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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邶风·柏舟

　　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今天是“诗经点醒”第七讲，我要讲的这首诗是《诗经·邶风·柏舟》，“邶”这个字读“bèi”，不读“běi”。

　　原来《诗经》中间分四个部分，南、风、雅、颂。“南”我们有周南、召南，简称为“二南”，周南就是汉水流域的民歌，召南是嘉陵江流域的民歌。“二南”过了就是“十三国风”，“十三国风”迄今为止，人人都概括地说，它是周天子下面，黄河流域北方的十三国留下的民歌。那么这“十三国风”开始就是邶，恰好我要告诉大家的，这首诗决不是民歌，这首诗是一个名字不可考的诗人作的，但是古人解释这一首诗，一直到汉代，各种权威解释都说是写的卫国。

　　卫国一个卫寡夫人，什么叫寡夫人呢？就是四川话说的寡母。她怎么会当寡母呢？她是齐国一个贵族的女子，嫁到卫国来，嫁给卫国的国君，她的婚车走到卫国国都的城外，讣告就送来了，国君已经死了。然后她的保姆——过去一切贵族女子出嫁以前都有保姆跟着她，所谓保姆就相当于她的生活女秘书。她的保姆就说应该向后转回娘家去，然后她不同意。

　　说这个齐国的女子很讲究贞操，说死了也要嫁过去，这是历来对这首诗的解释，就说你看人家“十三国风”的第一首就是提倡女子的贞操，这个卫寡夫人是贞操模范，这个就是过去说的抱着灵牌行了婚礼。

　　古人的脑筋肯定是有问题，他能把它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品德，我们现代人听了都好笑，古人认为这很严肃，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榜样，他认为这个时代这个就是女雷锋，就是要好生学习，全国的妇女都要学习她。

　　她就嫁过去了，卫国的国君死了，那么国君的兄弟就来即位，兄弟即了位，看到这个齐国的媳妇儿非常漂亮，于是就托人给她带去话，就说我们卫国是一个小国，只有一间厨房，请你过来和我一起吃饭。这个卫寡夫人坚决不干，说我要守三年之丧，因为我丈夫死了，按照规矩在这三年内我必须吃很差的蔬菜，睡很硬的枕头，还要毁容，要天天很伤心。

　　这个倒是，卫国这个国君倒还比较现代，他说你看这个人也太顽固了，怎么办？就说她在齐国都还有些弟兄，卫国的国君就派人去征求卫寡夫人在娘家齐国贵族那边的弟兄的意见，结果这些弟兄都是思想解放的，说我们那个姐姐妹妹头脑太顽固了，既然他那个哥哥国君都死了，兄弟当了国君嘛，她就可以跟着这个（国君），然后她的这几个哥哥弟弟都带去口信催她，就说算了，你还是去和这个兄弟国君一起吃饭。

　　她不干。据说，这个卫寡夫人为了表示自己的贞操不被人理解，就很痛苦，就写了这首诗。所以后代的圣人认为这个很伟大，你看，这个就是卫寡夫人，说她在那里当这个寡母的时候被孤立了，心头很不快活，一个人出去，驾着柏木船，出去顺着河漂流。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古人解释“耿耿”为眼睛睁开，古人的解释都是这样。三家诗认为（这首诗是）卫寡夫人作的，就说这个卫寡夫人，人家要守节，坚决不听现任国君的话，不去嫁二嫁，于是就被孤立起来了，也很不愉快，夜晚又失眠，“不寐”就是失眠。

　　“如有隐忧”，清朝的大权威王念孙是研究中国古籍的，王念孙和他的儿子王引之是高邮人，说这个“如”要读成“ér”，“耿耿不寐，如（ér）有隐忧”，不是读的按照字，说是要按照音，就是相当于“而”，就既睡不着又有很深的忧虑，就说这个忧虑是这样深，不是我没有酒，“微我无酒”，“微”者非也，两个否定就是一个肯定。

　　“微我无酒”就不是我没有酒，我家中有的是酒，我可以喝，但是喝了酒不解我的愁，不是我不出去耍叫“敖以游”，我也出去耍了，但是耍了我的这种忧伤也散不了，就说她要坚决守这个寡，然后又表了态，要到死。

　　她说“我心匪鉴”，我的心不是一面镜子，是什么意思？镜子不分是非黑白，谁来照它都容忍，我的心受不了，意思就说她坚决不丧失自己的贞操。“不可以茹”，“茹”就是容纳，镜子能够容纳一切，我的心不能够容纳，你们逼着要喊我嫁给国君的兄弟，这个事情我坚决不干。

