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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轲心内耻于效顺粗蛮残暴的夷狄政权,又失望于偏安一隅东晋朝廷的碌碌无为。他本是胸怀治国安邦的高士,却不得已郁郁于心,故而终其一生,杨轲始终没有出仕为官,最终病逝,实乃大隐隐于市的古之典范。
高岳此时相逢杨轲,正是他年轻之时,学成之后方才出山,四处游历、落拓不羁的时候。这样一个史载比王景略、张孟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治世大才,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那份惊讶和激动,让高岳禁不住心潮澎湃。
可是杨轲正自精心卦算,还特别交代过勿要出声干扰。高岳只急的心中似猫抓般难忍,不得已用眼神示意冯亮,端了水杯来接连喝了几大杯,舒缓一下焦灼。
这边厢,杨轲卦算完毕,慢慢站起了身子,惊奇的摇首吸气,连连赞叹。
“……乃是一个升卦。卦文‘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意思是说,大亨大通,有利于见到王公贵族,不必担忧。另外向南出征吉利。”
“依着卦象,将军可能会和某个显贵王公有所接触,然后会有一次南征的军事。嗯,此我亦不甚了然,按说胡寇自东而来,将军又一意勤王,应该是东征啊。嗯,冥冥天意,敬畏信重即可,不能深究。”
杨轲将龟甲小心的收进了袖中,仿佛是什么千金不易的珍宝一般。他轻轻拂了拂罩衫,笑道:“恭喜将军。此卦大吉。将军恐是人中龙虎,福运高照,前途亨通,必是一片光明。”
高岳见可以开口说话了,哪有心思追问卦象卦文,急切道:“先生……”
他刚张口,杨轲便施一礼,敛容道:“蒙将军召唤相询,在下斗胆献上愚见。姑妄说之,将军姑妄听之。此时已多有打扰,便请就辞。”
高岳大急,已无暇再客套的兜圈子,忙开诚布公地说:“先生且请留步!若蒙不弃的话,请先生屈尊,来我幕府里暂且担任功曹,可好吗?”
功曹,除人事外,常能与闻一郡政务。实为太守的属官之长。位秩不高,但权力很大,主官往往任用极为看重之人。
陇西郡功曹,原本是朱荣。但朱荣被高岳指派去了首阳,担任首阳县的县功曹。朱荣虽然是降了职,但好在性命无虞,且总算还有官做。
那原太守丁绰、原郡将乌吐真目前还在软禁,前途不要说了,身家性命都是五五之数,所以朱荣很心服的接受了高岳的任命。
故而,陇西郡功曹,目前还是空缺。本来此位甚重,高岳在安排人事上,较为谨慎,宁愿空缺,也不想急急任命。就怕到时候任命之人才力不足,再行罢黜的时候,总是尴尬。
杨轲此时闻言,简直不可思议。他也知道一郡功曹的地位轻重,故而惊讶高岳,为何初次见面,便委自己如此重任,心中反倒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将军为何如此青睐在下。但是在下乃是寒门白丁,疏懒成性,怕受束缚,实在不愿意出仕为官,受那俯首案牍之苦,还是谢过将军。”
杨轲犹豫了一会,彬彬有礼却开门见山的拒绝道。
高岳没有料到杨轲会拒绝自己。但一想到史载其人绝不出仕的隐士作风,不由心急如焚,紫胀了面皮,连说话都仿佛不利索起来。
“先生,先生!我高某并不在乎寒门或望族。须知寒门多高士,望族有庸人。我知道先生乃是胸有治世才能的大才,高某本不敢以公务俗事累先生,奈何智力浅薄,只望先生以乱世苍生为念,屈尊低就。”
“先生,高某一番真挚肺腑,口中所言便是心中热血。我本不敢望做蜀汉昭烈,只奢求先生复演诸葛孔明出世茅庐的故事。今日,真正诚心有求先生,万望留下指教。我,”
说话间,高岳不顾身有重伤,直欲挪动躯体,只要下床。冯亮慌忙上前,一把拦住了他,手忙脚乱之间,伤口复又牵动,直疼的高岳额头冒汗,却不管不顾,一双眼睛只无比殷切焦急的看向杨轲。
杨轲见状,也只好先上前虚虚扶住高岳,高岳趁势一把攥住杨轲的胳膊,无比恳切的望着他。
冯亮忍耐不住,带了些怒气道:“杨先生,我家主公威武刚直,意气昂然,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如今不顾伤重在身,还这般求你,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希望杨先生再考虑考虑。”
杨轲叹道:“在下实在是寒门白丁,默默无名。这初次见面,将军何以认定在下有甚大才,如此谬赞,实在愧不敢当,故而若是贸然答应,日后才疏学浅,反而辜负了将军企盼。”
高岳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我是从后世来的,我知道你,也看过史上有所记载,反正晓得你才同诸葛,不是一般人,连王猛张宾都不一定比得上你。
高岳不晓得说什么好。情急之下,他只牢牢拽住杨轲的手臂,不敢放松。
杨轲心中有些意动。但他对仕途,先是失望不满,终于心冷看淡,心中抵触,固执的不愿为官,故而此时始终过不了心中的坎。同时,他对高岳也并不是很了解,也没有卜过卦是否能够跟随,还不愿意立下决定,将一生前途都押在高岳身上。
杨轲沉吟不决,徘徊瞻顾,左右为难,还是开口道:“在下疏荒才浅,不值得将军如此高看。抑或,容许在下先回去考虑一番,再做答复,只望将军此刻不要强迫在下。”
听他仍是语有推脱,高岳一颗心,好似被拴了块大石,直直的沉了下去。高岳慢慢的、讪讪的松开了手,满面灰白,萧索失望之色,一望便知。
冯亮从未见高岳如此失态,不由心中焦急愤怒,厉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这般不知好歹,如此不近人情,只一味想走,想走可以,把命留下!”
