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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坐下,瞧着寒凌子,目光中带着同情,又仿佛带着讥诮。
寒凌子也在看着酒鬼。
他不认识这人,很想去打他几巴掌,让他清醒一点,知道自己今天很倒霉。
老人将热锅子端起,用火剪捅了捅炉火。
他的动作很娴熟而快速,他在这一行也许已做了一辈子,火剪对准煤球一晃,里面的火焰骤然飞了出来。
寒凌子吓了一跳,忽然纵身飞走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个可怕的人来,这人的名字很平凡,但出手却一点也不凡。
火剪。
见到火剪如果不在第一时间里杀了他,最好在第一时间离开。
这是江湖中人对他的最大印象。
火焰扭动,静鱼子跟静桩子横剑瞧了瞧下面,他们在里面并未看到这是什么人,所以要伸出头去看一看,他们只看了半眼,忽然倒了下去,软软倒下,就像是两个贪睡的孩子,连床都懒得去找,就地入眠。
酒鬼忽然已不见了。
叶孤云脸色变了,立刻屏住呼吸也将君莫问的鼻子捂住,他点点头,立刻箭一样射了出去,后面是窄巷,路道很窄,围墙很高。
他出来又掠出十丈外,才停下,然后就不停的呼吸,他们几乎死翘翘。
这一刻的凶险与可怕,若是发现的迟一点点,他们的小命也许就要死翘翘。
他看了看君莫问,君莫问也看了看他,两人同时说出的两个字,一个名字。
“火剪!”
叶孤云点头,“居然是他!”
君莫问没有说话,只是在沉思,她沉思而忧虑。
“你想到了什么?”
君莫问没有说话,她的话喜欢在心里多转翻几下才能出来,就像热锅里的菜,不熟绝不会出锅的。
久久才说,“我也没有想到这人会出来。”
“你还没想到什么?”
“我想不到另一个护法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能找到这么样的帮手。”她顿了顿又说,“火剪几乎有五十年没有出来了。”
“他能令这种人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的。”君莫问深思,“是美人?是名利?是权势?还是别的?”
叶孤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说,“也许有别的原因。”
“你说。”
“也许是什么嗜好。”叶孤云眨了眨眼,又说,“或者是能够上瘾的东西。”
“是酒?”她说出这句话也觉得不太可能。
“这还不够好。”
沿着漆黑的巷子走着,夜色很漆黑,他们的心也许更寂寞。
他们静静坐在河水旁,欣赏着流水慢慢流动,河水不会疲倦,而他们非但很疲倦,也很厌倦。
君莫问靠在叶孤云身上,她似已无力,似已虚脱,好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人好好释放一下自己。
将自己多日来积压已久的苦闷与酸楚宣泄出去。
她凝视叶孤云,发现叶孤云眼眸里的厌倦更深,也更厌恶。
“你厌倦了江湖?”
叶孤云点点头,“我本该退出江湖的。”
“可是命运不让你退出去,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君莫问又说,“至少还有一样。”
叶孤云点头。
“你至少没有宰了寒凌子。”
“也许他命不该绝,所以我还得继续找他。”
君莫问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呆在河边看流水?”
叶孤云点头。
君莫问目光中怜惜之色更浓,她也有这个习惯,只有自己在极为疲倦极为劳累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听,甚至什么都不吃,那个时候,她才会想到河水。
那种欢快、柔美而生动的流淌非但没有一丝厌倦,也没有一丝烦恼,仿佛时刻都会充满着冲击的力道,也是活着的力道。
也许她看到这种景色,才能暂时忘却心中的苦闷。
她又说,“你一人来的时候,是不是带着酒?”
“没有,因为我不喜欢喝酒。”
这令君莫问意外,她每次都带着酒过来,带很多,通常是拉着一辆马车,里面都是酒,没有别的。
她席卷在叶孤云怀里,叶孤云并未拒绝她,也不忍推开她。
他只是温柔的呼吸,温柔的说,“你饿不饿?”
她没有睁开眼睛,却已笑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安静而寂寞,媚娘静静的凝视着外面,凝视着那条小径。
夜已深,风更紧。
小径上渐渐现出两条人影,她露出了笑意。
她赶紧将锅子端出来,里面的食物很多也很新鲜。
“你们回来了?”
君莫问点点头,脸上现出喜色,她已看向桌上的锅子。
于是她脸上更惊奇,“这是什么?”
“一锅熟。”回答的是叶孤云。
叶孤云吃过她这道菜,也许天下间所有的名厨跟他相比,也比不过她。
媚娘笑了笑,“你看得出?”
“我没有看,我是闻到的。”叶孤云又说,“里面一定有冬瓜、豆角、茄子......,里面一定还有锅贴。”
叶孤云笑了笑,“锅贴是玉米面做的。”
他说的没错,君莫问心里暗暗酸楚,她忽然深深羡慕她们,可是也暗暗同情他们,因为他们并不能够在一起。
一个是到处流浪拼命的剑客,一个是府邸的夫人。
他们始终是无法走到一起的,这岂非也是他们的命运?