　　然后“亦有兄弟”，我娘家也有哥哥弟弟，但是我靠不了他们，因为这些哥哥弟弟都帮着这个现任国君说话。“薄言往愬”，我忙忙慌慌地去给他们说，这个“愬”就是哭诉。“逢彼之怒”，又碰到他们正在发脾气。

　　你们注意，已经有漏洞了：她的兄弟还相当多，她说的我去找我兄弟表达我的态度，结果他们，这个“彼”就变成复数了，看到没有？结果就碰到他们每个人都正在发怒，就不听我的话。这个显然是不可能，她那么多哥哥弟弟，每个她都去找，走到那儿人家又正在发怒，这个从情理上讲不通。但是这个齐、鲁、韩三家诗不考虑你这些，说这个就是卫寡夫人作的，说这个“彼”就是多数了，翻译出来就是“他们”，指的这个兄弟。

　　在兄弟那儿找不到支持，说这个寡妇她又回来。“我心匪石”，“匪者”非也，我的心不是一块大石头，大石头拿撬杠一撬它就要转，我的心不会转了，坚决守贞操，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的这颗心是我主宰，不是铺在别人床上的一床席子，说铺开就铺开，说卷起就卷起，她的态度很坚定的。“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我有我的威仪，我堂堂正正的，“棣棣”是形容威仪，不能够随便拿给人家挑三拣四，我有我的主张。

　　这个是卫寡夫人表的态，接着后面都还有，暂时这儿我们还不讲。他这中间已经都有漏洞了，这个漏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前的女子不能够随便饮酒的，他这儿提到了酒，又恰好是按照三家诗齐、鲁、韩传《诗经》的权威说的，这个（彼）该是复数，这个复数在情理上讲不通，她每个哥哥弟弟都正在发气，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最后还有一点，“威仪”两个字历来不是指的女子，女子的仪不叫威，威仪是男子，所以这首诗被解释为卫寡夫人作的，要守贞操。而且儒家编《诗经》究竟是什么原因把它放到“十三国风”中间的第一首，如果是孔夫子，孔夫子就太糊涂，因为孔夫子的观念不是那样的，所以这中间就有问题了。

　　除了这三家，后来在东汉又出了一家权威，就是毛苌、毛亨一派，两个姓毛的先后传授《诗经》，就称为毛诗，前面是齐、鲁、韩三家诗，三家诗的解释是卫寡夫人，毛诗说的：不是，错了。

　　毛诗在传这首诗，为了要纠正这个错误，在诗的前面加了序，序就特别指明了是卫顷公的时代，朝廷里面一个大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是一个很正派的官员，卫顷公是个昏君，朝廷搞得乌七八糟。这个官员受到排挤心里很不快活，写的一首有抗议性质的诗。

　　幸好有出得很晚的这个毛诗，就毛亨、毛苌，东汉他们才传播出来的，毛诗是正确的，所以到唐代的《十三经注疏》就把毛诗的这种解释收进去了。

　　那么也就是今天我要给大家讲的，前面的三家诗搞错了，或者儒家有意这样子搞的。真相不是那样，所以我还是相信这个孔夫子确实是不但删过诗还编过诗，真是这样，他把这首诗放到“十三国风”中间的第一首是极有见识。第一就说明不要乱认为对不对就是民歌，没有那么多民歌，这首诗就不是什么民歌，是诗人之诗，而这个诗人是朝廷里面的一个正派的官员，这个就是中国诗歌中间可以考察的，比屈原还老得多的一首写朝廷里面清流浊流、君子小人之间的冲突。君子本人写的。所以这首诗，如果是孔夫子把它摆到第一首绝对是有意义的，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孔子这个人的思想，那就按照这种解释，这是一个官员。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官员很有地位，很有钱，下了班回到家中去，家中有游船。这个柏舟是用最好的木头（制造的），在黄河流域没有楠木，没有其他的那些很优质的木料，连樟木都没有，最好的木料就是柏木。旧社会的时候在华北平原说某一家里很有钱，就说他家中有柏木家具。这个柏木在我们这儿司空见惯，好多穷人家的桌子都是柏木桌子，但是在黄河流域就不是，这是有钱人家的船，柏木船，是他家中自己的。所以一个官员家中还有船，那还是很有地位，很有权的。

