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端阳佳节之后有十日了，周慕儿回娘家给母亲侍疾，她这之前也回过一次，因放不下刘家小侯爷当晚就回去了。这次来，是打算住两天的。
宫里的事周慕儿自有耳闻，刘夫人没少在她跟前提点，她明白母妃处境尴尬，日子难过，又听兄长说自母妃病后父王从未踏足过庆云院一步，心里又急又愁，有心要替母妃在父王跟前求情。
王妃又睡着了，安静白皙的睡颜中带着一缕清愁和病态，五少爷轻轻招呼了自家妹子出去，满脸忧色。
周慕儿无奈得坐在玫瑰椅上，支着下巴不语，半日终是问道：“父王还是不来看母妃吗？或许父王一来，母妃就好了也说不定。”
周天华可没有周慕儿想得那么单纯，注视着中堂上挂着的对联，喃喃应道：“谈何容易啊。妃之病乃心病，药食无效，舅舅身死，外祖母、舅母等人均被流放，叫母妃怎么能安心养病。”
“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是难道就这么看着母妃一直病着吗？父王和母妃十几年夫妻之情，莫非半点都不顾及了。“她说着，呜咽出声，母妃的为难她明白，父王也有父王的无奈，但眼看母妃即将不起，她哪儿还能按捺得下心中焦虑啊。
“若父王当真不顾及，咱们俩在这府里也就没有容身之处了。”虽然母亲不曾跟他细说过什么，但听那些话头，他也能揣摩出个大概，先王妃之死、大哥之死，即便不是赵氏下的手，也她也有一定的干系。还有四哥两个未婚妻、三哥，又有哪一个是得了好死的。太后作虐太多，母妃是她的棋子，若说手上不沾半点血腥，连他都不信。
周家念着情分，不去追究母妃，但云家呢、袁太傅家呢，女儿都是出嫁前就惨死，难道个个都能算了不成，他们都眼睁睁地等着周家表态呢。
父王不翻脸计较，那已经是念着十数年夫妻情谊了，给母妃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周慕儿听得噤了声，事情似乎比她预想得还要不堪，这让她这位在周家锦衣玉食十来年的郡主情何以堪？
一面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一面是亲生母亲，叫周慕儿怎么抉择。最后，她跺了跺脚，起身哭道：“别的我也管不了，我只求父王去见母妃一面，母妃每日倚门而望，不就是等着父王吗？”
周天华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没去求，父王连我都不肯见。是不是，父王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少年早逝的大哥呢。
“什么？父王不认我们了吗？”这个消息对周慕儿的打击可想而知，她从小颇受王爷宠爱，如今可能失去母亲，又可能失去父爱，由不得她不震惊慌张。
“或许过段时间，等父王冷静下来了之后，会见我们吧。毕竟我们都是他的亲生骨肉。”王爷虽然偶尔严厉了些，但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吧。
周慕儿傻傻坐下，无神得说道：“我们等得起，母妃等不起了。”
兄妹二人静默了许久，周慕儿才回过神来，正色对周天华说道：“我知道父王心中有心结，但母妃好歹为他生育了二子一女，他总不能绝情至斯。他不肯见我们，我去求四嫂帮忙，四嫂的话，父王定是能听得进的。“她说着，又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周天华忙赶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声喝斥道：“四嫂早产，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几月都不能下地，你叫她怎么帮忙。何况，何况，一心要对付她的又是太后。”他们与太后的血缘关系虽远，身上留着相似的血液，凭什么，要让四嫂去为半个仇人说情呢。
闻言，周慕儿只觉所有的路都被阻断了，左右不是，荒凉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漫上来，引得她颓然无措，只能与兄长相看含泪。种下了恶果，就要自己吞下去。