媚娘忽然握住他的手,柔视着他,君莫问不忍在看下去,静静的走了出去,纵身掠向那株白杨,静静的凝视着星光。
她也有寂寞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找安静的地方,静静的呆着。
媚娘看了看外面,“你不去找她?”
“我有理由去找她?”
“你有理由。”媚娘又说,“她现在是你的同伴,你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呆着,岂非也很安静?”
媚娘摇头。
“为什么?难道安静不是一种享受?”
媚娘又在摇头。
“我错了?”叶孤云嘿嘿的笑着。
媚娘目光从他眼眸滑到脖子,又轻轻推开他,柔声说,“老是不正经。”
她握住火叉在锅灶下拨了拨,里面滚出两个红薯。
叶孤云的眼睛亮了,她记得有一次为了偷红薯回来,还被别人追着打。
她用油布包起来,递给叶孤云,柔声说,“你去送给她。”
叶孤云接着,柔声说,“那你呢?”
媚娘笑了笑,我不能跟你一起吃红薯了,希望你找到个一起吃红薯的人。
叶孤云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可是你......。”
“我已是一个男人的丈夫,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媚娘笑了笑,笑的些许哀伤,又说,“我可以为了你而死,但我决不能为了你而耽误你追求别的女孩。”
“我不想去找别的女孩。”
媚娘依然笑着,眼圈却已红润,泪水仿佛时刻都会夺眶而出,“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叶孤云明白,所以他的心隐隐刺痛。
他看见她第一次就很想,想的要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得到,也知道她心里也很想得到他,占有他,想的要命想的发疯。
她一定在拼命控制自己,压住自己心里的那种火焰。
媚娘忽然不在看他一眼,斜倚在墙角,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很黑,她的心仿佛已落入那片漆黑而寂寞的夜色里,她又说,“是我没有守住贞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不能再做对不起白云的事。”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刀,深深刺进叶孤云的心口。
直到这个时候,叶孤云才想起一个人。
可怕的白云!夺命的一剑!!
这人就像是幽灵,飘在他们中间,将他们死死隔开,永远都无法再结合在一起。
他们两人明明靠在一起,手挽着手,但他们之间仿佛还隔着一座山,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叶孤云叹息。
垂下头,凝视着红薯,凝视着她对他的情感,他也许不会明白,一个女人的身子没有守住忠贞并不可耻,情感没有守住,那才叫可耻。
她对他的情感没有变,依然那么的关切、怜爱,在夜色里时常也会将白云当成是他。
如果这样的女人算是可耻的,那什么样的女人又算不可耻?
媚娘忽然转过身,不愿让他瞧见自己流泪的样子,笑了笑又说,“你为什么没有出去?”
叶孤云点头,也笑了笑,“我出去。”
他只有出去,既然不能结合在一起,又何必令彼此痛苦,同样令白云忍受折磨。
他停靠在君莫问边上,柔柔将红薯递给她,“这是好吃的。”
“有多好吃?”
叶孤云不再说话,他的心刺痛更加剧烈,痛的他几乎要倒下。
君莫问将红薯接过,又扶住他的身子,她若不再扶住,他也许就要摔下去。
她柔声说,“我都听到了,我的耳力并不坏。”
叶孤云点头。
他转过身,悄悄在眼睛摸了一下,那种泪水也许才叫痛苦的泪水。
君莫问叹息,柔柔抱住叶孤云,纵身一掠,落了下去,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君莫问没有说话,将红薯拨开,让叶孤云咬了一口,她自己也咬了一口,她说,“你等一下。”
叶孤云等着,瞧着她走进去。
君莫问走进去就看到媚娘在向她微笑,那种微笑只有在深厚友谊的朋友跟前才能看到。
媚娘笑了,“你是来辞行的?”
君莫问摇头,将一个红薯递给她,说,“我们俩吃了一个已足够,我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你。”
媚娘接过红薯,笑了,“他接受你了?”
君莫问笑了,笑的很神秘,也很愉快,“我带他去个地方。”
媚娘也是过来的女人,对男女之间的事也并非陌生,她点点头,“你们玩的愉快点。”
她立刻将桌上的锅子递给君莫问。
“我回来就是想找这个。”君莫问笑了,又说,“我看得出他一定很喜欢。”
她还是错了,他岂止是喜欢,简直喜欢的要命。
他们来到河边,很快的找到了酒,也点燃了一堆火,将锅子架在上面,两个人很快就坐下来吃喝起来。
找酒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很简单。
君莫问说,“看起来你喝酒很不错?”
“还行。”
“还行就是一般人放不倒你?”她的眼睛已睁的很大,瞪着叶孤云。
叶孤云却在凝视着这锅子菜,“也许。”
“也许一般的人会将你放倒?”
“好像。”叶孤云眼中笑意更浓。
“好像一般人都可以将你放倒?”
