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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奇孽(下)

续聊斋全书 耕人 6893 2021-04-06 14:38

  郭九如摸了一把眼泪,立即坐上马车,带着仆人老妪走了。

  刘媪得到了郭秋卿,真把她当做自己亲生的,郭秋卿也十分的孝顺,事事都得刘媪怜爱。

  私自询问郭秋卿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被父母弃掷?郭秋卿只说家里贫困,可刘媪总觉得有些不相信。

  刘媪给郭秋卿装扮修饰,头上戴着簪子花朵,脸上涂抹上脂粉,身上穿着艳丽的服饰,轻飘飘的裙带,比起刚来的时候,一副泪眼愁眉来,真是像是仙人和凡人的区别。

  刘媪的住宅本来是雷塘的旅馆,四方的大商客人来住宿,见到了郭秋卿,都惊讶她真是美若天仙。名声传扬出去,时间久来,就纷纷又媒人来说媒,可是刘媪根据媒人的介绍,没有一个能让她看得中。

  当时,有个做木材生意的商人钮仲卿,是为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挟带着二十万两银子跟着他的兄长来往做生意,南到九江,东到齐鲁,往来也留心择取配偶,可是始终没碰到投缘的,他的兄长已娶了妻子,他仍然是一个人。还常对人说:“我有一片浩渺无边的大水,还担心没有鱼吗?拼着上千两钱财,该当寻觅绝世姿容,要是那些倚门期盼的女子,只能去给人家做媵妾。”

  一天,出门拜访朋友,从刘媪家门前经过,看见郭秋卿梳着苏州髻,身上披着紫罗衣衫,拖着六幅湘云之裙,裙子下一双莲花瓣似的小脚,尖尖翘翘,倚靠着门帘借着日光,正在刺荷包香囊,只可以郭秋卿斜背站着,不知道她的容貌,能不能和她的一身妆扮相称,就故意高声叫道:“刘阿姥去哪里了?然而,又到东邻斗戏去了吗?”

  郭秋卿答应着,忽然转过身来,一副娇丽的容貌,一看之下,钮仲卿已魂飞魄散了。

  过了一会儿,刘媪出来了,向钮仲卿打招呼:“钮郎好久不见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就请他进屋去,坐在中堂之中,并叫郭秋卿给客人奉送茶水。

  郭秋卿亭亭大方地站起来,果然捧着茶水,奉送到钮仲卿的面前,袖子中伸出纤纤玉指,温润莹白,像是麻姑的妙手,钮仲卿一阵心醉,几乎不能自持了,就小声对刘媪道:“阿姥哪里找得如此一个美人儿?难道准备居为奇货?”

  刘媪道:“二郎千万别乱说,这是老身的小女,生她的时候,因为得病了没有奶水哺养,就寄养在西山阿姨家中,阿姨病故了,而小女也已长大了,因此便把她接回来了,正想叨扰二郎,要是有什么好人家,就烦请二郎给她做媒,嫁一个好郎君。”

  钮仲卿唯唯而应。回去之后,就和他的哥哥商量,并遣人送给刘媪丰厚的钱财,刘媪说:“要是说聘金,最多也只不过六百两,只是女婿得尽到半子的情分,奉养我的晚年,不要让我几根穷骨头没有一个安葬的地方,就可以答应了。”

  钮仲卿听了,都爽快地答应了,就送聘礼过去,并选定了好日子迎亲。

  钮仲卿把郭秋卿接过门,送入新房之中,真是妍丽曼妙无比,新婚之夜,客人离去之后,一对大红的蜡烛把新房照得一片明亮,钮仲卿看着郭秋卿的背影,无比欢喜,就慢慢地替她解开罗襦,十分温柔怜爱,不忍心对她有半分粗野卤莽。郭秋卿也故意作出娇羞之态,请钮仲卿慢慢来,只是腰腹上牢牢地缠着一条锦帛,紧紧地缠着不肯解去,并且一番云雨过后,床巾上并没有落红,这让钮仲卿感到很疑惑,然而,爱到极致了,也不必如此苛刻了。

  结婚一个月,每晚两人不是相互搂着脖子睡觉,十分亲热。忽然有一天晚上,郭秋卿的肚子痛得无法忍受,钮仲卿以为是病了,躺在床上,给她揉抚,并温言软语地安慰,可是,郭秋卿只是一直流着泪,什么也不说。

  钮仲卿感到有些吃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向她询问到底有什么事?