……
云瑶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中午都未醒转，周天煜急得团团转，抓了几个太医都说无妨，只因世子妃早产损耗太多元气。闻言，周天煜既怕云瑶睡得久了饿，又不舍得唤醒她，只一个劲命人做了新鲜的吃食来热着，自己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太妃暂把周天景的丧事安排了一下，才抽出空到天闲居来瞧瞧，抱着重孙对周天煜说道：“哥儿的名字可想好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一点都不上心。”如今这个重孙可是太妃心里头一份的人，连周天煜都要往后靠。
“要不是他闹着要出来，怎么会把云瑶累成这样，等到满月的时候再取名字吧。”周天煜扫了一眼自己儿子，又软又小那般柔弱，惹得他满心怜爱，偏还嘴硬。
他的话逗得太妃和屋里词候的下人都笑了起来，叶嬷嬷顺着打趣道：“娘娘，咱们小世子真可怜，刚出生就惹恼了父亲，连个名字都不肯赐，奴婢看啊往后还是娘娘带着小世子好些，免得世子爷委屈了咱们小世子。”
她刚说完，周天煜就急忙拒绝道：“那如何能成，祖母年纪大了，哪儿禁得住这小子折腾。孙儿年幼时就让祖母操碎了心，如今也该让祖母好生享享清福了。”他说着，暗自对奶娘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把孩子抱下去，省得太妃说得兴起真把孩子抱走了，等云瑶醒来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奶娘刚来府里不久，自然有些构束，小心翼翼上前小半步，终是不敢从太妃手里去接孩子。
正说话间，却听里间传来响动，周天煜也不管儿子了，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太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孩子交给奶娘，一面说道：“走，咱们都进去瞧瞧，应该是老四媳妇醒了。”
周天煜跪在床沿上，伸了伸手，又顿了一顿，万分轻柔地抚摸着云瑶的脸颊，语气爱恰里透着担忧：“娘子，你觉着如何？要不要让太医来把把脉。小脸都瘦成这样了。”
云瑶靠着石榴红的软枕歪着，头上戴着紫色的貂毛昭君套，脸色虽白些倒也不差，她抚了抚额，蹙眉问道：“怎么给我戴了这个，现在是五月里，又不是冬天。我睡了多久了？”
“娘娘不知，世子爷听太医说月子里若是吹了风往后都会落下病根，便命奴婢们找出这个来给娘娘戴上，说是暖和。娘娘是从昨儿晚上睡的，现在刚过了午饭时辰。娘娘也饿了吧，奴婢命人上饭。”昨日看到云瑶的情景时，凌燕吓得腿都软了，恨自己不曾跟着去。
太妃扶着叶嬷嬷的手进来，闻言亦是笑道：“快传饭来，是饿坏了吧。”她说着，坐到了床沿上，细细打量着，又满心喜悦道：“孩子，辛苦你了。”
云瑶欲要伸出手来，周天煜赶紧把她按了回去，嗔怪得瞪了一眼。无法，云瑶只得含笑回道：“让祖母担心了，是孙媳的不是。”
“这是咱们家连累了你母亲、嫂子，更害苦了你，岂能是你的不是。等你好了，让老四狠狠给你赔罪，谁叫他一味在外不着家，倒把自家娘子没放在心上。”太妃半是责怪的觑了周天煜一眼，又想他自己先被唬得不行，才软了下来。
周天煜尴尬得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从奶娘怀里抱了孩子过来，嬉笑着对云瑶道：“娘子快看看吧，我们的儿子。”孰料，他话未说完，孩子就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声音洪亮，竟是一点都不像不足月的婴儿。
他这一哭，云瑶太妃等心疼极了，俱是埋怨得瞪着周天煜，云瑶试探着从他手里接过孩子，轻轻摇了摇，谁知孩子即刻止了哭声，小小的嘴巴红润润的，吐了个泡泡，然后又闭上眼睡着了，安详得似乎从来没哭过。
孩子的头发乌黑浓密，跟云瑶的一点不差，小脸有些皱巴巴的，白里透红，睡着的时候每每喜欢扁着嘴，看起来似在笑又似在懊恼。云瑶的心都被这个小不点软化了，彷佛能滴出水来，只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柔柔得在他面颊上亲了亲。
