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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无字花笺 枯城阙 6436 2021-04-06 16:44

  下午藤原的不请自来,让跑去迎接信之介的嘉明骤然刹住步伐。信之介看出他并不明显的惊惧,解释说:“是藤原伯伯送我来的,我妈妈今天身体不舒服。”

  藤原按住他的脑袋揉了两把,和蔼地说:“神原家的小公子长得真是可爱,就像个人偶娃娃一样。下回我让人给你送一套过来,摆着玩玩吧。”

  王渝谦搁下书,走上前说:“藤原先生真是难得到我家里坐坐。”

  “我要去办事,原本只是顺路送信之介过来,冒然打扰了。”

  “来都来了,哪有不喝杯茶的道理,您快请坐。”

  藤原也没有推辞,跟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嘉明向他们说了一声,就带着信之介走上楼去了。

  藤原看着他们的背影,眼角流露出满意的情绪,笑道:“看小孩子感情多纯净,每时每刻都是那么愉快,像是天使一样。”

  他将话题转回:“我竟然不知道你和泷泽家会有这样好的私交。都怪我失礼,认识这么久,也没有和神原先生好好聊过。”

  “我们两家的太太走得近,经常一起去逛街喝茶,都是打发时间的琐事罢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藤原颔首道:“这样才好。彼此间从来不谈死板的正经事,也没有任何关系牵连,仅凭日常相处积累出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紧密。否则不是亲戚就是同僚,难免会有矛盾。我就喜欢纯粹是为高兴而培养出的感情。”

  “确实,一和公事牵扯上,相处就不那么愉快了。”

  他看见递茶上来的女佣满脸黑斑,蹙眉侧目,往里瞄了两眼问:“今日神原太太不在家?”

  王渝谦略一迟疑,说:“她去挑佣人了,怕是要过一会儿才会回来。”

  “挑佣人这种小事也要她亲自去做?”

  “现在好多佣人手脚都不干净。之前就有下人偷家里的钱,都作祟一年多了,直到上个月才让我们发现。”

  “底下人总是要刮些油水的。”

  “您不知道,原以为只是一个采买的管事偷钱,但我们追查下去,却没想到真正的贼居然就是管账的人。他早就发现那些小偷,也不明说什么,把自己平时偷的钱也暗中赖到他们的账上去。等东窗事发,他把责任一推就行,让不知情的我们也无话可说,还真的以为只有贼是贼。”

  藤原听到这句“只有贼是贼”,突然坐正身子,僵硬地盯着清澈的茶水,举起抬到鼻子下,却没有喝。

  “那是河村先生最爱喝的恩施玉露。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您爱喝什么茶,就泡了这一壶。其实今年也没什么好茶,就这一种还过得去,是我托人去武汉买的。”

  王渝谦又说:“幸好账房平时存钱的银行里有我的好友。他私下告诉我,说我家的账房像是发了横财,数字多得不像个下人该有的收入。我才查出来的,不然就成一笔糊涂账了。”

  他拿起茶杯,轻笑道:“我太太还生气呢,说或许他们就是一伙的也没准,断断不敢再用那批下人了。”

  “下人嘛,要做错了事,拿棍子打一顿不就老实了,何必大费周章?”藤原故作轻松地说,把茶杯又放回去。

  “有句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平时咱们注意不到底下人,关键时刻栽在他们手上都说不定。历史上不也常有一代名将死在贩夫走卒手上的例子吗?”

  藤原缄默不语。王渝谦叫了他一声:“藤原先生,茶一定要趁热喝,等凉透了再品,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藤原回过神,应和道:“啊,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叨扰了。突然空手来访,实在抱歉。泷泽君正好去了武汉,若是你爱喝这种茶,我发电报给他,让他给你带些回来。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请您和太太去寒舍一聚。”

  “没事的,我也是个懒人,平时最怕麻烦。”

  藤原走到门口,忽然感到一阵刺骨阴寒。他没有瑟缩,沉下枯黄的脸,端正步子往车边走去。

  若昕是正中午到的春黛家。春黛早就把公寓的钥匙给了她一把。她开门进去,叫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正要将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一段沙哑的声音:“谢若昕,是你吗?我还在床上。”

  她回应了声,走进卧室在床沿上坐下,看着春黛乱七八糟的外形,说:“你怎么睡成这副德行?都下午了,还在床上。”

  “我昨晚跟一群三八打牌,她们越输越来劲,到三点钟才歇。你要来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过来啊,我这鬼样子怎么见人?”