  郭秋卿勉强爬起来,跪在床边,低声自我陈述:“我不肖,实在对不住郎君,甘愿一死了事。他日郎君要是找到了佳偶,烧一百串钱给我这个有罪的薄命之人,就行了。”说完,更加呜咽地哭了起来。

  钮仲卿急忙起来,双手抱住她,说:“我们夫妻如此情好,已到了极处,有什么不好说的,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秋卿就把自己真实的姓名来历说出来,并说:“曾经和家里的佣工范某有私,已怀上身孕,将要分娩了,是生是死,一切听由郎君处置。”

  钮仲卿确实吃惊不小,事情已到了这地步,况且他喜爱郭秋卿爱得不得了,哪里舍得责骂她,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谨慎一些,千万不要说出去,再忍一段时间,等那孽障落地了,我就偷偷扔到郊野去,是死是活,就全看他的命了。要是声张出去,要是被嫂嫂等人听到了,你以后还怎么做人?”听了一下,又接着道:“你不用怕我,我绝对不会责怪你,我与你愿意生生世世都做比翼鸟、连理枝,恩爱的时日还正长着呢!此前的过错,我也没有什么好责怪你的!”

  郭秋卿听了,一边啜泣,一边感谢,在床上不住地叩头,而钮仲卿更加耐心地安慰她。

  接着,婴儿便降生了,刚坠地就呱呱大哭,钮仲卿立即用被子掩住,不让声音传出去。

  嫂嫂的卧房就在对门,听到哭声,从梦中惊醒过来,来到门口问道:“阿叔,哪里有婴儿啼哭?”

  钮仲卿则在房里骗她说:“弟妇有些小病,发起呕吐来,才发出那样的声音,没有什么事。”

  嫂嫂相信了他的话,也才回到房里,酣睡过去了。

  钮仲卿打开窗门,翻窗出去,自己到火房中取来温水,清洗污秽痕迹,又把人参热汤让郭秋卿喝下,来往忙活,其情状真是可怜。

  第二天,钮仲卿又早早地起来,把婴儿放到怀里,悄悄地出家门去,街市上都还没有什么行人,钮仲卿来到郊外,把婴儿放在路边,也不管他是死是活,转头就走了。

  嫂嫂起床梳洗完毕之后,就到郭秋卿的房里来慰问,郭秋卿倚靠在枕头上,躺在绣榻上,气息奄奄,自说道:“小时候患的旧病,又复发了,一发就是要一个月,唉,真是命苦啊!”全家人对她很是怜爱,也就相信她了,也不再询问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钮仲卿可苦了,来往服侍郭秋卿,并且哈无怨言!

  郭秋卿由此心生感激,感激而生出愧疚,愧疚又生出痛恨,痛恨自己做出那样对不起丈夫的事,本来产后就气血虚弱,需要好好静养,而心里却老是放不下,被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和痛恨感痛苦地折磨着,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想得太多了,渐渐地就得了疯癫病,见到人就哭,哭了又笑,笑了又用自己的手打自己耳光,嘴里说着“让我快死吧!”。见她拿起剪刀来,刺向自己的喉咙,立即夺取过来,丢在一边,她又用针刺自己的手腕的肉,防备得稍微懈怠一点,梁上已悬挂着三尺生丝,她已把头伸到圈套中,准备上吊死了。

  钮仲卿早晚陪伴着她,一会儿也不敢离开,并且百般开导,并指天发誓说:“我不是薄幸之人,要是辜负了娘子,不得好死。”

  幸好郭秋卿还有一点明白,绝不自己说出隐秘之事,其他的人始终也不知道,然而,病却更加加深了,各种药都吃了,可是也都没有效。

  刘媪来看女儿,也是对着她哭泣,也没有什么办法。

  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叮叮咚咚地敲着木鱼,唱着佛曲道:“真作假来假作真,真真假假许多因。堪空泡幻当头喝,唤醒痴迷多少人。咄。他生事业今生镜,今生行径前生影。你莫把眼皮遮翻,你好把脚跟跕定。自家知自家命,自家有自家病,装甚么癫狂,做甚么风韵?何如一棒打开,大家看看,大家清楚,大家安静!”

