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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冷的酒水从桓怏的头发上落下来,他长长的睫毛亦是被打湿了,然后顺着他的眼角缓缓的落下,竟如泪珠子一般,留下一道长痕。
屋子里的男人刹那间炸开了锅似的,坐在桓怏身边的男人见状死死的扯住绛墨的胳膊,怒道,“快叫那老东西过来,看看她教导出来的姑娘,如今竟连桓家小公子否得罪了。”
桓怏慢慢的睁开眼睛,褶褶的目光中尽是悲凉,他的声音里还带着醉意,待目光看向那男人拖拽着绛墨的手的时候,刹那间变得阴冷异常。
那男人下意识的放开自己的手,讪讪的脸上有些挂着不住。
“你来做什么?本少爷已经不要你了,赶紧滚。”他的声音里满是醉意,眼底却如死灰一般,连往日的光泽也散去了。
他说完伸手一拂近在咫尺的绛墨,他并未用多大的力气,但绛墨这些时日身子娇弱的如同柳枝子似的,却还是让她身子一歪,差点跌在地上,只是她的手肘碰到了桌案的犄角,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众人见如此的情形,便猜出绛墨的身份来了,只听闻是当初他从这里带走一个小妾,又听说前些日子竟被赶出府去了,这亦被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只当天下趣闻一般。
想着护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断没有将自己家的小妾送到这里的道理,便是再不喜欢,只管打发到尼姑庵或者家庙里去。
他们这才悄悄的瞧绛墨,却见生的也有几分的姿色,楚楚可怜的一个美人,我见犹怜。
“你这样狠心的将我赶出护国公府去,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女人?”绛墨的眼底带着怒意,然后手指慢慢的指向了那原本侍奉着桓怏身边的女子,冷笑道,“原来以为桓小公子的眼光长进了些,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桓怏随手捏着一个女子的下巴,然后凑过去在那女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那女子刹那间满脸的欢喜模样,然后笑的娇媚,“讨厌。”
而他的眼底里带着讥讽,“瞧你你病歪歪的模样,本少爷看着就厌恶,还是这些女人好,娇媚的跟春日的花骨朵似的,不像你干巴巴的没有半点的趣味。”
众人见桓怏说了这话,席间的氛围刹那间又欢快起来了,然后有人道,“呦呵,这女人竟喝醋了,果然这女人是娇惯不得的。”
桓怏冷笑,然后看向屋内那些公子们,满脸的狂傲,“果然是惹人厌的很,不如这样,本少爷想到了一个还主意,谁将这个女人带回家里,娶做正房夫人,本少爷便赏他一万两银子,如何?”
再坐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亦是在乎颜面的,那一万两银子虽然贵重,但没必要娶一个青楼女子进府,只怕连祖宗都要气的从棺椁里爬出来。
绛墨未曾想到他竟说出这样狠心无情的话来,只是抬头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话,她眼底满是泪意,但死死的咬住唇,不让自己留下半滴泪来。
桓怏不敢去看她那种绝望的目光,然后看着众人,“既然你们不想要银子,那本少爷便回禀祖父,给他官升两级如何?”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底皆露出复杂的目光来,这些人心里十分的明白,这官位可远比银子有用多了,如今朝堂上的护国公想提拔谁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桓怏断不会诓骗他们。
这样一想,很快席间便有人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愿意替小公子解决这件麻烦事。”
很快又有几个想攀高枝儿的人连说着要娶绛墨为妻。
绛墨并未去看那些男人,甚至连目光也未曾在他们的身上停留片刻,眼底像是藏着碎冰一般。
刹那间她竟像是待价而沽的东西,只让人指指点点的,无数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却恍若未见一般。
那些女子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便生怕闹出什么荒唐事来,便忙悄悄的走了两个,赶紧去找那妈妈去了。
而桓怏见那几个人都来争抢,便愈发的来了兴致,他亲自往酒杯里斟了杯酒,然后拿起来晃了晃,却并未喝下去。
“既然如此,本少爷也不能将她分成几块,不如今日便让她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这才感叹传闻果然不假,桓怏果然是个任性胡闹的,这世上男尊女卑,更何况是这些低贱的青楼女子,竟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来选,这无异于让这些人丢尽颜面了。
