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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陪着他一起去死?”他好似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竟真的笑了起来,刹那间脸那漫天璀璨的烟火也盖不住他脸上的笑。
但他的眼中却是那样的冰冷,而他的声音却在平淡中夹杂着无尽的寒意,“青鸢,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应允,便不能跟陪着他一起死。”
年少之时,他有一日奉皇命去瓜州,她一身青衣,站在城门处,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她说,他的命是她的,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平平安安的回来。他满脸的笑意,亦说,她的命是他的。
那些情深意重时候说出的话,回首起来便如同笑话。
还是当初的两个人,此时站在城门底下,冰冷的风如同刀刃,割走了往日所有的一切。
绛墨也笑了起来,眼泪都溢出来了,“潭拓寺那天,我的命便被你遗弃了,已经不再属于你了。”
桓蘅的眼底透出幽幽的冷光。
而就在这时,却见不才从城墙上下来,见到了正在一起说着话的两个人,有些呆住了。
他还是收敛了心神,匆匆忙忙的走过来,恭恭敬敬的道,“御史大人,还有一炷香的工夫除夕夜便过了,那大皇子差遣奴才来问问您,能否让他去给圣上拜年?”
绛墨知道这大皇子乃是萧桀还是太子一个妾室所生,并不得恩宠,而且那文皇后又有嫡子,但自古祖上便有规矩,立长不立幼,只等着皇帝一死,桓蘅定会将这个毫无势力的孩子推上皇位。
“既然奉命在这里守卫,便不必去了,一会文武百官和后妃们自然都去给皇上拜年,亦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桓蘅慢慢的吩咐着。
而绛墨在听到还有一炷香的工夫便过了除夕夜的时候,便刹那间满心的急迫起来了。
等她看见城门处那高头大马的时候,心内一横,提着裙摆便跑了过去。那是她赠与他的赤夜,火红的毛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见了绛墨,只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声,低着脑袋往绛墨的身上不断的蹭着,似乎已经认出了昔日的旧主。
绛墨咬了咬牙,拽着缰绳,踩着马镫子便上了马,然后直奔着那江边而去。
桓蘅还站在原地,并未上去阻拦,只是整个人都藏在无尽的暗影之中,好似这一生都无法挣脱了。
那不才见绛墨居然将桓蘅的马给骑走了,竟呆住了,桓蘅的马从不允许任何人骑,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骑走了。
等他满脸震骇时候,却听见桓蘅的声音淡淡的传来,“去罢。”
很快不才便去城墙的门楼里去侍奉大皇子了,桓蘅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绛墨消失的街上。唇角微微扬起,“总有一日你会为今日的事情后悔的,因为你要救的,正是自己真真正正的杀父仇人,而你愿意陪他一起死的人,他的父亲手里,亦沾满了你亲人的血。”
赤夜从街上穿过的时候,却如同风驰电掣一般,所到之处皆是乱成一团,那马蹄不知踩坏了多少小贩的摊位,但人群中却有人喊着,“这时御史大人的马,这时御史大人的马。”
果然是凭借着这马儿,那在街上巡逻的侍卫也不敢阻拦,竟任由她一直疾驰到江边。
马上便要过了除夕夜了,湖里的那些美人已经从那数不尽的画舫中下来了,衣袂翩跹的走上桥头,如此多的美人,连滚滚的江水也夹杂了脂粉的香气了。
而亭台却越发的热闹起来,隔着江水,却见舞女的衣袖几乎连天上的星辰都能遮蔽了。
那桥头却守着一层层的侍卫,身上的铁甲上带着厚厚的一层冰晶,手里的刀剑亦是冷岑岑的泛着寒光。
把守着桥头的人正是护国公的亲信,他们自然认识绛墨的坐骑,却将绛墨给拦了下来,那为首之人见骑着桓蘅马的人居然是个女子,忙将她打量了一番,“你究竟是何人?”