　　“亦泛其流”，加个“亦”有深意，一定是他的仆人，船舟的舟子。划这个船的人就问：“老爷，船开到哪里去？”他说的：“哎呀，也跟着大家随大流嘛。”用了个“也”，就说也不得已，顺着流水走，没有目标，顺着流水走，顺水船，所以用个“亦”就指这个。诗人的口气，等于心中有不耐烦，我又不是到特定的旅游点去耍，我心头实在是非常不快活，管他的，你也就跟大家一样，顺着大流走吧，“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这个“耿耿”不是他们历来讲的眼睛睁起不睡觉。这个“耿”字是耳朵发烧，看字形你就晓得了，耳朵发烧通常就是人的头部体温偏高，耳朵烫，大家有那个经验，耳朵烫就睡不着，就失眠。何况我们四川话还有一句叫“耳朵烧，有人掏”，古人也是这样，耳朵一烧，心头就说的他们那些小人又在背后骂我了。因为他受了这些（气），在朝廷里受了这些气，所以心头经常想到，耳朵一烧，他就想到他们又在背后暗算我了。

　　“如有隐忧”，这个“如”字，表还是、好像。什么叫“隐忧”？“忧”就是忧患，忧患就是要出事，“隐忧”就是我说不清楚是哪股水要发，就是说这个事情究竟从哪个地方发生，不但好人是这样，人家暗算他，别人在暗处他在明处，不知道别人从哪个方面下手来整他。那么就是一个贪官，遇到这儿弄去交代的时候，头天晚上也睡不着。不晓得究竟是我那个秘书去检举我吗？我那个第N奶去检举我吗？或许我的某个下级来检举我，所以叫“隐忧”，“隐”就是隐隐约约，不确定的灾祸，我睡不着，失眠，心里面就担忧着，不晓得朝廷中的小人要通过什么事情来整我，“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家中有钱，有的是酒，船也有，“敖”就是“游”，“游”就是“敖”。在五代十国的时候，成都的前蜀皇帝王建，墓还在，后蜀的孟知祥当了一年多（皇帝），他的儿子孟昶就当了三十多年（皇帝），（在位时间）相当长。孟昶，每一年春天就跟花蕊夫人，在摩诃池——摩诃池地方在现在体育场，皇城里——摩诃池坐着船，走祠堂街、金河街那边一直开到百花潭，全城的老百姓跟着他耍，就说孟昶这个国君叫遨头，也就是这个“敖”，就是耍王，他带头耍，国君也耍，所以就叫“敖”。就说的我有酒，喝了酒解不到忧，还是睡不着，我就突然“遨游”，比如现在坐着船这样出来的，一点也不快活，不能够减轻我的精神压力。

　　然后他才说“我心匪鉴”，我不是一面镜子，我的这个心是要区别善恶好歹的，区别忠奸的，那些奸人我就容纳不了，“不可以茹”。“茹”者容也，所以叫茹毛饮血，“茹”就是用口腔来容纳，就是吃。不可以，我的心不是镜子，镜子能够容忍，我不能够容忍。“亦有兄弟，不可以据”，押了韵的，“茹”“据”。

　　从前，当官的要攀缘势力，有同姓弟兄，同族的，都拉着弟兄结成一帮，那么我就要去依靠他们，但是我的那些个兄弟、哥们一个都靠不住，口头上说得好，我不想去找他们了，找他们一个个都滑头，都不支持我。没有办法，“薄言”，“言”就是我们现在的“然”，什么然？匆匆然、茫茫然，是作为形容词用的词，“薄”就是“迫”，“被迫”那个“迫”，和“薄”的古音一样的，“薄言”就是我不得已被迫，只有走一条路。“往愬”：“往”，去，去哪里？去王宫里。“愬”，诉讼，不是一般的告诉，是诉讼，我到国君面前去诉讼，去直接把我的道理说出来，把那些奸臣的坏直接说出来，就叫“诉讼”。

　　台湾现在告状都叫“告愬”，只是（愬）写成“言”旁一个“斥”字那个“诉”。这个“愬”是下对上，下对上就叫“愬”，这个“愬”字下对上的字义是从上面这个“朔”这里来的，这个“愬”就是由下而上。你说人家说“朔”是说的阴历每月初一，怎么会是由下而上呢？

　　“朔”是这字从“月”，说的月相。阿拉伯人就讲究，最早现的那一线新月就叫“朔”，中国的很多天文学知识都从那儿来的，因此这个“朔”的本义是指的阴历每个月，要专门观察，在黄昏的那个时候，就是月亮短暂地出了那一线是亮的。他们能够看见那个月亮，后来圆了以后慢慢慢慢焉，焉了慢慢缺，缺了慢慢小，小了就消失，晦朔弦望，那个叫“晦”，完全消失。到“朔”的时候，新月就出来了，等到我们看到的新月已经是像镰刀这一钩了，那么在阿拉伯人古代天文就是最底下很小的一条线。

