,枕头风一吹,他自然被你吹晕过去了,旁人哪听得见你说了什么。你一个姨太太夺了嫡子,接下去想做什么,没瞎了心的人都明白。”

  “嘉明已经被你吓哭了,他怕你的吼声,更怕你要带走他。”若昕冷声道:“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想。如果你想明白了就站起来,要么去找大爷好好地说,求他让你留下来,我会看在嘉明的面子上帮你一把,要么就按吩咐回家去。要是一刻钟过了,你还想不明白。等大爷回来,你就会知道,你刚才骂的究竟是谁。”

  她往里面走去,忽然抬高声音,用极为冷淡的语调,震住了背后的所有人,说:“若是我会有自己的孩子,就让我被赶出大门,让人捆了卖到烟花楼里,最后得脏病全身发烂,被砍断双手扔进乞丐堆里,满意了吗?”

  李嬷嬷的气息陡然沉重,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进是退,看着她在日光中,像苍白的幽灵般挪走。

  她扯出僵硬的笑意,低声道:“我要是明白,就不会在这里任凭你们摆布了。”

  景行从外头搬回些新的盆景,放置好后往房间走去。春云走过来道:“六姨太在房里哭呢。要是能哭出声还好些,但她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走近了,她还对我笑。”

  她大致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忧心忡忡地说:“我就怕出什么事,你去看看吧,大概也就你有办法能让她好受点。”

  景行思绪凝滞,问:“是六姨太吩咐我去的吗?”

  春云怔住,道:“不是,是我想的。你平时最有办法让她开心了。咱们做下人的,当然是主人高兴,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景行默立良久,说:“你先回去吧,我想想办法。”

  春云听到这个答案,觉得有些意外,但仍是说:“那好。我要去接小少爷了,六姨太把他送三姨太那里去玩了。”

  她走后,景行站在暮春时分的残阳里,似乎有一年,也是这样温暖的光芒,将春水碧树都染成灿烂的金黄色。几只喜鹊在枝头清吟,天际的晚霞由橙黄慢慢渐变,在远山的顶上氤氲出粉紫色的暖光。他好像能闻见湖水的气味,掺杂晚间的素馨香气,随风而来。待到他一睁眼,只有乌黑飞檐,白墙斑驳,那一轮干瘪的落日迅速地消失在灰暗的云层里。 无字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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