那几个人却不由得脸上忽红忽白,却又不得不安慰自己,绛墨生的倒是有几分的姿色,娶回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桓怏此时已经将那酒盏递到了绛墨的手里,随即那呛人的酒味顺着鼻息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却听桓怏满是玩味的声音再次传来,“快瞧瞧,这些可都是官宦子弟,可比你那个商贾出身的小情郎强出百倍,本少爷知道你一心想要攀高枝,但本少爷劝你,这些人里足够让你吃下去的,别想着本少爷,免得什么也得不到。”
刹那间绛墨将手里的酒盏狠狠的甩了出去,正巧落在桌案上,却见,满桌子的菜盘竟被砸碎了一大半,溅起来的酒让众人的衣袍全部都遭了秧。
而就在这时,却听“啪”的一声,却见绛墨竟狠狠的甩了桓怏一巴掌,刹那间却见他的脸颊上有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刹那间屋内的人都呆滞住了,满脸震惊的看着绛墨。
他比她高出太多了,她是踮着脚尖扇上去的,只累的在哪里脸色惨白,连呼吸也越发的紊乱起来了。
而此时那妈妈也被请了过来,才推门进来,便瞧见了这样的一幕,吓得“哎呦”一声,然后摔在了地上,顿时昏了过去。
桓怏的酒也全部都醒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生疼的感觉让他知道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他何曾被女人这样的当众甩过耳光,这让他丢尽了颜面,于是一怒之下,他伸手便往她惨白的脸颊上甩去。
然而他的手离着她的脸颊只有一截指头远近的时候,却还是僵在了那里。
她没有丝毫的惶恐,亦没有躲避,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绛墨死死的盯着他,“打,你尽管打下去桓怏。你什么狠心的事情做不出来,这算什么啊?!”
他咬了咬牙,还是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去,然后一根一根的攥紧,“出去。”
众人见桓怏适才挨了打,只以为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这可怜的小丫头的命也铁定丢了,然而众人却见桓怏竟未动她半根的手指,不由得满脸的诧异起来。
然后绛墨却死死的拽着他的脖领,揪住他便往外面走,眼底盛着无尽的怒意。
桓怏比她高出很多,几乎被她给勒的断了气。可他还是摇摇晃晃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很快就穿过了楼梯,转过了长廊,从无数个满身脂粉气的女子身边走过。
桓怏不知是不是醉了,竟任由她如此的作贱自己,任由他蛮横无理的如此行径,一路上他的头不知撞在栏杆上或是鸟笼上多少次,却见桓怏的发簪已经松散的不成样子了,而那簪子上的玉雕早已不知在何处磕碰碎了。
人山人海的大街上,众人瞧着被绛墨拖拽出来的桓怏,皆露出诧异的表情来。
待她放开他的手,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中却带着讥讽,“怎么?还痴心妄想着去护国公府不成?”
绛墨目光中带着难掩的悲痛,似乎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此时有多么的狼狈,她低下眸子,“你怎样荒唐我都不管你,至少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说完她转身而去,很快她瘦小的身子便穿过了门厅。
桓怏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怔怔的出着神,而就在这时。
而就在这时,那原本在远处避着的赖头慢慢的走了过来,“小公子莫要看了,人都已经走了,若您真的舍不得,何不将她留下,奴才说句胆大妄为的话,瞧着那绛墨姑娘待您也有真情,您又何必非要将她弄走呢?”
桓怏好似并听见他的话一般,只是漆黑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瘦小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忽然扯了扯唇角,“现在只怕她已经对我厌恶至极了,想必将来想起我来也不会有任何的痴恋了,如此能断的干干净净,也好。”
说完他低头瞧着一眼自己的领口,上等的锦缎已经被她弄得面目全非,满是褶皱,但他那样干净的人,此时竟舍不得抚平那几道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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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除夕夜的那天,绛墨从沈伴生那里要了五百两银子,给了那妈妈。
那妈妈推脱了几次还是接下了,然后将萱儿的卖身契找出来,给了绛墨。
在这青楼里不过是住了半个月而已,绛墨并未有什么结交的朋友,倒只有妈妈给送她,还十分大方的包了一包糖和花生给她塞在了包裹里。
晚上的时候,沈伴生便领着租来的骡车过来门口接他,他倒是难得的买了一些上京的物件或是能存放久的吃食,只说要带回江南给他的父母。
绛墨倒是没有什么东西,不过是几个包,叠放着几件衣服而已,她穷的半个首饰也没有。
那沈伴生满是满脸的笑意,只恨不得即刻回到江南的模样,他笑道,“妹妹便能见到父母双亲了,你心里可高兴?”