　　各位注意，好多画家都糊涂，不知道各位还想得起不，新月出现是什么形状？好多画家画来倒起了，拱的在上面，新月是从月的黑面底下最初亮了那一弯，像个小的船，然后一夜一夜地亮，逐渐加宽，是从底下向上圆亮，一直亮到满月。

　　所以这个“愬”的意思就是由下而上，如果讲话、报告这些向上一级也叫“愬”。所以这里就用一个“愬”，就是指的他去向国君告状。

　　“逢彼之怒”，这个“逢”就是碰，苏东坡写的“鸡鸭鱼肉，逢着就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逢着便吃”，拿我们四川话来说叫碰到便吃，这个“逢”就是碰，我去给国君提起诉讼，国君就是卫顷公，“逢彼之”，结果惹得他发怒，因为国君喜欢那一群小人，在朝廷里胡乱搞的。我去反映真实情况，我去告他们，结果还碰钉子，国君心里大不高兴，还把我骂一顿。从王宫里面挨了骂回来了，回来了心头气，想不过，自己给自己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不是一块石头，不能够随便我就转，意思就说的立场坚定，要斗争到底。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是堂堂正正的一个男子、大丈夫，不是拿给人家睡的一床凉席，天气冷了说声卷起就卷起，不行。“威仪棣棣，不可选也”，男子汉，君子有君子的威仪，要人家见了你，生敬畏之心，那么我就不能够做低三下四的事情。“不可选也”，“选”字就是《易经》上面的巽，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中间的巽，巽卦，巽字的写法就是繁体“选”字不要“辶”。巽卦是主长女，代表女性，这一句话又正好说明他说的，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女流之辈，不可选也。

　　前面在国君那儿碰了钉子，回到家中自己激励自己。前面说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押到韵的。你看他用这几个“也”字，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我不是一块石头，不能够随便拿给人家转来转去；我不是席子不能够拿给人家说收就收了哟，不行。然后，所以就进一步被孤立了。你就看到屈原之前已经就有屈原了，他就是。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我的这些忧患我的家人不理解，不能够给家属讲，家属觉得这个老爷子这几天神色不对，又不想吃饭，连话都不说，也不理人，脸马起，就是忧心悄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看如何孤立？“愠于群小”，“愠”就是招人家恨。“愠于群小”，这个“于”用到这儿表示被动，“给”，我是被一帮小人所记恨。

　　你好生想，如果是卫寡夫人怎么也不会是这样，不会是一群其他的小人为了她要守个贞操就特别记恨她，那不可能。所以从前的那些三家诗，你就知道，自从暴秦焚书坑儒、天下大乱以后，整个社会文化低迷，连传《诗经》的三家权威的阅读能力都发生障碍，都没有把这样简单的诗（解释清楚）。如果要解释为卫寡夫人（作的），中间的漏洞都没有看出来。到东汉末年，毛公出的版本，传授的学生，才纠正过来，说这是一个大臣写的。

　　那么从前那些弄错了的，是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比如汉代的刘向著的《列女传》就把卫寡夫人收进去，还把这首诗有些句子收进去，作为守贞操的妇女来表扬。这部《列女传》在过去是童蒙读物，很多娃儿发蒙都要读，所以影响是非常广的。为什么说诗无达诂，达者通达也，这首诗就是一个例子。齐、鲁、韩三家的解释不同，姓毛的毛家解释又不同，而且彼此难以互相容纳成主题，就叫诗无达诂，“诂”者解释也，“达”者通也，达县那个达，通。

　　他就没有地位，“觏闵既多，受侮不少”，“觏”，遭遇，“闵”悲伤，我遇到好多伤心事叫“觏闵”，“既多”，已经遇了好多伤心事还嫌不够，还要受侮，受侮还不少。中国诗歌中间的第一副对联就在这儿，每一个字，对得非常公正，“觏闵”对的“受侮”，“既多”对的“不少”，不但词义对上了，连音韵都可以称为对偶，对偶后来变成一种文学体裁，写成文章叫“骈文”，贴到墙上叫“对联”，在文学作品里面找最早的对偶句，大家记住就是这两个“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悲哀的事情已经遇了那么多，耻辱的事情也受得很不少。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什么叫“静言”，“言”我都讲了，是形容词用的那个“然”，就说我刚才那样激动，现在我冷静下来了，冷静的样子就叫“静言”，冷静下来再想一想叫“静言思之”，还是想不通。“寤辟”，什么叫“寤”，“寤”本来是醒来，所谓醒来是从睡着了醒来，好像一个过程到醒来就反过去了，所以“寤”的这一个意义可以引申为逆反方向，逆反方向就叫“寤”。“辟”就是拍、拍打，怎么叫反方向拍打呢？打人这样子打嘛，反方，这样打，气到了，这样打，冷静想了想，捶心口，这样就叫“寤辟”，“寤辟”了还有“摽”，不是打得piang piang的，不是的，是两个动作，“摽”就是抛，我们现在的抛，这样捶了捶了，然后抓到这个就甩了，就把啥东西摔了，这样就叫“摽”，抛出去，我们现在写成“抛”，古音读“摽”。《诗经》中间的“摽有梅”，就是把梅子果果抛打出去，你喜欢哪个男子，这个女子就把那个果果这样丢过去。两个动作，他写得好，写得好生动，这样子捶。古代的诗歌，第一次写男人家气慌了，按着这儿捶，“寤辟”，第一次看到《诗经》写，“有摽”，拿东西摔。

