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安家算是深刻体会了。前脚官职没了,后脚就有田庄的佃农告他们盘剥农民土地,逼良为贱等等几桩事情。
任何事情就怕较真,按律法办了就是了不得的大罪。有人肯通融了,就是罚点银子的小事。除非那些眼屎糊住了睁不开眼的人,谁会这个时候与安家方便。任由他们上下打点,东奔西走银子收得差不多了,宣判时却一点不含糊。
“什么,几十亩的田庄全被没收了。”巧姐听了这消息,开心的笑了起来,又追问道“干脆发还给那些佃户,也算积了德。”
“有十七王爷盯着呢,不会有人敢从中捞好处的,你就放心吧。”夏桑霖笑笑,看她明媚的笑容,便觉得心中照进了阳光一般温暖。
有一就有二,田庄被收就轮到铺子,有人吃了他们铺子里的药材死了的,病得更重了的。有凭有据,谁看了也要说他们昩着良心赚了黑心钱。这年头,对制假贩假不是罚得重和不重的问题,是要不要留你一命的问题。
很快铺子都被卖掉,赔给了死者伤者,安家才买得命回来。一大家子,有嫡有庶眼看什么都没了,又等嚼用。安家大老爷便叫嚷着分家,可拿什么分,帐上早没了银子,无非是赶庶出的出门罢了。
庶出的儿孙仗着老太爷宠爱,一个个哽着脖子不肯分,都说当大哥的黑了心肠,一般样的安家子孙,想饿死他们,没门。最后安老太爷没了法子,干脆卖掉了安家大宅,换回的银子,均分给几个儿子,让他们各自想法去谋生立命。
好吃懒做惯了的人,那里真会拿了银子去谋生。有不经事的,就借酒消愁叹天叹地叹命运不公,吃完喝完就指着老婆的嫁妆度日。也有稍有些头脑的,拿了银子想做生意养家的,可惜又都是没当过家的人,凭事也不懂,由得下面人说几句好听的将银子哄个干净,才知道上了当。
更有指望一口吃个大胖子,拿了银子去赌的,结果是老婆的嫁妆都够不上赔的。只得将老婆孩子都卖了还债,最后落个流落街头讨饭的下场。
来来去去,几个分出去的庶子都是卖儿卖女,无一不是凄惨度日。每每求到老太爷跟前,大儿媳当家,根本不管这些,只一句没钱便打发了。气得老太爷拿了私房出来给庶子,一个给了,二个给不给。住在嫡长子家中,却不停补贴分了家的庶子,嫡长子再孝顺也要有疙瘩。更何况还有前面的露姨娘一事,父子俩早就有了心结。
外面人看,安家早烂到根子里,又有人隐隐猜到是有贵人想整治他们,早晚不过一死罢了。可怜他们却不自知,犹自觉得是安氏不守妇道,害了一大家子人。
终于有一天,庶子们从老太爷身上榨干了私房,便叫嚣着让安氏拿了银子出来补偿他们。又说大哥留了姑奶奶在家中,就是打着钱罐子的主意。这钱要由他们兄弟平分了才成,没有哪一个独吞的道理。
言语中更是将安氏看作死人一般,安氏的女儿已被袁家不喜,勒令她不许出家门一步。否则便也将她休回家,让她自行斟酌。
安氏没有靠山,更没人相帮,眼睁睁看着匣子被他们一涌而上抢了去。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脸白若纸,好不凄凉。只是这里都是安家人,没个外人来怜香惜玉。加上没了银子没了心情保养,脸上皱纹一夜之间冒了出来,真个比之前老了二十年不止,活脱脱一个老妪样了。
匣子打开一看,并无他们想的什么银票,只不过几枝半旧不新的银簪子罢了,分都不够几个人分哩。大家暗叫一声晦气,仍是拽了不松手,心里想却是还能换一餐酒钱呢。
知道姑奶奶原来扯了虎皮作大旗,根本没钱。大儿媳的态度也变了,原先还有一日三餐供应。现在却说家中紧张,一日一餐,还要叫她自己洗衣服烧水。最好还能绣个花,纳个鞋底子帮个家用。
从没吃过这种苦头的安氏却一声不吭咬牙忍着,她相信陆三只要放出来,一定会回来接她。抱着这个信念,苦苦熬着。
巧姐和夏桑霖冷眼看着,情知马上就轮到陆家了,他们懒得再理会这些,只等着别人用四两拔千斤的方式,让他们败亡得悄无声息。
却说陆家看到安家衰败得如此快速,也终于升起了危机感。涎着脸跑到公主府,说安氏已经被休回娘家,是不是再重新说一说公主上到陆家族谱的事。
慧娘险些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只冷笑道“把个伤风败俗的贱婢当块宝,宁愿为了她不要皇家驸马的身份。现在知道后悔了,您以为这皇室大门是您家门口的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呢。您不要脸面,皇家还要呢。你想认亲自去宗人府问问宗人令,他若是答应了,我二话不说自去陆家请您回来。”