叶孤云顿了顿,又说,“是的。”
“那你今天好像倒下了。”
“哦?”
“嗯。”君莫问又说,“因为我很能喝酒,一般的人没法子跟我喝。”
叶孤云点头承认。
后面已空了四坛酒,他们喝得很快,也很过瘾。
锅子里的菜已空了很多。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能喝?”君莫问的目光已瓢了。
叶孤云笑了笑,凝视着河水,“你看来放不倒我了。”
“也许是的。”
“但是你很想将我放倒?”
“是的。”君莫问并不否认,瞪着叶孤云又说,“将你放倒,我可以找你做很多愉快的事。”
叶孤云苦笑,又说,“你难道喜欢醉鬼?”
君莫问点头。
叶孤云笑了笑,又说,“那你怕不怕鬼?”
君莫问忽然变了,脸上的笑意已凝结,甚至变得没有一丝酒意,目光正落在河面上两个人身上。
两个女人,两个玉一般的女人,她们走过来仿佛是走进自己的家里,看着叶孤云,仿佛是看着自己的男人,仿佛也将叶孤云当做是自己的男人。
她们走过来,连河水都被染上了几分诱人的色彩。
这两人赫然是逍遥二仙。
她们两人也在笑,“两位好雅兴。”
君莫问点头,“尚好尚好。”
“介不介意移驾换个地方消遣一翻?”
君莫问忽然说,“什么地方?”
“一夜扁舟。”
“那是什么地方?”
“是很多人想去,却去不了的地方。”追逍又解释着,“魔教护法呆得地方。”
君莫问脸色变了,“是寒凌子?”
“不是的。”
“你带路,我们过去。”她忽然拉住叶孤云的手,又说,“你敢不敢去?”
叶孤云苦笑,“你都敢去,我为什么不敢?”
孤舟并不大,没有人划桨,静静的往前面走,走的很快。
穿过几条河流,又贴着山谷绕了几圈,才到一个亭子里,亭子浮在河面上,里面只有一个人。
这人带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脸色,却能看到他的目光。
这人目光仿佛是发亮的秋星,孤独、寂寞而冰冷不已,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里面已摆好了菜,一桌精致小菜,三坛好酒。
见到叶孤云上去,这人立刻起身,拱手说“请。”
叶孤云坐下,君莫问也坐下,这人才坐下,他说,“久仰叶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幸甚我也。”
叶孤云没有想到这堂堂一代魔教护法,说起话来酸溜溜文绉绉的。
“幸会幸会,阁下风度翩翩,文采超绝,有幸一见,实在三生有幸。”
君莫问笑了。
这两人哪里像是江湖中风云一时的高手,简直像是学堂里读书的酸书生,见面就玩命客套起来。
护法凝视着君莫问,“君首领笑什么?”
君莫问笑了笑,又说,“护法为何深夜请我们小酌?”
“当然有好事相商。”护法又说,“若是没事在下又岂敢劳烦叶先生的大驾,打扰你们的雅兴,在下岂非很罪过?”
君莫问忽然说,“那请护法表明好事。”
护法大笑,又说,“君首领果然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
叶孤云听着。
君莫问也等着他说下去。
护法将酒杯倒满,又说,“远道而来,不成敬意。”
他说着说着就忽然端起酒来,敬他们一杯。
叶孤云吐出口气,配合着客套。
君莫问却要受不了了,她说,“好酒好菜,令拙妇受宠若惊,不知护法大人方才说的好处在哪?”
护法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说,“当然是为了另一个护法了。”
“寒凌子?”
“是的。”护法忽然说,“我想宰了他,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叶孤云苦笑,“这个好像找错人了。”
护法笑了笑,又满上酒,她说,“决没有找错人,我找的很对。”
“你有什么法子?”
护法又笑了,笑得居然很兴奋,他说,“当然请叶先生当鱼饵,去钓寒凌子上钩。”
叶孤云不语。
君莫问忽然说,“在哪里?如何钓?”
“当然在酒楼。”护法又说,“当然是你们之前去的那家酒楼。”
叶孤云吃惊住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被他发现了,他躲藏地方已够隐蔽了,居然还是被发现了。
君莫问沉思,“你将信函发出去了。”
“是的。”护法笑了笑,“以叶先生的名义发出的。”
“他会去?”
“他一定会去,只要叶先生在,他必定会去。”护法又说,“他现在想杀叶孤云快想疯了。”
“哦?”
护法说,“他在魔教里的势力,绝没我的大,所以想在魔教里活着,必须得到灾星剑号令魔众,将我逼死。”
君莫问眨了眨眼,又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宰了他?”
“我没有十分的把握。”护法又说,“何况找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苦笑了笑,接着说,“想必你们已看到火剪,连这个人都抓不住寒凌子,可见他有多狡猾多奸诈。”
他叹息,又说,“想杀这样的高手,也许只有给他看到好处。” 剑道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