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了幸运奖
马车角落里点着一个福寿纹镂空的三足铜火炉,里面炭火正旺,源源不断地往外吐着热气。炭里像是加了什么香料,不但没有烟火气反倒有淡淡的花香。
锦汐摸了摸身底下柔软厚实的水獭皮褥子,再看看车壁上包着的律紫色缠枝莲纹样的锦缎,锦汐舒服地把手脚摊平摆成一个大字。谁说古代的马车就是一种刑具?这么躺着不知有多舒服。
车外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鞭子响,剩下的就是车轮碾压积雪的‘咯吱’声。
不知马车往哪走,也不知还要走多远。调整一下枕头的高度,暖和过来的锦汐昏昏欲睡。养父曾说过,‘与其为未知的将来担忧,不如享受现在的一切’。既然没人跟她解释‘六姑娘’是怎么回事儿,而她又无处可去,那只能静观其便!
车里陪着她的妇人不住地抹眼泪,又像怕谁听见似的,拿手使劲捂着嘴,只在喉咙里哽咽着。浑圆的脸浑圆发髻,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软弱忠厚气息。扁方的银簪头随着马车的摇晃,被炉火映的一明一灭,脸上泪水也跟着一明一暗。
锦汐本想自顾自地睡过去,不理会她。可想到那妇人一看见她,想都不想地解开衣襟把她捂在怀里,又于心不忍。虽然妇人疼爱的是这个小身子的原主,并不是她周锦汐,可那份疼爱却发自肺腑令人感动。
锦汐迷迷糊糊坐起身,马车突然一颠,先前被蒙面人一棍子打肿的额角突然撞到车壁上,钻心的疼痛过后,心底仿佛裂了个缝,像是尘封已久的封印被打破一般,很多似是而非的零碎片断和画面飞快地往外涌,瞬间织成一张网把她包裹起来。
她身体和意识都不受控制了一般,喃蝻地道:“艾妈妈您甭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话一出口,不但妇人立刻不哭了,惊诧地瞪着锦汐,锦汐自已也差点吓死过去。鬼上身了?她怎么知道这个妇人是小身子的奶娘!
“六姑娘…您…您……记起老奴了?”艾妈妈迟疑地伸出手在锦汐眼前晃了晃,声音颤抖着像是压着无比的惊喜,又像是怀着巨大的担忧。生怕方才听见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锦汐也梦游似地伸出手指点着自已的鼻子,试探似地道:“我叫周锦汐,是礼部给事中周博海府上,良妾柳如云养大的六姑娘?这里是京城,现在是德润二十五年?”
“我苦命的姑娘……你终于记起来了!”艾妈妈捂着嘴,愣了半晌忽地死死抱住锦汐,放开嗓门哭起来,“都是被那起子没良心的东西害的!怎么能让您亲眼看见……柳姨娘是冤枉的,您可不能信那起子小人胡说!”
锦汐木然地坐在那,任凭艾妈妈抱着她哭的山河惨淡日月无光。各种记忆汹涌而至,混乱的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万蹄攒动倾刻间把她的理智碾压的化尘化土。
她这算什么?
借尸还魂还是精神分裂?
这小身子今年七岁,是周博海从外面抱回来养在妾室跟前的,按理说她这样的地位比庶出的还卑微,可祖母周老夫人却对她这个身份不明又有点傻气的孙女特别疼爱。嫡母二夫人也不像狗血文里写的那样恶毒,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从没在吃喝穿用上克扣她。
顺风顺水的活了几年,好日子在半年前结束。周博海等礼部官员跟随圣驾去泰山朝圣,走了一年多回来,竟发现柳姨娘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种事对自诩为清贵门弟的周家人来说,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用商议,周府的一家之主周博山直接命人将柳姨娘沉塘。她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风声,偷偷藏在车里跟到了江边,正好看见装在猪笼里的柳姨娘被人从船上扔到水中……
她当场吓昏过去,一睡半年,好不容易醒过来却更傻了,话不会说了,连人都不认识了。
上元节大家都乐呵呵的,嫡母看她又傻又呆的可怜,封灯这天就让下人带她出来散散心。谁知道拉车的马被爆竹惊了,车夫被甩下马车,疯马一路狂奔不见了踪影,找到马车时她却不见了……
然后她这个白骨精隆重登场,穿回自已的前世,一番周折后被周府下人找到。
这是什么情况?
穿回自已的前世名姓一致,连阴司户口都不用改!
尼玛!这种事情都不能用匪夷所思、耸人听闻来形容。是她前几辈子好事做的太多,阎王爷给的幸运奖!还是六道轮回运行久了没保养,出岔子了?
脑海中前世这七年发生过的事情像走马灯似的闪个不停,连当时的情绪都能感同身受,或喜或悲,或惊或怒,复杂强烈的情绪令锦汐意识都有些模糊。不像回忆倒像是在经历!
