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搜孤救孤
景公四年夏,发生“日食”,对于古人来说,这是“天降不幸”之一,使“太卜”测之,说是国内将有“流血之乱”,景公为之停朝三日。屠岸贾约裴勇入宫密奏:“日食表明臣下犯君”。
景公大惊:“何人大胆?”
屠岸贾跪爬多半步以袖拭泪:“先君灵公,年轻聪明、精于治国,赵盾欲独擅晋政,便指使赵穿弑君于桃园,此乃灭族之罪也,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其后继续执政,一旦羽翼丰满,造反夺位也干得出来,上天以日食垂象,就是警告您不可忽视啊!”
景公沉吟良久才问:“二位爱卿看怎么办?”
“杀!杀!杀!杀绝赵氏满门!”屠岸贾咬牙切齿地发泄着自己的仇恨。
但按当时规,要灭重臣之族,须召开“御前会议”,要得到参加会议的“重臣”们的大多数通过。韩厥与赵家关系最好,会前他认为魏绛和自己是一派,起码国君不会同意,因为赵家中有他姐姐,议案是屠岸贾提出的,但他没表决权,就算其余三家都恨赵朔,票数也是三平。
他没想到,景公首先宣布:由于工作性质,决定授予屠岸贾表决权,投票结果是:景公竟投了同意票,年轻的魏绛也经不起威胁利诱,被拉了过去,韩厥成了“孤家寡人”,孤掌难鸣,赵氏家族的命运被决定了!
韩厥只得快马加鞭急见赵朔,让他快逃,赵朔却唏嘘哭了:“先父总以灵公之死为一大遗憾,常说会有报应,今日果然降临,就算我跑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全族,我何忍一人偷生?我妻已有身孕,料想他们会放过公主。如生女,是天灭赵氏;若生男,可名武,只求诸位替我抚养成人以继赵氏香火,我死而无恨了。”
不知他是出于“负罪感”的心理状态还是生性懦弱,总之,一切倚于“天”就比伍子胥差远了。
赵氏五门七百余口,男女老少尽赴法场,一个不留,刹那间愁云滚滚,惨雾漫漫,天昏地暗中,屠岸贾可杀了个痛快!
庄姬被母亲接入宫中,逃过此劫,但屠岸贾知道庄姬有孕,请示景公后,下令严密监视宫中,如果生男,格杀勿论!
庄姬果然生了个儿子,但屠岸贾老贼监视得非常严密,任何人出入宫门都必须搜查,怎么把一个活孩子“偷”出来?韩厥束手无策。
赵朔的门客程婴和公孙杵臼却想出了好办法,在公孙的药箱底部做个夹层,趁公孙杵臼给庄姬看病之机把孩子带出来,回来在门口接受检查时,公孙一个劲儿地嘀咕:“赵武啊赵武!你一哭,咱俩全玩完,我这条老命没什么,你这条小命可值钱啦!”
也许是赵氏真不该绝!赵武一声没哭,公孙杵臼不放心,找个僻静地方打开箱子看看,小家伙酣睡正香!赵武一生多在梦中,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大的作为。
偷出宫只是“救孤”的第一步,屠岸贾肯定能分析到这一点!第二个难题就是怎么把孤儿藏起来?在目前“黑色恐怖弥漫”的形势下,韩厥那里也不保险,而且韩厥在日后的“复仇”行动中居有关键性作用,绝不允许牵连到他。
程婴的妻子新近也生了个儿子,看小赵武饿得可怜,忙抱过来喂奶。
看着孩子急不可耐地大口大口吸奶,公孙杵臼的眼泪哗哗直淌,把白胡子粘成一块儿一块儿的。程婴想到赵氏数百口只剩这一条血脉,也心酸落泪,公孙杵臼却扯了他一下:“出去。”
程婴疑惑地跟他来到后门外,公孙杵臼朝四外望望无人才悄声说:“有个办法,只是我说不出口。”
程婴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捏?”
“好!我就说,我想拿你的儿子冒充赵武献给屠贼,孤儿定可保全。”程婴点头:“好办法!”但回去跟妻子一商量,妻子只是哭。公孙杵臼摇摇头:“此计不行。”程婴咬了牙:“由不得她,我说了算!”公孙杵臼叹口气:“母亲为了孩子会丧失理性,什么事都做得出,稍不合拍,就坏事了,另外想法吧。”
屠岸贾很快就得到庄姬分娩的消息,马上通知庄姬把孩子交出来,回答说是死了。屠岸贾大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庄姬当然活人死尸都交不出,屠岸贾也顾不得进“产房”有“晦气”,亲自入宫来搜,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是“一无所有”,审问庄姬,这位公主除了哭,有价值的口供还是“一无所有”。老太后坐在旁边冷冷地盯着他,也不敢搞“逼、供、讯”。
显然,孩子是被他们想办法送出去了,而且肯定是个男孩,但他们不肯交代,偌大晋国,往哪儿去找“孤儿”的藏身之处?