  “难怪我昨晚打你两通电话都没接,今天早上我打过来还是没人接。”

  “哦,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没听见。”她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若昕说:“你来干什么啊?你可别说是想我了吧?”

  “给你送东西来的。”她笑着睨她一眼,把纸袋推到她怀中。

  “有什么好事要给我送东西庆祝啊?王渝谦中风啦?”

  “你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楚?”

  她愣了片刻,才一拍被面,摇头道:“我还真记不清楚了,向来就不记这种事。去年还是邵晓慧和……”

  春黛的话音戛然而止,若昕正好拿出那套新制的春海棠旗袍,摊开给她看,也没有听清。

  “花绣得这么细致,你做了很久啊。”

  “外面的花纹还是小事,里面才是真费工夫。绣得手都要断了,笔画又来得多。”若昕翻出里子,呈现出沿着盘扣纹路绣的一连串發字,整整二十七个,正合春黛的年纪。

  “祝你新的一年,继续发财。你不是说最喜欢这个字了吗?”

  春黛默然地看着那些字,伸手抚摸,低声哂笑道:“是啊,我认识的字加起来都没有二十七个,就属这个字记得最清楚,每天都要摸十几回,但就是没有靠它胡过一把,多谢你。”

  若昕站起来说:“你喜欢就好了。快起来吧,我们出去吃饭,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行,龙虾海蟹鱼翅随你点。”

  “怎么像是发财了,真该好好宰你一顿,但是我今天真的累死了,不想再出去了,就在家里吃吧。”

  “谁做?”

  “当然是你咯。”

  “我会不会做饭,你不知道吗?”

  “又不是要你做大餐,不用什么龙虾海蟹的,我想吃排骨。”

  “什么排骨?”若昕先是纳闷,随后恍然大悟地说:“你该不会说的是,我给嘉明做的那个排骨粥吧?”

  那是李嬷嬷教给她的幼儿菜。把排骨炖烂后,褪下肉撕成细丝,然后和熬到半熟的粥同煮,出锅前再倒入打碎的蛋花即可。

  “是的啊,我就是想吃。求求你给我做吧。”春黛用当月最流行的歌曲旋律唱出了那句话,一边走到梳妆台前照镜子,皱着眉说:“其他的菜,就去楼下的饭馆点,让侍应生送上来就行了呗。我跟你说,那家叫肴湘望的饭馆,你别看它店那么破,几道菜烧得相当好,尤其是那个石锅鱼。保证你吃完以后兴奋得当街跳舞。”

  若昕对她无语一笑,拿上包下楼去买排骨,路过客厅时忽然注意到桌上竟摊着一叠凌乱的宣纸和笔墨。她感到很意外,也并未多问,等回来后发现桌面已空,甚至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若昕并没有煮粥,因为发现家里竟然连米都没有,厨房的壁橱里只有两捆春黛用来煮夜宵的挂面。若昕就用排骨给她做了碗相当清汤寡水的长寿面。

  春黛勉强吃下半碗,把剩下的推到她面前,很大方地说:“来,你也要长寿,我分一半给你,你千万不用客气,不必给我留,我發就够了。”

  “行,今晚陪你打牌,让你發到不想赢为止。”

  若昕尝了一口那碗面,唇边的笑容顿时凝滞住。

  江冬秀下午赢了钱,意犹未尽地回到家,看见景行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口的露台上修剪茶花枝。那是他刚栽下的十八学士。相传唐太宗为招贤引才,设文学馆招纳四方贤才。房玄龄等十八人于馆内刮摩淬励,时称十八学士。

  她问:“你一个人在家吗,小三又出去野了?”

  “他说要和同学出去玩,晚饭前会回来的。”

  “又不知道跟那些人鬼混去了。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能省多少心,打个牌还牵挂着,把幺鸡打成三条了。”

  她见景行的耳朵冻得发红,忙说:“进屋去弄吧,外面多冷呐。风吹得脑壳疼。”

  “不要紧的,花树太大,放在屋子里碍事,而且也要见光通风。”

  她又说:“那你把手套和耳帽戴上。”

  说着就进屋取了来,不由分说地罩在他耳朵上,又要给他戴手套,活生生把他打扮成过冬的样子。

  景行摆手道:“不用了,戴了干活就不方便了,而且我真的不冷。”

  江冬秀看着他认真的神态,忍不住说:“你要是对自己的事和念书养花一养上心,那我也能省心了。”

  “我能照顾好自己,您不用担心。”