陆家倒是想呢,但谁敢去惹宗人令啊。那老皇叔嘴巴忒损点,对着皇上是没脾气,对其他人,可是脾气翻翻的涨。皇上的长辈呢,只要不造反,身份摆在这里,就是损你了,也听着罢,谁个敢回嘴。
陆家大老爷算是个有点头脑的,当即立断分了家,宁愿家产少拿些,也将这二房三房两个祸根子分了出去。关起门来过日子,家里家外不许人渗和到这事情中,哪怕是嚼嚼舌根子,也要家法伺候。事实证明这举动实在太英明了,让陆家好歹不至于断了根。
等的就是这一天,陆三的罪名查实了,说是之前任职时,克扣了下面官兵的饷银,按律流放三千里,目的地正是他的亲兵曾呆过的北疆。
三房家中哭着喊着拿了银子出来跑路子,只是银子如同进了无底洞,人还是流放了。当然走到半道上,就病死了,尸体就地掩埋,死后也成了孤魂野鬼。
三房二个儿子又因为小事与人斗殴,一死一伤,伤的那个没银子治,一拖二拖也死了。三房夫人此时才有些明悟,这安家陆家如滚地葫芦一般,一个一个接着倒下来,暗中有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呢。
一口气憋不过来,一头撞死在公主府的大门口。让人当作谈资,津津乐道了一些日子。慧娘叫是叫晦气,却不许人做法事,只道“超渡她作甚,恶有恶报呢,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有本事让她来找我,看看我怕她不怕。”
一席话说得听者噤若寒蝉,也得了个鬼见愁的外号,都背后笑她这个乡下的公主厉害。她自己却不以为意,对上门的巧姐道“我的出身尽人皆知的,装也装不像那贵妇样,又何必弄得自己四不像。我一个堂堂公主,还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活着不成,管他们喜不喜欢,我就是这个样子了。”
心想,反正我女儿都嫁出去了,也不能退货。名声不名声又怕个什么,至于小石头,他有功名在,还愁没有好女子嫁?
巧姐掩嘴直笑,娘本性就是个泼辣的,进京是前怕狼后怕虎,只敢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子,松了口气,本性终于还是亮了出来。倒也不劝她,反正爹娘也不求个甚,有这个身份在,这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见王嬷嬷一脸笑意进来道“外面又有消息,那安氏死了,一卷破席子丢到乱葬岗,可怜连个坟茔也不肯立,还是她女儿实在看不过眼,求了袁家给立了个孤坟。”说是可怜,脸上却荡着笑意。
那陆三死了,安氏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死对她反而是个解脱。安家大房一家被庶子折腾得不行,竟毒死了老太爷,好求一个安生。没曾想又被人揭了出来,忤逆大罪,可不是说着玩的。嫡子夫妻砍了头,子孙流放。庶子们本高兴不过,想着分了房子和家产又能快活几天。却三天二天有人冒出来要赌债要嫖资的,不过几个月,死的死残的残,几乎是十不存一。
陆家二老爷此时才有了明悟,深恨皇家欺人太甚,却不知检讨自己。十七王爷一天深夜拿了陆三真正的证词上了他家的大门,看完之后脸如死灰,已知不能活命,只磕头泣道“我们陆家罪孽深重,可这都是陆三与那贱婢所为,我们实在不知情啊。”
十七王爷看着他冷笑,道“若你识趣,这件事就此了断,你们陆家还能有些香火传下去。如若不然,你自己想清楚吧。”
说完也懒得听他哭求,走时还弹弹衣袖,生怕沾了他的晦气一般。
第二天,下人们便发现老爷在书房上吊死了。消息报到陆家大宅,大老爷暗叫一声坏了。也不敢大操大办,极低调的入了土。将京中家产田地全数卖了,拿到宗人府长跪不起。十七王爷不肯见他,只派人传话“冤有头,债有主。”
偌大个年纪,又只好捧着家资到了公主府,一见慧娘就鼻涕眼泪齐流,哭道“我身为陆家家主,却没能管束他们,我有罪啊。可家中稚子无辜,还望公主能放他们一马。愿散尽家资,送他们回老家耕田渡日,了却残生。”
慧娘难过道“你们还有得求,当年我娘,又该求谁放过她。明明是亲戚,却为一个贱婢见死不救。我这个当女儿的又该如何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陆家大老爷此时才算真正明了事因,脸色越发灰败了。金枝玉叶何其贵重,竟真是因为陆家而亡。难怪这环环相扣,京中竟无一人敢出声说一句。原来其他人早已看清,只有自己是当局者迷啊。 巧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