绛墨对那父母并未有什么感情,甚至不曾见过面,却还是勉强的挤了一抹笑意来,“高兴的很。”
那沈伴生见她如此说,便拉着她的手,“放心,等会江南之后,我便回禀了父母,无论如何便要娶你为妻的。”
绛墨并未回答他的话,甚至懒得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是淡淡的开口,“走罢,正好能瞧瞧这上京的除夕夜,以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是啊,听说今日皇上巡游,与民同乐,这盛况更是空前绝后。”沈伴生满脸的温情,“绛墨妹妹,等以后我做了官,咱们便来上京住可好?”
“再也不来了。”绛墨扯了扯酸涩的唇角,“再也不想见这里的景致,再也不想要见这里的人了。”她声音暗淡的似乎随时被风吹去一般。
两个人坐在骡车里,那帘子被掀开了,却见京中亦是烟花漫天,街边挂着一串串的灯笼,门上贴着各色的年画,巡游的侍卫亦是满脸的笑意。
如此热闹的上京,沈伴生却是从未见过的,只瞧着这个,又将目光落在那个身上,一时间眼花缭乱,正要指给绛墨看,却见绛墨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见惯了这样的繁华。
很快马车便经过江边的路上,却见那里的灯笼将整个湖面照的恍若白昼一般,无数的画舫停在江水中,那船上皆挂着成串的莲花灯,远远瞧去竟似天生的点点星辰。
岸边却是数十丈只高的楼台,亦是刚刚盖成的,却见上面摆放着几盏三四丈高的灯,莺歌燕舞,丝竹管乐的声音顺着江水不断的传过来,竟是一片的歌舞升平。
而所有的画舫上皆站着一个个身穿纱衣的美人,皆是美艳动人,在百姓的目光中或是满脸的娇羞,或是露出娇媚的笑来。
这便是萧桀从各地搜罗来的美人,皆是容貌不凡,各尽其妍。
而那刚刚搭建的亭台之上,隐约瞧见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人围着的那一抹金黄。
沈伴生也看的清楚了,满脸兴奋的说,“绛墨妹妹,你瞧,那便是咱们的皇上了。”
绛墨不由得想起来潭拓寺的那晚,刹那间心内冰冷,“走罢,一会便将关闭城门了。”
沈伴生见她如此的模样,便忙命马夫赶车,也不敢问她什么,只是瞧着窗外的璀璨和奢靡,也没有了半点的兴致。
等绛墨的马车到了城门处的时候,马车却停下了,很快外面的小厮便道,“公子,姑娘,城门已经关了,今日只怕出不去城门了。”
绛墨知道这上京的门向来是到了子时才关的,只因为除夕夜上京热闹的很,先帝曾下旨,外省的人亦可以赴京游玩。
沈伴生忙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上京里客栈都满了,咱们又有这么一些的行李,难不成要子这里等天亮不成?”
绛墨也皱了皱眉,却见沈伴生已经跳下马车去了,她也皱了皱眉,亦跟了上去。
她才下了马车,只感觉寒涔涔的风跟刀刃似的刮在她的脸颊上,而等她抬起头来,却见高高的城楼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虽不是往日的那一袭白衣,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
而城楼上的人也认出她来了,竟踱步慢慢的走了下来。
沈伴生正急的团团转,生怕今日出不了城绛墨受委屈,便正要拿着银子贿赂一下守城的侍卫。
那侍卫看着递过来的几两银子,冷哼道,“是桓御史亲自下的命令,皇帝巡游,端不能让闲杂人出去,况且桓大人和大皇子还在这里,难不成我们因为这几两银子连命也不要了?”