绛墨因为急迫,声音里带着几分的尖锐,“我是护国公府的人,我要见你家小公子,我有要事要禀告。”
那侍卫见她如此心急的模样,便感觉有大事发生一般,却还是穿过了十几丈长的石桥,径直的往亭台上去寻人去了。
京中的烟花放的越来越密集,几乎将这个夜晚照的恍若白昼一般。
终于,却见一个锦绣似的人影从桥上穿过来,他的身后却是无尽的烟花,一袭锦云棉袍,头上却带着嵌玉的紫金冠,尊贵非凡,永远不会被淹没了人群中。
他似乎也不知道来见他的人究竟是谁,等穿过长桥之后,便在人群中开始寻觅,待看见站在桥头上的绛墨的时候,刹那间满脸的怒意,然后走过来,拽着她,便上了一个画舫。
“你怎么还没有离开上京?”他的声音里带着森森的寒意,咬牙切齿的道,“沈伴生果然是言而无信之人,竟没有将你带走。”
画舫的四周围着纱幔,只有一盏八角宫灯,只是那里面的蜡烛没有人去剪灯花,摇摇晃晃的几乎很快就要灭了似的。
绛墨伸手便去往他的怀里探去,隔着那厚厚的锦袍,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刀鞘,而桓怏也脸色大变,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别动。”
她的眼底渐渐的朦胧起来,她的眼底却是无尽的泪,“桓怏,我知道你要弑君,但你要知道,你会将整个护国公府推向死地的,不管你成功与否,你流入史册的永远都是乱臣贼子,谋反之人。”
桓怏慢慢的垂下了目光,却是冰冷的一笑,“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在乎这些,我祖父又是位高权重之人,定能保全自己,我愿意将所有的罪责都揽下来。”
绛墨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衫,“桓怏,那你呢?那谁能保全你呢?”
“我已经什么都豁的出去了,绛墨。”他伸手去抚平她鬓角的发,“这是我能为青鸢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你怎么这样的蠢笨。”她嘶吼着,声音凄厉的几乎穿透了整个江面。
“绛墨,你永远不知道我在知道她的死因之后活的究竟有多么的痛苦,我一闭上眼睛,便能瞧见她冲着我哭,说她死的究竟有多惨。”他眼底一片猩红,连声音中也夹杂着无尽的痛楚,“在知道她死因的那一刻,我便知晓陪着她一起离开的日子到了,只是上天待我虽刻薄寡恩,但至统领你送到了我身边两个月。”
他的指尖很冷,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颊的时候,她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细嫩的胳膊死死的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小脸深深的埋在了他的胸口,“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你永远不知晓我究竟有多么的爱你。”
绛墨哭的声嘶力竭,他锦袍很快也被她的泪水和鼻涕给濡湿了一大片。
在她说爱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有一丝的触动。这个往日里只会任性胡闹的小少爷,此时竟好似长大了一般,脸上带露出复杂和深沉的表情来。
“当初谋害他们青家的人中,有我的二叔,而我桓家的人手中,亦沾上了血。我杀不了桓蘅,但我却愿意将自己的命赔给她。”他慢慢的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扯开,“绛墨,我活不成了,你跟沈伴生走罢,永远不要回来。”
“不——”绛墨的眸子睁得很大,满脸的痛苦,她只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说完这句话,却见桓怏掀开纱幔,一脚迈向了台阶,还未等绛墨追出去,那锁着画舫的铁链已经被他解开了。
江上的寒风很大,很快绛墨的画舫便飘出去数丈远,而绛墨竟无法再上岸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踏上了廊桥,直奔着那亭台而去。
她死死的咬住嘴唇,满脸悲切的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桓怏,桓怏……”
而就在这时,却见内侍们敲响了那江边的铜钟,那清脆的声音顺着江水传了过来,却让绛墨心如死灰,好似催命的符咒一般。
绛墨脸上的泪珠已经被寒冷的风给吹散了,她身下的画舫正停在江中,她几乎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身居高位的嫔妃们给皇帝请安之后,便是权臣给皇帝拜年了。
绛墨清清楚楚的看着护国公带着桓怏从桌案前走了出来,端着酒杯往皇帝的御座前走去了。
绝望从她的心底蔓延出来,她脸上渐渐的竟有一抹笑意来,“阿怏,你去了阴司地狱也找不到青鸢,别担心,我这就去跟着你去。那时候到了阴司地狱里,你便相信我是谁了。”
绛墨旋即咬了咬牙,直奔到船头上去,一下子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那夹着冰碴的江水如利刃一样割着她的肌肤,她素来也懂几分的水性的,但身上的棉衣沾了水,竟比石头还沉,直直的把她往江底拖拽下去。
如同一只蛮横的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颈,那窒息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痛苦。
