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甘泉有个叫方瀛仙的读书人,是县学的生员,他家世代擅于做盐商生意,积累了无数的家资,到了方瀛仙,到不喜欢去积蓄钱财,一切都交给别人去做,自己整天就购买了一些书籍、字画、金石、彝鼎等,消遣娱乐。
家里有一处别墅在广储门,里面泉石池沼、亭台楼阁,修建布置得极为精巧,是一处胜景,每年到了盛夏的时候,家人就前往那里消暑。
靠近他家园林大概几十步的地方就是林家的宅第,林家也是官宦之家,家里有个女儿叫双影,灵敏聪慧,诗词文章无所不通,一副容貌也是长得十分美丽,因此,她的才华美貌是到处传扬,人人都说林家的女儿才貌双全,谁家能娶来做媳妇,真是那家的福气。
当时,方瀛仙也还没有娶妻,心里对双影也颇为有意,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双影一面,而为此感到无比的遗憾,不知道别人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能不能让自己满意。
林家屋子后面,也是一处小花园,正靠着方瀛仙家的园子,双影常常到那园里去散步游玩。
方瀛仙便堆砌石头,作为假山,然后又在上面建造了一座乘凉的小亭子,命名为“来影”亭,于是,林家园子中的景色都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了。
双影知道了缘故,就不在往园子里去了。
方瀛仙虽然看着她家的屋衡院宇,可是怎么也看不见的身影,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咫尺之隔,却犹如相隔天涯,方瀛仙也没有什么办法。
在这之前,郡中大族人家来林家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一家的媒人走了,另一家又请媒人来,然而,林家妇女必定要当面测试对方的诗词才学,很少有让双影满意的。
过了一年,到林家求亲的人稍微稀少了一点,方瀛仙也时时想自己去林家拜访,当面表明求亲之意,多次请同学朋友帮去林家说说,看他家的意思怎么样,可是林家的人当作纨绔子弟看待,没有答应。
一天,刚好到了七夕节,方瀛仙在自家的园子中闲游眺望,并叫婢女清扫庭院,摆上香桌,放上瓜果等果品,作为乞巧戏耍。
忽然,见有一只鸟扑飞下来,嘴里衔着一片纸,停落在地上。
方瀛仙看那只鸟,毛色碧绿,爪子润红,脚上还缠着寸多来长的金色绸缎,乃是人家所豢养的鹦鹉。
正准备上去捕捉住,然而,鹦鹉却张开翅膀奋力飞起,又停落在树枝上,呼叫道:“方公子,不要想有什么恶意,那是我家三姑娘所作的词,只请你快和上一首,我可以代你传入闺房之中。”
方瀛仙捡起鹦鹉留在地上的纸片,拿着一看,上面写着一首《鹊桥仙》词,词意缠绵,有花间词派的风格,就拿起笔来,在一张纸上书写,一气呵成,也不停顿下来思索。
鹦鹉在树上看着他,方瀛仙把笔刚一放下,鹦鹉已疾速地扑下来,把纸片衔去了,方瀛仙感叹不已,觉得真是奇事。
在这之前,双影叫婢女帮鹦鹉洗浴,洗好之后,鹦鹉就请求把系在它脚上的绸缎去掉,让她飞舞一下,活动一下自己的翅膀,晒一下自己的羽毛,婢女就给它把绸缎去掉,并把它放了。
鹦鹉扇动着翅膀,用嘴梳理着羽毛,在屋檐之间飞翔,看上去,十分得意。
因为,鹦鹉已驯养好久了,也十分的温顺听话,婢女也就没有防备,接着见鹦鹉朝方瀛仙家的园子飞去了,正想叫人前去寻找,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早已飞回来了。