猛然,他想出一个好主意:通令全国,三天之内交出“孤儿”免罪且赏千金;五天后把全国满月内的新生儿全部摔死,谁家敢不执行,连大人一并处死!这可是条绝户计!赵氏孤儿总能包括在内吧!小兔崽子,看你往哪儿跑!
接到通知,程婴不得不和妻子摊牌:“你也知道,我绝不能把赵家的唯一根苗交出,除非你告密连我一起死,否则就是全国小儿一齐丧命,咱们的孩子还是不免于难!你是留我,还是保孩子?儿子也是我的心肝,我也舍不得,但我只能舍子以求义了,你怎么选择?”
妻子满脸都是泪,紧紧地搂着儿子,突然,解开怀又给孩子喂奶,喂饱后,默默递给程婴。
程婴抱着儿子也抽抽噎噎地哭了,但他终是个男人,抹抹眼泪就去告诉公孙杵臼:“工作做通了,我这就抱孩子去自首。”
公孙杵臼摇摇头:“你这么去不行,屠岸贾非常狡猾,他会详细查问你孩子的生日、时辰和怎么偷出来的,他知道你是赵宣孟的门客,若再了解到你也新得一子,必然生疑,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那怎么办?”
公孙杵臼捋着胡子问:“死与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哪件更难?”
程婴脱口而出:“当然死最容易!”
公孙杵臼点点头:“老程,虽说都是赵宣孟的朋友,你跟他的关系更深,而且我也老了,就让我去做容易的,把难办的留给你吧。”
程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是什么意思?”
“我带你儿子藏到山里,你去向屠贼告发我利用看病之机把孩子偷出,他可以了解到你说的全是实话,必然相信,你夫妻就用这千金之赏去抚养孩子吧!”
“那你……?”
公孙杵臼笑了:“我就去做那件容易的啦。”
程婴叹气:“此计很周全,但兄老矣,我怎忍心看你血染白发?”
公孙杵臼仍然微笑:“咱们这种人何曾戚戚于生死?只是这卖友求荣的臭名要担很多年,你可难熬呢,所以我把它推给你,还是占了便宜。”
因介子推而被烧秃的“介山”如今又已郁郁葱葱。介子推也是随晋文公流亡的大臣,对重耳曾“割股肉以疗其饥”,但重耳归国大赏群臣却忘了他。有人替他抱不平,介子推却说:“我耻于在君主面前喋喋不休地夸功求赏!”就带母亲藏进绵山,晋文公知道后很尴尬,就派人去请,但绵山草原林密不好找,有人出了个馊主意:“介子推是孝子,咱们放火烧山,他怕母亲遭罪,就会自己走出来。”结果烧秃了绵山才发现母子二人相抱烧死于树下……
晋文公应该不是故意使坏,抚尸痛哭,改“绵山”为“介山”以纪念,并下令每逢这天“禁火”,全都吃冷饭。因为这天恰巧是“清明”,传说“清明”又称“寒食”是由此得来。
宁静的山林突又被骚扰,在程婴的指引下,屠岸贾亲自率兵搜到公孙杵臼,他相信世上人都是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所以对程婴的举报毫不怀疑。到他高举双手、亲自摔死“孤儿”,认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时,却不知还是留下了又一轮复仇的种子……
十五年后,晋景公梦见“大鬼”,韩厥利用他的迷信心理申诉了赵氏的冤情,晋景公比较明白,多年来感到屠岸贾除了会对上诲侫、对下跋扈外,并没干出什么成绩,既然冤杀功臣,就要“问罪”。其他几家重臣看到灭赵氏只提高了屠岸贾的地位,使他跃为“上卿”,自己并没得到什么实际利益,正所谓“杀人白闹两手血”,对他也很不满,于是都承认赵家无罪,当时“反赵”是上当受骗,连裴勇见风头不对也“反戈一击”,都同意给赵氏平反昭雪。
赵武终于等到出头的机会,众卿拥护他发大兵围屠氏,也灭其三族,连裴勇也被削夺官爵,家属罚没为奴。看起来,干坏事的人,最终不会有好下场。
在用屠家的人头祭奠前,程婴要求把公孙杵臼的遗骨也迁葬于赵朔坟旁,声泪俱下地向大家讲述了老人的事迹……突然,他又哈哈大笑:“宣孟、老哥!程婴总算完成了你们的寄托,可以与你们相会于九泉了!”赵武一看情况不对,刚要扑过去,程婴的剑已从颈下划过。
这是一个英烈悲壮、脍灸人口的传奇故事,名为《赵氏孤儿》,京剧中另名为《搜孤救孤》。虽然是以“孤儿”为线索,但最感人的还应该是程婴和公孙杵臼那种义薄云天、生死不渝的忠贞友谊,这才真正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现如今,帮小流氓打架斗殴又怎能算得上“仗义”!
程婴的妻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毕竟是她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挽救了成千上万个幼小生命,其意义甚至大于为赵家报仇! 战国风云之侠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