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追着杨整身后而去，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四周一片寂寥无声。

　　“父亲，对不起。”

　　“你千万别自责，也不用愧疚。爹知道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杨坚抬头看着父亲一脸慈祥的模样，心里更加愧疚。

　　“也许阿整说得对，儿子这些年确实过得浑浑噩噩，所以才会一事无成。父亲不但不怪罪，还替儿子辩解……”

　　杨忠抬起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颊，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最终手掌轻轻落在杨坚肩膀上。

　　“当初是我让你坚持不依附太师的，这么多年你为了保全杨家，承受这么多磨难，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你呢。”

　　“可是儿子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这么多年，不但没给杨家带来荣耀，反倒令家族蒙羞。如果父亲打我一顿，我心里还好受一些。”

　　杨坚羞愧之色不减反增，杨忠轻轻叹息一声，拉着儿子的手坐到了里间的坐垫之上。

　　“选择了这条路，必定就会是这样的结果。阿坚，你不要把外人的话放在心上。阿整不懂事，他的话你也别当真，爹知道你内心的苦闷。这些年，你做的挺好，真的。”

　　“多谢父亲夸赞。”

　　杨忠见儿子语气平和，面容也舒展了些，心里也不再担心。停歇片刻，杨忠默默感叹道。

　　“原本，我打算这次回来和阿整谈谈我们杨家未来的出路。顺便也告诉他，这些年你承受多大压力，让他帮你分担一点忧愁。没想到他居然倒向了宇文护，幸亏当初没有将我们商议的事情告诉过他。”

　　“阿整变成现在这样，我作为大哥多少也要负点责任。如果当初我能好好看着他，也许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沦陷在宇文护的陷阱当中。”

　　“你平常遇到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哪还有心思管到这么琐碎的事情。更何况阿整既没有你这么大本事，也没有你那么强的定力。宇文护盯上他就不会撒手，即使我们一早告诉他真相，一直看着他，早晚他还是会被诱惑所打败。”

　　杨坚听父亲这么一分析，似有所悟。

　　“宇文护这招还真是毒辣。如果他派别人来对付我，我都有可能想到办法解决掉对方。可阿整是我弟弟，他笃定我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这样，他就可以长期的折磨我而不费他吹灰之力。”

　　杨忠点头赞同，随即又陷入忧虑之中。“本以为，我们行事低调不会引起他的不满，没想到他居然不依不饶。看样子，他是不满足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所以太师绞尽脑汁也要将我们杨家收至麾下。可是为什么陛下想要让您入朝当任太傅，他却横加阻扰？就不怕您为此怨恨他吗？”

　　“和他斗了这么多年，还没看清楚这人吗？就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才不管你恨不恨他，用得着的时候笑脸迎人，用不着了自然搁置一旁。”

　　见儿子依然疑惑不解，杨忠继续分析道。

　　“更何况，他确信陛下软弱，不敢有所作为，也就不用防着我偷偷投靠陛下这边。只要你我都没有表态效忠，他会继续压制我们杨家，直到我们认输为止。”

　　杨坚深以为然，沉思片刻之后，默默的提出自己的看法。

　　“父亲此次征战，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嘉奖，反倒被贬出京城，外放泾州刺史。朝野为之震惊，文臣武将侧目，太师却毫无顾忌。看来，他是早有打算想要翻天覆地了。”

　　“有了这一役的转变，这两年内，太师必定会再次发动灭齐之战，来树立自己的威望。到那个时候，可就真的没有人能挡住他的上位。我们这群老家伙，他自然也不用太在意了。”

　　杨忠漠然垂下头，心里一阵悲凉。杨坚试探着问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收拾好行装，老老实实上任呗。”

　　杨坚察觉到父亲语气里隐藏的怨恨，也不再继续纠缠，转而问道：“父亲觉得，陛下会坐以待毙吗？”

　　“你先说说，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杨忠低着头，一脸冷漠。

　　“沉得住气，能成大事。”

　　听闻此言，杨忠霍然抬头，欣喜的看着杨坚。“阿坚，这些年你的长进越来越大了，你所遭受的打击，现在已经慢慢让你变得强大，思考问题也越发的清醒了。”

　　杨坚听着父亲赞许的言辞，心里高兴不已。“父亲也觉得陛下是在蛰伏，静待时机？”

　　“你和陛下虽然身份不同，处境却相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各中辛酸，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陛下内心的想法。假以时日，陛下必然会蓄势一击，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只是，如果太师真的能灭掉齐国，那留给陛下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杨忠冷冷的盯着杨坚，问道：“你觉得太师近两年就能打下齐国？”

　　“不太可能。齐国君主虽然昏庸，可是朝政并不乱，内有贤臣辅国，外有强将御敌。虽然大周的国力已今非昔比，可要是想消灭一个实力仍然强大的国家，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杨坚从容不迫的应答，杨忠闻之欣慰不已，脸上的表情瞬间舒展开来。

　　“爹真的很欣慰，你虽然没有去前线，却能清楚的看到事情的本质。齐国目前仍然是兵多将广，我们要是拿它几座城池倒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是打灭国之战，恐怕也没多少胜算。就怕太师一心求胜，无视问题存在。”

　　“太师身处高位，很难得到真实有效的信息。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只会告诉他高湛昏庸，却不会提醒他，齐国几大名将都还在世。反倒是这几年大周的老将，几经内耗逐渐凋零。”

　　杨忠点头赞同，杨坚受到父亲的鼓励，接着分析道。

　　“况且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他的破坏力和不好的影响，短时间是不会显示出来的。只有长年累月的耗损，渐渐腐蚀到中下层，才会动摇国之根本。”

　　“分析的没错，所以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有一丝懈怠。”

　　杨坚看着郑重其事的父亲，一脸认真的回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不负您的嘱托。”

　　“为父真的很高兴，你经历这么多年的磋磨，眼里还能有光，心里还能有希望。刚才看到你想问题时，眼里透出来的光芒，爹心里真的完全放心了。”

　　“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担心我吗？”

　　杨忠见儿子眼里隐隐有些感动的泪光，笑了笑，温和的回道：“说不担心那当然是假话，只是爹对你一直有信心。”

　　“爹不用担心，我知道责任重大，不会轻易消沉的。”

　　话音刚落，杨夫人突然快步进来，一脸焦虑的看着杨坚。

　　“坚儿，刚才娘去劝你弟弟，不是有意冷落你的。从小到大都是你最懂事，最体贴，所以娘只好先去安抚整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好吗？”

　　“娘，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杨夫人看着儿子，面带笑容，一副温顺乖巧模样，心里更是难过。“娘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的伤心。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两兄弟和睦相处。”

　　“我会让着弟弟的，娘不用这么伤心。”

　　杨忠看了一眼夫人，淡淡的问道：“那小子现在消停点了？”

　　“劝了一阵，已经平静下来了。”

　　“不用搭理那小兔崽子，你看看阿坚比他乖多了，是不是看着就舒心些。”

　　杨夫人听着夫君的劝告，微微一笑，轻轻抱着儿子的腰身，安慰道：“坚儿一直都是娘的好孩子，娘这几天多做点做好吃的犒劳一下我的坚儿。”

　　“多谢娘。” 天命之子之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