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城堡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十一章
他冻得浑身麻木地回到了现在的家——学校,四处一片漆黑,马灯里蜡烛已经燃尽,他在这两个对此地环境很熟悉的助手带领下摸索前行,好大一阵才走进了一间教室。“这是你们今天立的头一大功。”他想起了克拉姆的信,这样说道;这时从一个角落传来弗丽达睡意蒙的叫声:“你们让K.睡吧!别打搅他了好不好!”她多么惦记K.啊,甚至就在半醒半睡状态中,在她无法抗拒睡魔、等不及他回来先就寝的情况下,心里仍然想着他。现在灯点着了,但是不可能拧到足够的亮度,因为煤油太少了。学校建校时间不长,还有这样那样的欠缺。屋里虽然生了炉子,可是这间同时又充作体操室的大房间——各种体操器械到处乱放着,还有的挂在天花板上——存放的劈柴已全部用光,据说,刚才屋子已经烧得相当暖和了,可惜现在又完全凉了下来。虽然在一个仓库里还堆着大批木柴,但这个仓库锁着,钥匙掌握在那个教员手里,而他是要到上课生火时才许去取木柴的。其实,要是这里有两张床,可以钻到被子里去躺着的话,那么也就勉强过得去了,但是说到这一点嘛,屋里除了唯一的一个草袋之外别无长物,弗丽达把她的一件呢子斗篷平平整整地铺在上面,令人顿生感激之情,可是,没有羽毛被,只有几乎不能保暖的两条硬邦邦的粗毛毯。
然而即便是这个可怜巴巴的草袋,两个助手也馋涎欲滴地盯着,当然,他们并不抱任何希望获准在那上面躺下。弗丽达怯生生地看着K.,她善于把哪怕最简陋的房间也布置得舒适惬意的本领,在大桥酒店已充分表现出来,但是这里就不同了,她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们唯一的室内装饰就是这些体操器械了。”她满脸泪痕、强作笑颜说。但是,提到两项最大的欠缺即床铺和取暖柴禾时,她却胸有成竹地告诉K.说,第二天局面就会改观,请K.暂时忍耐一下。虽然K.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是他先从贵宾楼、这次又从大桥酒店硬是把她拉走,但他却没有听到她一句话和一丁点儿暗示,没有看见她脸上有一点特别的表情说明她心中对K.怀着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怨气。因此,K.现在就努力克制自己,对一切都表示可以将就,事实上做到这点他也丝毫不觉困难,因为现在他一门心思在巴纳巴斯身上,一面思想上随他远去,一面还在逐字逐句重复自己的口信,不过不是追忆他先前如何如何说给巴纳巴斯听,而是设想着根据自己的估计巴纳巴斯在克拉姆面前会怎样说这些话。当然他也的的确确满心欢喜地等着喝弗丽达用一个小酒精炉为他煮的咖啡,并靠在逐渐冷却下去的炉子上,瞅着她以十分灵巧、极为纯熟的动作在讲桌上铺开那块必不可少的白台布,摆上一只绘有花卉图案的咖啡杯,又在杯子旁边摆上面包、腊肉,甚至还有一个沙丁鱼罐头。现在一切就绪了。弗丽达自己也还没有吃晚饭而是一直等着K.。屋里有两把椅子,于是K.和弗丽达便在桌旁坐下,两个助手则坐在他们脚边、讲台的台基上,但两人从不老老实实待着,即便在吃饭时他们也不断来骚扰,虽然他们每样东西都得了不少,离吃完也还差得很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站起来,探头探脑地向桌上张望,看看东西是否还富余,他们是否还有希望再分得一些。K.没有理他们,只是弗丽达的笑声才引起他对他们的注意。他讨好地把自己的手压在弗丽达放在桌上的手上面,轻声问她,为什么她对他们这样宽容,连他们的坏毛病也只一笑置之。
像她这样永远也别想甩脱他们,而如果换一种方法,用比较强硬的、实际上对他们的胡来倒是对症下药的态度对待他们,也许就能做到:或者是使他们变得老实、规矩,要不就是——这是可能性更大的、更好的情况——使他们无法忍受现在这个位置而终于溜之大吉。看来,在这儿这所学校待下去是不会太痛快的了;当然啦,在这里也是待不长的,不过要是两个助手走了,只剩他和她两人住在这所安安静静的房子里,那么这里的所有缺憾就几乎觉察不出了。难道她没有和他一样看出来,两个家伙一天比一天更放肆,情形好像是,有了弗丽达他们简直有恃无恐,还有,心想在弗丽达面前K.不会像她不在时对他们那么厉害,这也使两人胆更壮了。另外,也许还有很简单的办法干脆利索地摆脱他们,也许弗丽达就知道这类办法,她对这里的情况不是非常熟悉吗?况且,对两个助手来说,想个法子赶走他们未必不是件好事,因为他们在这里过的也不是多么舒服的日子,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无所事事清闲懒散,从现在起至少不会完完全全那样了,因为他们得干活啦,弗丽达在近几天的紧张、激动之后需要体恤一下自己,而他K.呢,也得集中精力想出一条良策以摆脱眼前的困境。不过,如果两个助手真的走了,那么他会如释重负,这样就一定可以轻松愉快地完成学校勤杂工的全部工作以及其他一切工作的。
