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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缘

续聊斋全书 耕人 6547 2021-04-06 14:38

  田荔裳,字补云,是洛下地方上有名的孝廉。家里田土宽广,资财丰厚。

  田荔裳喜欢种植牡丹,并且种有许多奇异的品种,像魏紫、姚黄这些,在他那里已算不得什么珍贵的品种了。春季到来的时候,常常邀请朋友们来赏玩。

  有一天晚上,宴席结束之后,晨曦还没有显露,仍然是皎洁的月亮放出银光,微微听到花下有叹息之声,众人都感到惊骇怪异。

  田荔裳的妻子织云,出自名门望族,知书识字,明白事理。她给田荔裳讲解自然兴亡盛衰的征兆,盈亏消长的道理。听到了这怪异之事后,便告诉田荔裳必须自身先谨慎戒备,修身反醒,默默地弥补命中的不祥之事,田荔裳也觉得她说得有理。

  当年秋天庭院中的桂花树忽然萎蔫了,织云也生了病,没多久就死去了。

  田荔裳面对着妻子的灵位,倍感伤心,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更觉得内心哀痛,在内房中看到的景物,都会触动自己心中的悲苦,心里总是一片凄伤,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就搬到外房来居住,把下人屏退了,也不要人陪伴服侍,就一个人居住。

  当时正好是九月,已过了重阳节了,冷雨凄风,显得啸天冷清,田荔裳挑灯夜坐,哀伤的情意常常缠绕在身上,难以排遣。

  一天晚上,正准备铺开被子,上床睡觉,忽然听到窗外有吟咏之声,声音细柔,像是女子。

  田荔裳觉得奇怪,就打开门来观看,隐约看见一个女郎,梳着高发髻,身着淡妆,在回廊独自来回徘徊,知道田荔裳的屋门已经打开了,就朝田荔裳的屋子走过去。

  田荔裳借着灯光的照耀,得以看清了女郎的容貌,颜面如玉,风姿绰约,真是一位绝代佳人。田荔裳不觉一阵惊喜,便停住了脚步。

  女郎已走进了房内,向田荔裳敛衽行礼。

  田荔裳才回过神来,也向她拜答回礼。便询问道:“刮风下雨的,夜又已深了,何处闺阁中的娇姿,独自一个人远来,不感到害怕吗?”

  女郎只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田荔裳又问她的姓字,女郎自己说她姓孙,字韵史,有一个号叫莲仙。距离田荔裳家只有几步路那么远,只是田荔裳不认得而已。

  孙韵史就坐在田荔裳的书桌边,翻弄书籍,看见了田荔裳怀念妻子的悼亡诗,说道:“为何如此哀怨纠缠啊,真让人看不下去。然而君夫人在地下确实十分欢乐,恐怕不会再想起你了。”

  田荔裳道:“你怎么知道?”

  孙韵史开始并不回答,在田荔裳再三追问之下,才说:“现今地府选录女才子,君夫人名列第一。本来是要到内宫去教读,等见了君夫人的容貌,也要比别的女子胜出一筹,九王子十分喜欢,准备选为正妃,不久就要成婚了。”

  田荔裳听了,不禁呜咽着哭泣起来。接着,又对孙韵史说:“和我妻子虽然只做了三年的夫妻,然而我深深知道她的性情,秉持高洁,怀抱淑贞,她死了,要是还知道,必定不肯再嫁。你既然知道这事,乞求你为我探听一下确切的音耗,我自当会有所报答。”

  孙韵史就答应了,说第二天晚上在回复他。

  当时,窗外细雨淅沥,不时地一阵冷刮过,雨珠又从枯败的树上落下来,更搅动人的忧愁之心。

  田荔裳一片愁苦纠结在心中,正无处排遣,只有眼前的佳人,能让他获得一点安慰,就苦笑着和孙韵史看玩笑说:“今晚,你回不去了,何不留宿在这里。”

  孙韵史道:“生平不习惯和人同榻而睡,你一定要留我,就请你睡下床,我睡上床。”

  孙韵史欢喜地回答:“可以。”

  于是,把被褥分为两分,只是缺少一个枕头,孙韵史看见桌上有一方粤东带来的磁枕,说:“这也可用。”

  田荔裳睡在藤床上,觉得颇为安然舒适。只是听到孙韵史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问她怎么还没睡,她回答说:“有些害怕。”

  田荔裳拖上鞋子下床来,直接想孙韵史靠近过去,说:“我来陪伴你,怎么样?”