冯亮两步上前,刷的拔出匕首,阴冷的逼视了过来。他虽然身形比之杨轲皆有不如,但杀过人的冷冽气势,已若有似无的散发了出来。
杨轲吓了一跳,心中立时不安。他深吸了口气,无奈探询的望向高岳,不发一言。
“退下!”
高岳大喝一声,冯亮无奈,狠狠的瞪着杨轲,气呼呼的收起匕首,退了回去。
高岳无力的伏在榻上,仿佛全身的劲道都被抽走了,一种寂寞无助的凄凉,涌上心间。他自负不凡,来到此世,诸般行事也算顺风顺水,一年不到,几乎可以算是据有一郡之地,属下文武拜伏归顺,他少年锐气的心中,更是矜持的很。
直至得遇杨轲,又想起此人乃是大才,他诚心实意的招揽,却被对方无情拒绝。这样的打击,让他一瞬间,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你高岳也不过是芸芸众生,有什么本事,让人家屈身侍奉?
高岳意气萧索,心头如乌云笼罩,目光迷茫沉郁。
良久,高岳强打起精神,苦笑道:“既然先生不屑于高某,高某怎敢留难。君子之交,贵在互尊互信。先生耽情于山野之间,高某纵然心中万分不舍,亦只好恭送先生离去,只盼今后再有相见之日。”
说完,他吩咐冯亮去取二十两银钱,赠与杨轲。高岳恳切道:“府库银两,高某不敢私自挪用。此以我私人名义,提前支取俸禄,虽是微薄,好歹尽我一点心意,先生尽管放心携去。”
杨轲坚决推辞不受,被高岳示意冯亮,强行塞进了他怀中。杨轲感动不已,却不好在此时又反悔,同意高岳的延聘,好似显得自己只是那见钱眼开的无德小人一般。
杨轲手足无措,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凝聚心中,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整理了下袍衫,紧了紧发簪,肃立榻下,弯下腰去,郑重无比的行个大礼。抬首复言道:“将军深情厚意,忱忱错爱,在下铭记于心。只不过在下游学之心未减,今就辞去,愿将军福星高照,功业早成。将来若有缘分,当再重聚,愿君珍重。”
他再施以礼,转身便自举步离去。
高岳盯着杨轲的背影,直至远远不见。他怅然若失,心中涌上些许酸楚,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只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良久不愿出声。
冯亮兀自怒气冲冲,恨声不已,“这人什么来历,大哥为何如此看重,他还这般不识抬举。大哥,要么我带人去,将他捆缚来。”
高岳头也不抬,无力的摇了摇手。
冯亮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些难受,便上前柔声道:“大哥。那先生有什么过人之处,你那般看重他。人家死活要走,你就别想了。你还有咱们这么多兄弟,齐心帮衬你,也不少他一人。你且宽宽心,想开一点。”
高岳一下子抬起了脑袋,眨了眨眼睛,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微笑道:“你哪里知道他。算了……你说得对,有缘者自会随我,无缘者苦求不得。随他吧。”
高岳心性毕竟强于常人,在短暂的失落和灰心之后,他能迅速调整心态,振作精神,将不良的负面情绪,力压下去。
冯亮心里也宽慰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高岳面色严肃起来。 晋末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