弗丽达专心听他讲完了这番话之后,慢悠悠地抚摩着他的手臂说,这些也完全是她的意愿,只是K.也许把两个助手的坏毛病看得过于严重,这不过是两个年轻小伙子,生性活泼,有那么点儿缺心眼儿,刚刚脱离城堡的严格管教,这是初次被指派为外来客人服务,所以他们总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什么事都感到新鲜奇特,处在这样的心态中有时也就会干出些蠢事来,对这些胡闹,生气是很自然的,但更聪明的办法就是哈哈一笑由它去。她自己有时就忍不住要发笑。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是完全同意他的意见,即最好把两人打发走,她和他能单独在一起。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椅子挪近K.,低下头靠在K.肩上,蒙住了自己的脸。这样的姿势,说话声音很不清晰,以致K.不得不也弯腰低头去就着她。她说,但是她想不出什么法子支走两个助手,她担心K.的想法会完全落空。据她所知,是K.自己要他们来的,现在他们来了,也只好留下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把他们当成可有可无的人——实际上他们也正是这样的人——这才是对付他们的上策。
K.不满意这个回答。他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看来她同他们是一伙,至少是对他们很有好感,是呀,两个家伙长得倒是挺讨人喜欢;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点真心实意想甩脱,那么怕是没有谁能硬是死缠住人的。他将拿这两个助手做例子证明这一点给她看。
弗丽达说,如果他真能甩脱他们,她会非常感激他。不过嘛,从现在起她将不再笑两个助手,也不再同他们说一句多余的话。她的确也觉得他们身上再没什么可笑之处了,老是被两个男人紧紧盯着也确实不是什么无所谓的小事,她渐渐学会用他的眼光去看这两个人了。她说到这里,两个助手又一次站起来,一是想再看看清楚桌上还有多少吃的,二是竖起耳朵想听明白弗丽达和K.在嘁嘁喳喳谈些什么,当她看到这个场面时,也真是觉得一阵浑身不自在。
K.赶紧抓住机会让弗丽达疏远两个助手。他把她拉过来紧紧贴在自己身边,两人就这样肩挨肩地吃完了饭。这个时辰本来早该睡觉了,几个人都很疲倦,一个助手甚至吃着吃着便睡着了,对此另一个助手非常开心,他想引起主人注意,看看那个伙计睡着以后的傻样,然而没有成功,K.和弗丽达没有理他,而是高坐台上无动于衷。屋子里冷得越来越无法忍受,所以他们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躺下睡觉;最后K.宣称必须再生火取暖,否则睡觉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到处找斧子一类工具,两个助手知道哪里有斧子,便去取了来,于是他们便到堆放劈柴的仓库去了。不一会儿那道轻便的门便被撬开,两个助手兴高采烈地——似乎他们从未得到过这种美差——你追我赶、你推我搡地把木柴往教室里搬,不久那儿便堆起了一大堆,火生起来了,大家都围着炉火躺下,两个助手得了一条毯子,可以钻进去把全身裹起来,一床毯子就够用,因为商量好两人轮流睡觉,始终有一个人负责看炉子续柴火,并且,不多久炉边就也暖和得完全不需要被盖。关灯以后,K.和弗丽达便在这温暖、寂静的气氛中舒坦地躺下,伸直身子睡觉了。
半夜里,当K.被不知是什么的声响吵醒,睡眼惺忪地伸手去摸弗丽达时,他发现不是弗丽达而是助手中的一个躺在他身边。他吓了一跳,而且,大概由于他现在处于一种惊弓之鸟的精神状态吧(突然被吵醒也就够让他产生这种心态了),这猛吃一惊成了他到这村子以来受到的最厉害的惊吓。他大叫一声半坐起身,怒不可遏地给了这个助手狠狠一拳,打得他当即哭了起来。然而事情马上也就真相大白。原来是弗丽达先惊醒,原因是——至少她觉得是这样——有一个很大的动物,大概是一只猫吧,跳到她胸口上然后又跑了。她起来点起了一支蜡烛,在屋里到处找这个东西。这时助手之一便趁机跑来享受一下躺草袋的滋味,现在他是为此尝到苦头了。弗丽达什么也没找到,刚才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吧,她走回K.这里,半路上,似乎已把昨晚一席谈话全忘了,她抚摩了一下那个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哭着的助手的头发以示安慰。对此K.一句话没说;他只是吩咐两个助手不要再续柴火了,因为搬来的劈柴差不多全用上了,现在屋里已经热得让人难受了。 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