  微微靠近孙韵史的身侧,觉得她呼出的气,犹如清爽的兰花,异常清香馥郁。

  接着,用手探摸被子,则被孙韵史严密地裹在身上,没有一点空隙,能伸进手去。

  田荔裳强行去拉扯,孙韵史急忙伸出双手来护持。田荔裳偶尔触及了她的手臂,觉得滑腻无比,内心不禁欢喜而紧张地跳动起来。

  两人一番缱绻。第二天早上,孙韵史就留了下来,没有离去。

  田荔裳拿出妻子织云平日所用的脂粉盒子,给孙韵史妆扮,在仔细一看,淡淡的蛾眉,更加显得妩媚。

  田荔裳孤寂的心,终于有了寄托,深深地依恋着孙韵史,万分亲昵,几乎是寸步不离。

  孙韵史留住了一个月。田荔裳觉得自己的精神比原先爽朗得多了,衣袂之间,也感觉到有一种芳香,清爽袭人,因此怀疑孙韵史是神仙中人,像黄姑、织女偷偷降临凡间一样。因此,告诫家人不要随便在外面乱说。有人询问孙韵史的来历,就假说是从西城谢家接来的,准备作为继室,娶她为妻。

  亲戚朋友中有来给他说媒的人,都委婉地推却了。

  过了一年,孙韵史有身孕了,也就不再吃什么东西,早晚只饮用一些蔗浆杏汁而已,身体也比往日要重很多倍。到了分娩的时候,生出一个肉球,片片肉紧紧地裹着,犹如一个含苞的花房。片片剥开来观看,里面有一个男婴,哇地一下啼哭起来,声音十分洪亮,全家人都感到欢喜无比。

  满了一个月,摆设汤饼筵,来贺喜的人充满了庭院,大家请孙韵史抱孩子出来相见。

  孙韵史穿着华盛的服饰,站立在围屏的边角上,向众人盈盈下拜。丰姿神态,世间少见,见到人都吃惊不已,认为人世没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不知道田荔裳获得如此美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于是,便有人纷纷议论起来,都在对这个美女子作着各种猜疑。

  一天,孙韵史想要回娘家去看望父母,和田荔裳请求,并让仆人们准备车船。

  田荔裳道:“前面你说你家就在邻近,今天为何还有预备这些?”

  孙韵史道:“前面只不过寄居在亲戚家,才那样说。现今将回我的故乡,山水迢遥,没有船怎么能渡河。伊川的东边,有房屋在那里,你为何不同我一块去?”

  孙韵史去了三个月才回来,携带得一个妹妹到来,叫做孙韵秋,有一个号叫蓉仙。年纪仅仅十四五岁,眼波流转,姿态娉婷,和田荔裳初次见面,由于害羞,两颊不觉泛上了红晕,问答之间,都说不上一句话来。

  田荔裳见她娇羞可爱,也不再多问什么,就打算让她居住在西院中,并派遣婢女红于去和她作伴。

  到了晚上,孙韵秋不肯去西院居住,一定要和姐姐一起睡,多方安慰劝说,也还是不听。

  每天晚上,姐妹俩就同床而眠,田荔裳反而被摒除,到外房去睡了。

  一天晚上,田荔裳回来得晚了,并微微有了一些醉意,一头倒睡在孙韵史的床上,抱着他怎么摇晃,都弄不动,迫不得已,两姐妹只得两边夹着田荔裳睡下。

  田荔裳半夜醒来,在黑暗中摸索,也分辨不清是谁,只觉得肌体丰满,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一缕清香,直渗入鼻子中。

  帷帐的缝隙中微微漏进一点亮光,田荔裳挨近面庞仔细一看,则是孙韵史的妹妹孙韵秋,两只眼睛安然地闭着,均匀地呼吸,睡得正酣。

  田荔裳不忍心惊动她,自己也是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把孙韵秋抱在怀里,又睡去了。

  天亮了,孙韵秋才发觉,就推田荔裳起来,并哭泣着对孙韵史说:“我今日一定得回去了,岂能在这里忍受强暴。”

  田荔裳极力辩白,说:“我只迷迷糊糊地抱着你睡了一夜,只得亲近肌肤,并没有发生什么乱事。你是个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吗?”

  孙韵秋低下头掂弄着衣带,细细想起昨晚的事情,才不再有什么话说。

  从此,孙韵秋便睡到外房,仍然让红于作伴,睡在别的床榻,和姐姐的闺闼只隔着一堵墙。

  见了田荔裳也不回避,还时常靠在他旁边,拿着书卷向他询问,遇到奇怪的字,或者存在有疑义的地方,就反复辨析,田荔裳也没办法胜得过她,不得不感叹说:“真是辩慧女子。”

  一天,是田荔裳前妻织云死去三周年的忌日,延请高僧来作佛事,铙钹钟鼓等法器,喧响聒噪,又在别的寺庙中诵念《梁皇忏》四十九天。

  田荔裳回忆起前面的事,不觉流泪,又想起孙韵史说起妻子在地下的事,还没有得问个究竟,就问孙韵史道:“前面我拜托你的事,为何至今还没有一句话,难道那时候是你故意编造来骗人的吗?”

  孙韵史道:“所以没有说,只担心伤你的心。当天君夫人为九王子所见爱,已遣了媒人,送去聘礼,刚走进门,到君夫人面前说明意思,君夫人恼怒地把聘礼抛掷在地上,说:‘在宫中担任教读,我不敢推辞半分,要是以非礼相犯,即使是死,我也不会接受。并且凡间的燕雀,怎能匹配天上的鸾凤。如果真要这样,焰坑血湖,刀山剑岭,都是我毕命的地方,一切听任处置,也毫不畏惧。’九王子听了她的话,十分恼怒,把她裸体关在寒冰狱中。君夫人说:‘这刚好炼造我的玉骨。’丝毫不屈服。又把她放在火炉之中,君夫人说:‘铁石心肠,不怕你烧熔。’九王子见她始终不屈服,也渐渐地泄气了,然后,还是不肯放弃。这事被阎王爷知道了,嘉叹君夫人保守节气,始终不改变,告诫九王子,不可以娶她,让她投生到金阒,做富有人家的女儿,来生仍然与你结为夫妇。现今到人世已经三年了,你也可以转悲为喜了。”

  田荔裳问:“在金阒哪里?”