　　这些哪里是守贞操的女子，寡妇绝不可能对不对就在家中摔东西，她怎么可能呢，你守你的贞操，你把东西摔了……这个古人三家诗也不想一下，怎么会讲得通，一个寡妇也不能够对不对就这样子捶一哈，是不是？

　　哦，对了，这样气，一个人气。“日居月诸”，“居”和“诸”都是虚词，没有意义的，而且是拼音的，“居”是文言文这个“ji”，“ji”和“yu”两个字拼起“居”，“日居”。“月诸”，“诸”是之乎两个字拼起，之乎者也那个之乎——之乎，之乎，诸。就是太阳、月亮，这些是虚词，他在呼唤它们，太阳哦，月亮哦，你们为什么“胡迭”？“胡迭”，一个跟一个，one by one，一个跟一个地晦暗了，太阳晦暗了还有月亮嘛，月亮也跟着晦暗了，叫“胡迭而微”，这个“微”在这儿的，和一个“日”旁一个“每”那个字完全是音假，就是同音假借过来，应该写（微），如果我们现在这样写就叫写了白字，老师要给你改，要改成晦朔弦望那个晦，韬光养晦那个晦。因为他的这些痛苦只有向太阳、月亮说，最后还责备太阳、月亮，你们这么糊涂。

　　一个寡妇守寡，不会去责怪太阳、月亮有什么不对，只有一个忠臣在朝廷里面受到各种欺压，处在昏君、奸臣之间，才会抱怨一个一个的晦。日为君象，这里说的就是卫顷公，你这个太阳都晦了，黢黑了，月就是指的底下的臣，君臣关系，大家都是黑暗，都昏了，没什么希望。

　　“心之忧矣，如匪澣衣”，我心头非常之忧愁，这种忧愁究竟是什么感觉？他找了一个极好的比喻，就说汗渍渍湿透了的没有拿去洗的衣服，还穿在身上，贴着身，就是那样地不安逸，每一秒钟都很难受。“如匪澣衣”，“澣衣”就是洗衣，“匪”就是没有，没有洗的衣服，就穿了一身没有洗的衣服，那样厌恶感觉。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我要能够飞就好了。想来这个诗人一定这个时候看见天空有鸟在飞，因为刚刚才骂了太阳，骂了月亮，眼睛还盯着天上的，突然看到有鸟在飞，哎呀，它们好自由哦，我没有翅膀，不能像它们一样的飞。

　　京剧《四郎探母》，杨延辉唱的：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飞。就从这儿来的，关到笼里面了，要想奋飞都不行。这个“奋”字是专门为鸟类创造的一个字，这个“奋（奮）”字中间是“隹”，就是一只鸟，上面篆文不是“大”，篆文是一个笼子，画的把它盖着，底下的“田”也不是田野，“田”是指的“田猎”。这只鸟是野鸟，田猎的时候被捕获来了，装到笼子里，鸟一进来就受不了，就在笼子里面扑。有些养鸟的知道，画眉、野画眉买回来有碰死了的，在笼子里碰飞，在那儿碰。我关到笼子里了，不像天空的鸟。这个笼子就是卫国的朝廷，我当着那么大的官，要退也退不出来，要挣破这个牢笼飞，我也飞不起来。这一生，命运注定了，就是这个乌七八糟队伍中间的一员，但是受不了。

　　这首诗我们算基本上把它讲完了。我也没有什么点醒，是因为，实际上早在东汉末年毛亨、毛苌已经把诗被误解了的纠正过来了，已经点醒。我只是再提供了一点原来说的，说是卫寡夫人作的（诗）中间的漏洞，而试着把他讲作他就是屈原以前的一个忠臣被奸臣排挤，恰好每一句都解释得通。 诗经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