  钮仲卿听了,觉得奇异,就跑出去一看,是一个游方野僧,虬须碧眼,自己说道:“大海以西之人,专门为黄童白叟医治各种疑难杂症。”

  围观他的人,围成了一睹墙。钮仲卿上去问道:“大师能给人医治疯癫病吗?”

  老僧道:“老衲还能治心病,何故只问癫病?”

  钮仲卿向他合十行礼,并请他去诊视郭秋卿的病况。

  老僧哈哈大笑了一下,盘腿坐在地上,略微闭上眼睛,又豁然睁开来说:“老衲已经见到夫人了。”说完,索要五张白纸,用手指着纸页,像是在画符一样,嘴里还唧唧呱呱地念了一会儿咒语,过了一会儿,交给钮仲卿道:“居士拿到闺房中去,按次序在纸页上泼水,然后仔细查看,就会显出种种幻相,也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然而,只能你们夫妻俩看,不能让别人看到。观看完毕之后,又把纸弄干,焚烧了化成水,你们夫妻分别服下。既能让你夫人的病好起来,还能给你增加智慧。老衲住在东野的破寺中,有空暇的时候,当过来和我闲谈,老衲或许能得到你很多的布施。”

  钮仲卿向老僧拜了两拜,接受了他的方法,眨眼之间,老僧已向东走去,想挽留已来不及了,想追上去,也无法追得上。

  于是,拿着纸回去,扶着郭秋卿坐起来,然后,把门关好,焚少上好的香,按照老僧的话,用水把白纸浇湿,果然显出水墨小图画。

  第一页,看见一个已戴着方巾的秀才,衣冠褴褛,拿着一张字券和一个富人争执,富人恼怒了,就叫自己手下的家仆上去,对秀才拳打脚踢,秀才哭泣着一边走一边伏在地上躲避,上面题有小字道:“赖贷坑儒,富人何愚?恶赖恶讨,眨眼功夫。”似乎是在说那个富人既赖债,又坑害秀才,是何等的愚蠢,一个凶恶地赖债,一个坚决又要讨还,这一切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第二页,又出现那个秀才,挽着一个女子的手,相互依偎,情态极为亲昵,也题有字说:“邻家小女强作鸳侣,彼自有妻,渠自有主。”好像是说那女子是秀才的邻居,而秀才已经有了妻子了,女子也自应当有别的郎君,然而两人却成了一对野鸳鸯。

  第三页,仍然是秀才,情状更加显得落魄不堪,被一个无赖汉羞辱,剥去了他的衣巾,一阵西风吹来,露出了手肘,一副瑟缩可怜的样子,又题有字说:“无赖之子,诱尔为非,倾家荡产,何靠何依?”似乎是说秀才被无赖汉引诱,为非作歹,最后弄得强加荡产,无依无靠。

  第四页,仍然还是秀才,身躯倒卧在风雪之中,有一个美女子带着婢女挟带着被褥来到跟前,扬起铲子掘地,做着掩埋秀才的动作,题有字说:“雪地枯骸,绣阁裙钗,情根所种,固结不开。”似乎是说,秀才已是雪地中的一具枯骨,一个美女子来掩埋他,已种下来世的情缘了。

  第五页,没有一个人,只出现一把刀一个环,也没题有字。

  郭秋卿见了,哑然失笑,忽然嚎啕悲恸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没完全弄明白的样子。

  钮仲卿立即用火把纸烤干,然后焚烧了化成水,对着拜了两拜,和郭秋卿双双吞服。

  郭秋卿忽然省悟过来,钮仲卿也顿时明白其中的来去,说:“噫!前因后果,原来是如此奇幻?”