  “姻缘到了,自当会知道,记住三十年后,有五羊使者到来,就是那时候了。”

  田荔裳用笔记在薄子上。

  正在说话之间,看门人进来禀报,说:“有个从南海来的人,随从甚众,看样子像是显赫的贵官,说一定要面见主人。”

  田荔裳看递进来的名刺,自己并不认识,就姑且出去见一下,那人生得很是魁梧俊伟,谈吐似乎都带着风,他自己说:“刚从增城县的县令任上卸任,准备到京都去接受圣上的接见。我的亲戚孙笠舫,担任盐运使,先后也将要被选派到粤城去,和你有亲戚关系,有一封书信寄给他的女儿韵史,我是给他送信来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函,交给田荔裳,就匆匆辞别了。

  田荔裳拿着信函进去,和孙韵史拆开来看视,信上说:韵秋已经长大了,该当为她择选夫婿了,要是没有意中人可以选取,就嫁给田生,效仿娥皇女英的故事,也没有什么不可。送信来的人,就是你从姐的夫婿,不妨出来相见。

  孙韵史就和田荔裳商量,田荔裳起初假装推辞说不行,笑着说:“这样一来,恐怕醋娘子要吃酸杨梅了,我到哪里去找黄莺汤来治你们的嫉妒呢?”

  孙韵史道:“你可真是狡狯,欲取姑舍,欲擒故纵,已像看见你的肝肺了。我没有嫉妒的意思,哪会烦请你来治疗。”

  翻了一年,孙韵秋已十七岁了,元宵节赏灯过后,就让他们选择好日子成婚。

  礼仪隆重,器物华美,服侍炫丽,远近的人都来观看,没有一个不啧啧感叹说真是。宾客们纷纷到来,原先娶孙韵史的时候,远远比不上,人们都称孙韵史贤惠。

  田荔裳打算去参见春季的考试,准备坐车北上,韵史和韵秋都劝阻他,说:“现今你左抱尹邢,右拥西施,家里藏着美酒,园亭中种着名花。每当良辰美景,月夕花朝的时候,摆上酒菜,相互对酌,怡然自乐,你在前面唱,我们就在后面相和,为何不是天地间的一大快事,恐怕阆苑中的神仙也没有这样的乐趣,何必还要去受旅行的辛劳,做当官的美梦呢?即使考中科举,获得了高官,也不过是世上的浮华罢了,又有什么用。如果你必定要去,真是身上生有俗骨了。况且我们姐妹早晚侍奉你,也不过是短暂的缘分撮合而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到那时候恐怕后悔也晚了。”

  田荔裳才打消了念头。

  一天,庭院中的牡丹大放,花朵犹如盘子那么大,活色生香,绚烂夺目。

  田荔裳正和韵史、韵秋举杯劝酒,忽然有人进来禀告说前面那位增城县令又来了。

  田荔裳急忙出去相见,那县令自己说他已升为广州太守,现今又擢升为道员,因为到京城去晋见,绕道经过那里。

  第二天,田荔裳摆设丰厚的酒宴,招请县令一起观赏牡丹。县令观看了之后,赞不绝口,并且盛赞一株黄的和一株紫的为群花之冠,多次向田荔裳乞求要讨取这珍奇的品种,准备携带回去。

  田荔裳实在难以推拒,不得已,反了两枝种在盆子中赠送给他,自认为赠送给人家拱璧,也没有这么贵重。

  没想到那县令离去后,进去看视,而韵史和韵秋同时都抱病了,容颜已憔悴不堪,不住地呻吟,像是得了大病。

  栏杆前的花枯萎了,闺房里的人也死去了。

  田荔裳哀痛万分,全用金玉珠宝来殉葬。

  等下葬的时候,抬起棺椁,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样,很轻。

  从此,田荔裳也不想居住在家里了,就到江浙一带去游玩,聊且解除胸中的愁闷。

  偶然经过金阒城边,暂时住在旅店中,有朋友邀去留园泛舟,等到了那里,画船一只接着一只,游人如云。

  田荔裳特别赏识一个叫沈金兰的妓女,以为在苏州可算得上是花魁了。

  在留园中,田荔裳又见到了一个女子,举止神态都很像他的前妻织云,不禁注目看视。

  女子回头来看见了田荔裳,也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惊讶地看了许久,转眸一笑,姗姗运去了。

  田荔裳托人探访,知道是大户人家当女儿,就请媒人去聘娶,在吴门选了一处宅第居住。

  偶尔和那女子说起织云的旧事,女子一片茫然,并不知道她前生的事。 续聊斋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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