听到桓御史,那沈伴生不由得脸色变得惨白,他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那个满身冰冷的男人,竟比桓怏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正想着要如何的时候,却见原本还对他威风赫赫的侍卫却忽然满脸凝重的行礼,“见过御史大人。”
绛墨慢慢的瞧了过去,却见桓蘅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身的铠甲上泛着银光,身上的配剑在他的走路时,跟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的直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从未见过他穿铠甲,不由得觉得十分的陌生。
一身铠甲的桓蘅身上少了一些温润,连脸颊似乎也变得深邃了。
他似乎猜到了她在想着什么,只淡淡的一笑,“今日奉旨来守城门,皇上正在巡游,这件事不能含糊。”
绛墨不由得皱了皱眉,却见他的目光在沈伴生的身上扫了一眼,“麻烦沈公子避一下,我有些话要跟绛墨说。”
那沈伴生虽满心的不愿意,但人家毕竟是御史大人,却只得带着赶车的小厮,躲到一旁去了。
此时不知谁家放了烟花,却听彭的一声,绛墨不由得抬起头看去,那光泽照在她的脸颊上,竟带着几分的凄美。
“你要走了?”他的声音很淡,“听说江南的美景很好,去瞧瞧去也好,只是记得回来。”
“不会回来了。”绛墨的目光中带着冷然,“便是这一生漂泊在他乡,成了游魂野鬼,也断然不会再回到这伤心之地了。”
桓蘅并未说话,只是眼角带着一抹暗淡,“你可还恨我?”
“恨。”绛墨十分肯定的说,“劳烦桓大人放我们出城,这件事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桓蘅点了点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只说了句“好。”
绛墨这才转身上了马车,很快那沈伴生也过来了,见绛墨脸色还如往常一样,这才微微的放下了悬着的心。
很快城门便被打开了,那驾车的小厮便赶着骡子往城门走。
直到骡车钻进了数丈高的门洞里的时候,那沈伴生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只说道,“幸亏咱们出来了,我答应过桓怏,除夕夜之前定要带你出去的,否则他不知要如何气恼了。”
听到这句话的绛墨如同一阵闷雷一样在自己的脑中炸开了,所有的迷茫和疑惑全部都被解开了,然而知晓了答案,她却刹那间满身的冷汗。
她一双眸子里满是震惊,因为她想起来了,那日桓怏第一次翻脸之前,护国公说的话来,他说要桓怏在除夕夜去陪王伴驾,而这无异于是最好刺杀萧桀的机会。
而他这样费尽心思的想要赶走她,亦不想因为他弑君而连累她,所以才这样狠心的将她逼走。
她知道他要杀了萧桀,而且就在今夜。
而桓蘅却分明已经知道了桓怏的计划,所以才来守城门,因为只无论桓怏成功与否,护国公定然会为了保全桓怏而不得不与皇帝兵戎相见。
护卫皇帝的人皆是护国公的的亲信,还有文国丈的侍卫,那时候两人马起鼓相当,两败俱伤,护国公绝不会让萧桀活着的。
而那时候桓蘅只要守着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去,或者不许援兵进京,然后趁乱扶持着在他手里的皇长子登基,这天下便唾手可得了。
刹那间绛墨猛地跳下了马车,她瘦弱的身子如同柳絮一样的飞了出去,跌倒那冰冷的青石板上,她十分痛苦的转了几圈,然后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她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一般,她还是咬着牙,趁着城门未关严实,竟一下子钻了进去。
“绛墨妹妹……”身后传来沈伴生着急的喊声。
那侍卫被她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阻拦,却见她已经飞快的跑出去很远了。
而就在这时,绛墨的胳膊被人死死的拽住,待她满脸怒气的转过头来的时候,却见桓蘅那满是复杂的眼睛,漆黑的眼神中映衬着那无尽的烟花,却依旧是那样的冰冷彻骨。
“放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绛墨情急之下,见他不肯放手,便低头死死的咬住了他的手背,刹那间一股腥甜从她的唇齿间唇过来。
“你救不了他了。”桓蘅的声音里带着冰冷,似乎一切都被他给算计进去了,而旁人不过是他掌中的蚂蚁而已,任由他驱使,“出城罢,很快我便能接你回来,那时候这天下便是咱们的了。”
绛墨还是放开了她的牙,却见他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淋了,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不是咱们的,是你的。桓蘅,他们都是你的亲人,难道你真的愿意看见他们都白白的送了命吗?难道为了得到那皇位,你竟连自己的父亲的性命也不要了?”
“父亲?”他身上的铠甲泛着冰冷的光泽,似乎预料到不久之后便经历杀戮一样,“他早已不是了。”
绛墨冷笑,“放我走,哪怕我不能救他,但能陪着他一起死,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实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