  各自用笔写出各自前生的事,然后互相对看,果然没有什么差别。

  画中的秀才是楚地人,他父亲在的时候,本来十分富有,曾和某家是通家之交,某家向秀才的父亲借贷了上千两银子,并写有字据。父亲死了之后,秀才不善于治理家业,家里渐渐地贫苦下来了。偶尔翻检箱子,得到了字据,就拿着去向某家索讨,借债的人就是那画里的富人了,诱使秀才毁了字据,并且呵斥家仆殴打秀才,秀才一介书生,性情懦弱,不敢和富人去见官,竟然忍气吞声,一口气忍了下来。郭秋卿的前生就是那个秀才了,而那个富人就是她今生的父亲郭九如了。

  秀才东边邻居有个婢女,长得颇为艳丽,秀才就引诱她和自己狎昵偷情,过后,婢女嫁了丈夫,成婚之后,丈夫发现女子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十分看不起她,她也就含恨而终了。婢女的转世之身就是范三喜,冥冥之中要来报前世之恨,就和郭秋卿做下了那样的事。

  秀才虽然贫寒,然而向来嗜好赌博,有某甲是个无赖,引诱他到了赌场,一掷就是十几两银子,时间久了,家里变得更加贫困,没有钱偿还赌债,就脱下衣服来偿还,那无赖就是那个坠地就被遗弃荒野的婴儿。

  秀才家产荡尽了,无以为生,就丢下了书本,到处乞讨度日。乡里的人讨厌他为人轻佻,不施舍给他一文钱,一碗饭,在风天雪地之中,就跌倒在地上,就饿死了。

  那个美女子,她的母亲向来好佛,每天坐在蒲团上念经奉佛,美女子受到影响,也喜欢参禅礼佛,行善积德,她的心腹婢女刚好奉命到门外去折取梅花,见到了秀才的尸体,觉得可怜,就回来告诉美女子,美女子听了,生起了同情之心,就偷偷地叫婢女挟带着自家的被褥,自己带着铲子和婢女掘土挖坑,并用被褥裹住秀才的尸体,把他掩埋了。美女子接着就夭折了,转世也就是今生的钮仲卿。

  秀才的父亲就是今世的刘媪。

  只是,最后那一页上的刀子和圆环,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夫妻俩对着空中拜了两拜,感谢上天指点迷津,而郭秋卿的病忽然也就消失了,仍然如原先一样乖巧伶俐。

  接着,对钮仲卿道:“大师是个神人,何不前去拜谒他,乞求忏悔前生的冤孽?”钮仲卿觉得确实应该,就答应道:“好。”

  早晨起来,梳洗完毕之后,就捧着香,徒步走到东城,进入一座平破寺之中,里面并没有什么僧人,只有大殿旁边有一装金罗汉像,脸面方面,颧骨突出,额头隆起,满面髭须,和那老僧一模一样。

  钮仲卿对着他顶礼膜拜了两次,才退走,心想原来那老僧真是神灵。回去之后,就说服兄长,拿出千两钱来重新修缮寺庙,并招请主持来,供奉香火。

  从此,郭秋卿和钮仲卿更加恩爱,比目鱼、鸳鸯鸟都不足以比拟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

  只是,郭秋卿常回刘媪家去看望和刘媪,而不想回稻花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时候对父母也非常想念,就托人带一些好东西回去,算是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过了十年之后,民间杂艺之人积聚造反。

  激起了钮仲卿要建立一番功业的雄心,和郭秋卿商量,郭秋卿也极力赞成,于是,就请求加入军队之中,因为才能卓越,被拔升为镇官,郭秋卿也被封为夫人,并且还因为他的功绩,他的哥嫂也受到朝廷的封诰。

  当时,郭九如夫妇已经相继去世了,郭春卿才和妹子认亲往来。

  偶尔在一次黄昏之夜,钮仲卿打算乘机攻下地方的营垒,率领着众军士,悄无声息地疾速向敌营走去。

  可是刚走到半路,忽然就和敌方的部队相遇了,两军开战,一直血战到天亮。太阳出来为止,敌军才披靡败退。

  钮仲卿正策马一个人走在空阔的旷野,敌兵忽然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聚拢过来,把他掳去了。

  把他带到主帅营中,主帅呵斥他跪下,他也昂着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呵斥他投降,他也绝不降服,还不住地叫骂,拳头紧紧地捏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的怒气。于是,就遇害了。

  郭秋卿在家得到了消息,大为悲恸,说:“郎君如此厚待我,我实在对不起郎君。比翼连理的话,都还在我耳边回响,我怎么忍心独自偷生?”

  于是,也就挂上绳子自缢而死了。到了此时,才知道那画上的刀子和圆环是什么意思。

  郭秋卿没生有儿子,哥嫂就用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他们的名下,因为钮仲卿死于国难,受到朝廷恩荫,那儿子也就被授予了参游一官。 续聊斋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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