隐隐约约的听见那桥上的侍卫再喊着,“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原来那些侍卫以为画舫里的是皇帝的哪个美人,未曾上岸,便落了水,毕竟萧桀带来的美人却是三千个,便是少了也不会有人知晓的。
绛墨慢慢的往湖底落去,待她抬起头的时候,却见桥上隐约的跳下来一个人,然后是侍卫那着急的声音,“了不得了,桓小公子跳下去救人了。”
绛墨渐渐的失去了意识,眼前也是无尽的黑暗,而却清楚的感觉一双手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湖面上拖拽。
不知过了多久,绛墨才醒了过来,却见自己正躺在冰冷的江边,而她一眼却感觉冰冷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刹那间猛地咳嗽起来,然后吐出几口水来,这才觉得自己跟压着巨石一样的胸口,不似适才那样沉闷了。
待她用湿漉漉的衣袖抹了抹自己的唇角,却看见了桓怏正坐在她的身边,而刚才落在她脸上的水,亦是他身上淌下来的。
却见桓怏脸被冻得青紫一片,头发也湿漉漉的,那束发也凌乱不堪,“怎么样,可还难受?你这蠢物竟做这样的事情,冷死本少爷了都。”
很快就有侍卫递过来两件狐皮斗篷,桓怏先盖在了绛墨的身上,然后才接过了另一件给自己披上。
绛墨将脸往旁边侧了侧,却隐约见到那楼台之上,那抹明黄色的人影还在,悬着的心才放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幸亏你没有做那样的事情。”
桓怏跌坐在她的身边,似乎身上的力气也耗尽了,“这一下本少爷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这寒冬腊月的跳江,姑奶奶您可比我有本事多了。”
很快护国公便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离着很远便急道,“阿怏,你究竟是怎么了?”
原来适才他和桓怏正在御前敬酒,却听见侍卫喊着有人落水,然而未等皇上发话,他身边的桓怏竟像是发疯似的,直接跑走了,更令他诧异的是,那桓怏竟亲自下水救人。
连皇帝也是满脸的调侃,“没想到桓小公子竟是这样热心肠的人,为救人连性命也不顾了。”
再座的众位大臣都是满脸的诧异,只觉得那桓怏竟是这样性情古怪的人。
然而等护国公跟群臣给皇帝拜完年之后,便匆匆忙忙的赶来过来,待看见那躺在江边石头上的两个人的时候,都快气的笑了。
“好,你们好的很。看来这个女人真的是你命中的业障,老夫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还能做出多少荒唐的事情来。”
桓怏瞧着护国公的脸色,便挣扎着坐起身来,将绛墨挡在自己的身后,掀了掀眼皮,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来,“祖父能不能回去再训斥,孙儿都快冷死了。”
护国公知他身上的伤口刚刚痊愈,便冷哼一声,对护国公府的小厮们吩咐道,“快去将这混账送回去,然后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桓怏的手攥住绛墨的,眼神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凝重,“请祖父做主,把她也带回去。”
“老夫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女人已经被赶出府邸了。”护国公满脸的冷然,“能告诉我今日又是闹哪样?这算什么?”
“孙儿后悔了,非她留在身边不可。”桓怏满脸央求的看着护国公,“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现在重归于好了。”
护国公的目光略像了那楼台之上,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太久,满脸怒气的对那侍卫道,“去将他们两个送回府邸去,等着回去再算账。”
说完他拂袖而去,绛墨咳嗽了几声,将肺腑里最后几滴江水也一并的给吐了出来,“从未见护国公生过这样大的气,你还是想想怎么办罢。”
桓怏这才将自己的思绪收了过来,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来,“大正月的便要挨打了,都是你这贱人害的本少爷。”
而此时那护国公府的小厮已经将马车给赶了过来,等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赖头又匆匆忙忙的过来,递进来两套干净的男子的衣衫,然后道,“小少爷和姑娘都换上罢,都是从侍卫那里找来的,现在还热乎着呢。”
绛墨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待看向那衣衫的时候,目光又瞥向了桓怏,苍白的脸颊上夹杂着一抹不自然的红。
她刚要说话,却见他已经抓起了一套衣衫,背过身去,开始换了起来。
“放心,本少爷才不屑去看。”
绛墨也转了过去,才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袍解下来,却感觉身后桓怏衣衫的悉悉索索声已经没有了,忙吓得扭头去看,却见他已经转过身来,将马车内置放着的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别换那些男人的东西,可都肮脏的很。”桓怏满脸的嫌弃,但他的身上已经换好了那些衣衫。
绛墨用手紧紧的拽着那些衣衫,然后满脸无奈的道,“小公子,那您为何就能穿得,我却不能,哪里有您这样蛮横霸道的,只许州官放火,反倒不许百姓点灯了?”