双影接着在桌上看到了一首词,写道:“空阶乱叶,闲庭凉露,秋如离愁更苦。独凭栏角暗伤心,看数到双星无语。蛛藏小盒,针拈绣线,懒作儿时情绪。因缘拼已两零落,算多此今宵一聚。”
双影吟诵了两三遍,也不是自己写的,倒有点像在和自己写过的一首词,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从哪里来的,后来,看到词的末尾落款写道:“双影女尸慧鉴,瀛仙谨和。”几个字,更加感到惊讶疑惑,就寻找自己写的那首词,可怎么找也不见了,心里默默地感到惊异。
然而,双影从此也知道方瀛仙是有才华的人只是还没有能告诉父母,让父母知道。
七夕过后,接着就到中秋了,双影准备到天宁寺去游览,画船都已准备好了。
那天,方瀛仙在园子中读书,又看见鹦鹉飞到他的前面,伸长脖子,说:“我家三姑娘,今天准备到天宁寺去,方公子想一见她的容貌,可到寺门前去等着,该当随你的愿。”说完,展开翅膀飞走了。
方瀛仙对它的话确信不疑,急忙请了一条小船先去那里等着。到了那里,游览的船只,犹如鱼身上的鳞甲一般密集,一条挨着一条,男男女女也犹如天上的云,拥挤喧闹,哪里能分辨得出林家的船停在哪里。
一会儿,一条船冲开水波,从水上驶过来,见船头挂着一只鹦鹉,方瀛仙道:“是了,定然就是那条船了。”就叫船夫靠过去,把自己坐的船船和那林家的船并排停靠在一起,方瀛仙自己就站在船头等待着,等待着他不知道幻想过多少遍的美人儿。
一会儿,婢女扶着双影走出了船舱,白玉一样的肌肤,花儿一样的面貌,姿态翩跹,真是举世无匹。
方瀛仙心里既激动,又深深被双影的风采所迷惑,正注目凝视,忽然听到鹦鹉急促地呼叫道:“方公子看仔细了,我家三娘子来了!”
鹦鹉在架子跳跃,双影听到了它的话,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方瀛仙,两双眼睛相互对视,脉脉含情,双影不觉两颊便红了起来。
婢女在一旁呵斥鹦鹉,叫它不要多话,然后就领着双影上岸了,双影也许是因为害羞,也没有在多看方瀛仙一眼,而方瀛仙却盯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早已看得痴了。
双影回去之后,就私自询问婢女:“刚才遇到的公子,是什么人?”
婢女道:“听摇船的人说,就是我家园子邻近的方瀛仙方公子。”
双影默默不语地低下头,显得无比的温柔多情。
从此,双影不仅知道了方瀛仙的才华,也知道了方瀛仙的容貌气质,也是风流雅致,心里已是一片痴情。
方瀛仙也是自从见到双影之后,寝食不安,独自一个人登上来影亭,对着空中默默祈祷,盼望双影的出现。
过了一些时候,有一次方瀛仙正站在亭子中,听到脚下发出咯咯的响声,感到很惊讶,低头一看,见鹦鹉正停在亭子的角落上。
方瀛仙见道它无比欢喜,向它拱手行礼,说:“仙禽来了!有什么教给小生?”
鹦鹉展开矫健的身躯,腾空飞去,并说尖叫着说:“早请媒人去,娶玉女回来,成就你们的姻缘,不要忘记我说的话。”
说完,翩然飞去,一下就不见了。
方瀛仙立即就请媒人去和双影的父亲提亲,也没有什么为难的话,立即就答应了,选择了好日子,下了聘礼。
到了迎亲那天,方瀛仙坐着高头大马前去,把双影接过了门。
成婚的当天晚上,方瀛仙向双影缅述其中的奇事,说:“这是鹦鹉做的媒,能忘记它的大恩吗?”
双影也把鹦鹉带过去了,每天早上,方瀛仙都亲自去喂食,并且是那些珍异的食物。
后来,鹦鹉死了,方瀛仙就把它葬在平山堂的旁边,叫做鹦鹉冢,并立了一块碑,征集当时名流的诗词,来吟咏传送这件事。由此,鹦鹉做媒的事,扬州人一直啧啧称赞,传为佳话。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