锦汐咬了咬嘴唇,又狠狠地咬了咬手指,满嘴血腥味还有深入骨髓的痛意都证明她是清醒的,她没做梦!
可是这又跟做梦有什么区别?
直到她傻愣愣地到了周府,被艾妈妈从马车上抱下来的那一刻,锦汐才明白这不是做梦,是比梦境还惊悚离奇的现实!
影壁墙内的开阔的院子里,几十只硕大的藤骨绫绸灯笼吊在比她胳膊还粗的朱漆木杆子上,迎风摇曳,照得院中纤毫毕现。
满院里跪满了下人,男女老少乌鸦鸦的一片,没有六十人也有五十九。
五开间的正房灯火通明,刻着各种吉祥图案的六扇房门洞开。里面或站或坐也是一屋子人。背对着门,暗红织锦的地毯上跪着一个女子。她头发披散在身后,如同一匹上好的墨锦似的直垂到地毯上,红黑相衬异常刺眼。
寒风蹿入室内,撩着女子柔顺的秀发,犹如一波波的涟漪。春草色宝瓶妆花缎的裙角随风轻轻翻起,又落下,落下又翻起……
台阶上光影璀璨的福德堂像一个大戏台,浮生若梦,满眼的各色人物。这个披发待罪的纤弱背影锦汐看着十分眼熟,脑海中全是她温柔的笑脸,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回禀大老爷,六姑娘找到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随着艾妈妈一声禀报,原本寂静的正房立刻人声攒动,像被惊搅了的蜜蜂窝,嗡嗡做响。
“佛祖保佑,六姑娘回来了。”
“幸亏回来了,这满天的云彩才散了。要不然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可不是!二叔还求到京兆尹头上了……”
“听说统领九城兵马的昌平伯也派人四九城的帮着找人呢。”
“快派人把二老爷找回来,可别闹得满城风雨的!”
“跟那个妖精一样,都是惹事的祸根!”
“…………”
乱糟糟的议论声中,突然传来男子低沉沙哑的呵斥,“都少说几句!”
如沸水锅里突然倒了飘凉水进去,正房顿时鸦雀无声。
满院跪着的下人后背都跟长了眼睛似的,自动闪开一条道让艾妈妈抱着锦汐过去。
惊动京兆尹,还有一个候爷?
因为她失踪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吗?
锦汐缩在艾妈妈怀里,尽力缩小存在感。完全没因为自已受到重视有丝毫窃喜,反倒后背冷嗖嗖的。知道的说她是已故太傅周庆春的嫡次子周博海房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傻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原、应、叹、息”中最荣华富贵的那一春呢!
脚步声渐近,披发待罪的女子猛地回头瞧了锦汐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头伏在地上。
锦汐抬头看着满地跪着的下人,又扭头瞧瞧正房中难得聚齐的周府各房人马,转脸正对上女子涣散无神却又无比复杂的目光。锦汐脑海中‘轰’地一声巨响,后背的冷风已变成涔涔冷汗流下来。趴在艾妈妈耳边,飞快地念了一句,“快想办法找人给老祖宗送个信!”现在她手上,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艾妈妈抱着锦汐停在正房台阶下等着里面的人叫,闻言身子一抖,却不敢多说什么。眼角往四下一扫,瞥见挤在人丛后一个穿着蓝布粗袄的小丫头,便朝她微微使了个眼色。小丫头杏核眼骨碌骨碌转了几圈,便悄悄从人缝中闪了出去,贴着墙根往后院溜……
这边,正房中众人探究的目光穿墙而出,如针芒般扎在锦汐后背上。艾妈妈心虚气短地低下头,锦汐却没事人似地转开脸。目光越过艾妈妈宽厚的肩膀,落在台阶一侧那尊汉白玉麒麟兽上。
麒麟足踏祥云,迎风昂首,额头宽阔目光柔顺,皇上御赐的东西,端得祥瑞无比。可此时拢在灯笼摇曳不定的血红色光影里,说不出的诡异……
“进来吧!”先前呵斥众人的男声再次响起,平淡的没有任何感情,却让人觉得比呼啸的北风更冷。
艾妈妈极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抱着锦汐上了台阶,一步步进了正房。步履稳健,锦汐却觉着艾妈妈的身子在微微打颤,抱着她的两条胳膊越收越紧,仿佛要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又像是最重要的东西要被人夺走似的。
仰头看看东边渐渐泛蓝的天幕,锦汐脸上现出一抹没心没肺的笑容。生活就像被强*奸,反抗不了就享受吧!不管以哪种方式,毕竟她还活着,比同时遇难的那些人已幸运了几百倍!
锦汐迎着风口暗中深吸了口气,回头用力瞧了一眼正房地上跪着的女子,眼睛便似睡非睡地闭上了。
九姨娘,您等着!
不管您犯了什么错,就冲您半年来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我也要救您!
时光穿梭这种事儿我都遇上了,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嫡女好嫁:绝色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