  她摇头说:“你和小三不一样,我不担心这个,不让我省心的是别的事。”

  景行明白她的意思。江冬秀原本是想暂时把他的感情事先放一放也无妨,但是之前话风一放出去,给她介绍女孩子的三姑六婆就接踵而至。麻将桌上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们的孩子正值适婚年纪,最爱谈论此类事。江冬秀受不了别人的推荐,又开始动给景行找对象的心思。一来二去,反而又回起点。她和王太太因上次的聚会相识,两个人也聊起儿女的事。偏生胡思杜有回去找她,正好听见了,夸张地说:“景行哥哥和那个医生姐姐好得很呢,在医院里也常聊天啊。”

  他们确实聊过几回,虽然也算是聊得来,但对话时间都很短暂,不到一刻钟就会结束。自从胡思杜那样说以后,双方家长又开始思虑促成他们的事。

  他们都受不了聒噪,只好答应,否则家长又要张罗其他的人,万一遇见莫名其妙的对象更堵心。两人接触几次后也培养出默契:所谓的约会无非是一同去图书馆各做各事,或是找个地方聊天,各自说在不同专业所发生的事情。

  王琦对他说:“无论是什么心愿,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就是有价值的。我的导师,三十年都在研究肺炎,纵然至今也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是他告诉我,次日醒来看见满屋子的标本,他又有了生存的动力。”

  她捡起一片银杏叶,静谧的神情犹如水边一株不受萧瑟打扰的秋花,“哪怕是一生守护一棵树,那也是一种意义。”

  江冬秀是实干派,说完后就去替景行打电话询问。王琦也同意见面,景行知道她必定也被王太太啰嗦得头晕,借机寻求清静,正好他也有事要出门。两个人又约在电影院门口。

  今天王琦像是有心事,路过卖化妆品的店铺时,凝视着墙上悬挂的风月牌。鹅蛋玉面,云鬓蓬卷,摆出妩媚而高傲的姿态,仿佛谁都会为之垂涎,她们却不允许人轻易靠近。她心中弥漫出一股酸倒肺腑的情怀,往日从不在意,今天却觉得面目可亲。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不再沉默,问:“你有对一个人动心过吗?我看你和我在一起时,虽然心不在焉,却表现得很自然。”

  景行并不预备隐瞒,见她问起,于是告诉她实话,但是实话也仅仅局限于点头。

  她追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会有什么感觉?”

  他望见梧桐掩映的台阶,平静地说:“有时看见与她有关的事,就能出神很久。我没法指挥思绪拐弯,也不会刻意去做忘记她的事。”

  他想起满枝桃花下从未出现过的挺拔身影,说了句:“有的人,会用一生去守护它。”

  “那太荒唐了。”出于礼貌,她补充了一句:“抱歉,我是指对我而言。旁人若有此决心,那我会佩服他。”

  景行好奇,问起她之前在银杏树下说的话。

  王琦解释:“我当时的意思,守护的树是献身一世的事业,也可以是陶醉于中的爱好:譬如阅读,美术或是哲学。但是像是爱情,并不在我的定义范围内。”

  她长吁一口气,低声笑道:“我实在无法理解,把一生奉献给如此虚无缥缈的事物。”

  景行没有接话,并不是与她话不投机,而是很理解她的观念。和王琦交谈是件很愉快的事,他常常都能收获全新的认知,那是在学业中触摸不到的素材。

  她把脸低下,似乎意识到到脸颊蒙上了天灰色,隐去笑容,自嘲道:“我没有浪漫的情怀,甚至没有感受过什么是动心。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我的冷漠无情,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我也不生气,因为连我都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所以你才来问我吗?但是我也没有浪漫的情怀。”

  “我试图从最富有感情的专业中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她衔笑道:“我想你不是没有,而是对人文与时代的真挚感情都集中在一处地方,只是那里正为现实所冻结。”

  景行再度陷入沉默。

  在瑟瑟秋风中卖花的小姑娘眼睛一亮,认为终于发现一对情侣,连忙向他们快步跑去。她跑得太快,仿佛捧着那束花,即将要扑到对方的身上。景行看见她后,拿钱买了几株未完全盛放的深红色玫瑰。

  “你买花就是要送给你的那个心上人吗?”

  景行摇头浅笑:“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给她买的。我正打算给她送去。”

  她很诚恳地建议:“既然你送的是花,那对方一定是女孩子吧。如果不是你的心上人,我想你还是别送玫瑰的好。”

  “她是我从前工作的咖啡馆的老板娘。” 无字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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