也不知孩子是不是感受到了，竟是勾起来了嘴角，上弯成微笑的弧度。这一来，更把云瑶和太妃看得惊异不已，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周天煜被太妃推到一旁，眼巴巴看着从前对他最好的两个人现在都对着出生才两天的小子发花痴，心里越发气愤起来。他好不容易想在娘子面前卖个好，勉为其难抱抱他，他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以后休想自己给他好脸色，周天煜暗自决定，要当一个王爷那样的严父。
奶娘抱了孩子回房安歇，这边太妃坐着看他们夫妻俩吃饭，笑吟吟问道：“老四，你是几天没吃了，怎么还跟你媳妇抢，这是专给坐月子的人准备的，你吃了算什么。”
周天煜倒是不害羞，勒令丫鬟们不许动手，他要亲自喂云瑶。喂也罢了，一边喂还要一边自己吃，幸好厨房备的多，他再吃也吃不完。
丫鬟笑着解释道：“从昨儿到现在，世子爷好似还未用过任何东西呢，难怪会饿。果然娘娘醒了，吃的分外香甜些。”
云瑶低眸睨了周天煜一眼，面上微微泛红，还是由着他去。
太妃越发开怀，摆手笑道：“罢了，咱们都是没眼色的人，人家显见得嫌弃我们在这碍眼，我们还不自知。走，咱们让他们小两口儿自在说说话，晚上再来闹。”
“祖母，三哥他。”猛地想起此事，云瑶变了脸色，却是说不出口。
太妃也是敛了笑容，半日摇头道：“你好生歇着吧，你三哥的丧事我会为他办得风风光光的，往后两个孩子，却要你多多上心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在这样的豪门大院里，太妃不想都知他们的处境会很艰难，幸好老四媳妇是个念旧情的人，何况一向对两个孩子好。
“嗯，孙媳明白。去叫秋月来。“她眼圈一红，忙飞快地拭去，太妃年纪大的人，本就经不起这样的生离死别，她何苦再招了她伤心呢。
太妃领着人走了，屋子里的气氛静默了下来，本来孩子出生是大喜事，可是有周天景的丧事在前，还有谁能无所顾忌笑得出来。
周天煜楼了云瑶在怀，微微叹了一口气，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祖母说得对，只要咱们把两个孩子好生抚育长大，三哥和三嫂在地下才能安心呢。”
她强点了点头，对进来的秋月吩咐道：“这几天，你就多去墨韵堂走走吧，替我照应着宁哥儿和安姐儿，多多安慰他们，万不可叫人委屈了他们。”
“奴婢知道了。”秋月蹲了蹲身，行礼退了下去。
周天煜怕她多想伤身，便岔开了话题：“昨儿母亲本要留下来陪你的，只我见她受了一日的惊吓，怕是也累了，便苦劝了她跟父亲先回去，说是待你醒了给他们送信。这会子遣个人走一趟吧，免得他们悬心。”
云瑶点了点头，想起孙氏，忙道：“嫂子如何了？昨儿也没见到她。”
昨日的一幕幕总是忽然涌上周天煜的脑海，吓得他出一身冷汗，他搂紧她的身子，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轻轻回道：“母亲说，嫂子她动了胎气，先于我们送回了城里，后来太医开了几幅安胎的药，说是不打紧，静养着就好了。娘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当时晕过去了，在我眼里，比天塌了还恐惧。娘子，对不起，我说过会好好护着你的，谁知依然叫你经历这般危险的事，是我没用。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往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了，不要离开我。”
云瑶虽然没有经历过那种事，却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何况她已经为他生了孩子，又如何会离开他呢。她柔柔抱着他的腰，伏在他胸前，郑重地点了点头，许下她的承诺。 正室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