桓怏冷哼一声,一脚将地上的那套衣衫踢出马车外,“本少爷的女人怎么能穿别的男人的衣衫,只当本少爷是死的不成?”
那毯子很暖,绛墨脸色才微微的好了一些,然后无奈的道,“那我一会怎么进府邸?”
然而她的话才说完,便听见赖头的声音传来,“小公子,已经到了护国公府了。”
绛墨正局促的扯着自己身上唯一的毯子的时候,却见桓怏的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来,然后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来,径直的下了马车。
她再次来到护国公府,心内却是百感交集,她想起那日自己离开时候的模样,不由得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护国公府的牌匾旁已经挂了无数的红灯笼,等守门之人将府门打开,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一阵欢声笑语,一片欢天喜地的模样。
那些守岁的小丫鬟也肆无忌惮的在外面玩,将那莲花灯挂在枝头,活着是那红纸剪成的窗花。
绛墨见这样多的人,不由得心内一紧,旋即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桓怏的胸口。
他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看着她笑道,“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样害臊的时候,怕什么,谁不知道你是本少爷的人。”
绛墨将自己的脸从桓怏的怀里伸出来,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少爷真的是误会了,我哪里是害臊了,只是觉得丢脸而已。”
桓怏脸上的笑却更加的明显了,漆黑的眼底里似乎翻涌着异样的流光,“那正好去正厅瞧瞧,那才有意思呢。”
绛墨刹那间脸色惨白,只恨不得从他的怀里跳出来。“饶了我这一遭罢,好少爷,你让我以后在府邸里怎么活着?我亦是要脸面的。”
“哦?本少爷竟不知你还要这样的东西。”他斜睨着她,“反正也没用,今日反倒都丢了罢。”
说完他竟真的抱着绛墨往正屋走去,此时府邸内有头有脸的人只怕都在冯夫人的屋子里守岁,她们也得等护国公回来请完安才能睡的。
一路上他们撞见了好几个小丫鬟,瞧着她们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却又慌忙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桓怏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而已,然而经过冯夫人的院子的时候,却见那冯夫人和卫姨娘,还有几个管家的婆子们正在院子里瞧着小丫鬟放烟花,一见桓怏回来了,竟都愣住了。
绛墨刹那间涨红了脸颊,只将头埋在了桓怏的怀里,死也不肯出来,然后轻声的道,“快走。”
她现在身上只盖了一块毯子,脸面都丢尽了。
“阿怏回来了?”卫姨娘诧异的声音传来,旋即是一阵脚步声,绛墨不用瞧便知道,只怕那些人都过来了。
“这是谁?”冯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是难掩的诧异。
绛墨不由得吸了口气,然后将头从他的怀里抬了出来,扭着脑袋看着冯夫人,露出点点笑意来,只是眼底却不由自主的多了几丝的讥讽,“给夫人请安,只是现在不能跟您下跪磕头了,明日定会上门给您赔罪。”
那冯夫人在看见绛墨那张脸的时候,已经满脸的错愕,等她的目光将桓怏也绛墨打量了一番之后,竟是满脸的疑惑。
毕竟桓怏是跟着护国公去陪着皇帝去了,这会子竟将绛墨给带了回来,而且两个人又是如此的行径,连桓怏的衣衫也换了。
桓怏也懒得再理会他们,连告辞的话也不说,径直的抱着绛墨走了,直奔着自己的屋子。
等他们走后,那些人还呆愣在那里,冯夫人的一个心腹嬷嬷摇头叹道,“成什么样子了,如今竟做出这样不成体统的事情来,便是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冯夫人慢慢的收回目光,冷哼道,“老爷这般的纵着他,旁人又敢说些什么。比这荒唐的事情还多了去了,只怕您听了都得吓死了。” 实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