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公子自从遇到净丝之后,整天又得众美女一起欢乐,就再也不想净影了,因为怕她又絮絮叨叨地叮嘱自己,竟然连她的房里都不去了,偶尔相遇,只是勉强地寒暄几句,立即就远远地避开她。
净影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去和他亲近。
转瞬之间,端午节已到了,便摆设酒席,庆贺节日,五月天气,已慢慢地热了,众姐妹和欧公子已亲昵惯了,喝起酒来的时候,更是肆无忌惮,更加忘形,各自把衣服都脱掉,身上只挂着抹胸叉裤等,在欧公子面前来回游动,做出各种放荡妖媚的动作,各自用嘴含了酒,然和送到欧公子的嘴里。欧公子也学着她们含了酒回敬她们。
欧公子含了一口酒,凑到净影的嘴边,想让她接下,可是净影把头扭过一边去了,怎么也不肯接受,欧公子自讨了个没趣。
众姐妹看到净影如此,都在心里厌恶矫揉造作,都你一言我一句地讥讽她,都说她假装什么正经。
五姐净婉笑着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强人家。十九妹不喜欢和大家一起玩乐,就仍由她吧,况且我们得以认识公子,实在是从十九妹那里开始的,不能忘记了。”
二姐净贞也笑着道:“五妹说得有道理。”
大姐净丝满脸兴奋地笑着说:“师父临终的时候,交给一样重要的法宝,说他日要是遇到了满意的郎君,按照上面说的去做,一生受用不尽。现在既然遇到了欧公子,该当和妹妹们拿出来尝试一下了。”
于是,就叫侍儿:“快去把衣箱里面那个黄缎包袱拿来。”
一会儿,侍女便捧着回来了,放在了桌子上。
净丝慢慢地将包袱打开,众人都围拢过去观看,原来是一本书,宋锦装饰着封面,上面粘贴着金灿灿的封签,写着“三十六宫皆是春”七个大字,把书册展开,前面又是两页金灿灿的插页,再慢慢翻到后面,每一页上都用工笔画画着闺中男女相戏的图画。各种形态,描摹得微妙微翘,各种神情,描摹得活灵活现。
每翻阅一页,众人都啧啧赞叹。
净影大略看了两三也之后,便独自起来,倚着栏杆,看到别处去了,若有所思的样子,众人也没有在意她的举动,都把心神灌注在了那图画上。
净丝拥着欧公子,坐在她的腿上,用指着图画,嘴里说着方法,真是说得具体形象。
欧公子年纪轻轻哪里懂得那些乐趣,哪里见过那些东西,又加上净丝说得天花乱坠,更是欧公子没听到过的,心里实在想按着图画一一尝试一下,才感到过瘾。
净丝看欧公子的样子,已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了。
就叫婢女拂拭了一下床榻,铺上龙须锦席。
净影不愿看到她不愿看到的场面,更不愿参与其中,就起身告辞了,众人也不挽留她。
欧公子见净影已走了,更加肆无忌惮,和众姐妹按着书册一一临摹,一页也不肯遗漏,整天整夜地玩乐,还觉得不足。
净影探知到了他的行为,不忍心看着他死在众人的*,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把欧公子拉到没有人的地方,哭泣着劝告他:“你不听我的话,你的死期快到了。我实在后悔,把你招进来!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我实在是罪魁祸首!因此,不得不忍下心来劝告你。要是你愿意听我的话,就是你的大幸,要是不听,他日死于九泉之下,可不能怨恨我呀!你本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加上气血又还没有完全长成,想一个人应付那么多女子,那不是等着死吗?希望你好好想一下!”
欧公子笑着道:“你说的是,我接受你的意见。然而,你未免咒人咒得太狠毒了吧,何至于丧命呢!请你还是不要为我多虑了。”
净影在心里叹息道:“如此痴笨的人,真不能对他说什么了,他已完全听不进去了。”
净影知道怎么劝说欧公子已没有用了,再啰嗦地絮叨,又担心招来众人的怨恨,恨恨地离开了。
欧公子又到净丝那里,枕着被褥,和众人欢乐,众人又争先献上房中药,用来助兴。
一天,欧公子正在服用腽肭脐,净影来刚好看到,惊诧地说:“这是什么东西!你把它当糖来吃,是不是想快点死啊?”
欧公子笑着道:“你又来咒我了,好好的怎么会死,我看你真是多虑了。”
刚好净影的母亲病了,叫她暂且回去,净影就和欧公子告别,说:“我知道我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也知道你很讨厌我,就让我暂时离开这里吧。他日我回来的时候,怕要到干鱼店中去找你了。”
欧公子听她要走了,心里暗自得意起来,想大概没有人来烦扰他了,便笑着道:“你真可谓善于咒人了!”
净影回去之后,欧公子更加没有无拘无束,遇到众姐妹,就地交欢,也不选择时间场地,常在星月之下,尽情地求欢。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到了,忽然刮起了凉风。
面对着凉风,欧公子顿时就感觉到难以承受了。刚开始的时候,是微微地咳嗽,害怕吹风,还勉强着要和众姐妹欢乐,接着便越来越虚弱了,一天比一天消瘦了,最后实在没有能力效力了。
那些女子起初的时候,还分班伺候着欧公子的饮食,喂他吃药等。后来,见欧公子一天天加重,已颓败不堪了,只留下一丝的气息了,扶着墙壁都难以站起来,都说他活不了了,不必再看治他了,于是,就把他关在幽暗的屋子里,让一个耳聋的老媪看守着他,只等着他死了,就把火化,消灭痕迹,并告诫说不许透露消息。
从此,众姐妹,或者出门奔赴豪贵之家的邀请,或者把人勾到房中去寻欢作乐,各自寻找自己的乐趣。
欧公子那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去过问了。
欧公子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现今生起病来,衣食又失调,整天就像坐在监牢中一般,后悔当初不听净影的话,实在是自作孽,心里多么希望,净影此时能够来拯救自己,可是仍不见她到来。
欧公子整天卧在床上,举目无亲,心里十分懊丧气恼,常想死了算了。可是,人对于生命,总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放弃的,想归想罢了。
忽然,有一人推门进去,来到他的床前,低声呼喊道:“公子,别来无恙吧?”
欧公子正靠着枕头,两眼闭着,但没有睡着,睁开眼睛来一看,不是别人,是自己前面见到的净香。
立即奋力挣扎着坐起来,问道:“你是净香吗?”
“是的。”
“你真是害死我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净香惊愕地说:“天呐!真是冤枉!那天和你进入庵中,就料到你会有今天。我因为腼腆,不愿意和她们为伍,因此才不愿意去见你。第二天,是我舅舅的生辰,我便给他祝寿去了,又因为舅母邀请我和她一起到南海去朝拜,来回往返四个多月。刚才才回到庵内,听说你病得睡在床上,起不来了,才特意赶过来看你,你怎么说是我害了你?”
欧公子叹息道:“前面要不是见到了你,我决不会停下来看望,只因为你,让我生气了一缕痴情,才牵连出这些事来,难道不是你害了吗?”
欧公子说得很牵强,但也有道理,在他少年的心性中,他的心里确实是爱慕着净香,才不自觉跟着走了进去。可是想和他相好的确是净影,他就稀里糊涂地和净影享受了人间妙趣,他的心里也是满意的,对净影也不讨厌,但他一直没有忘记净香。至于后来,他已完全沉浸在男女情欲之中,只知道尽情享受眼前的美色,而把心中的爱恋放到一边去了。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了净影的好,才想起他心里还有一个净香,那般无助地想着她们的到来。
净香听了他的话,笑着道:“这只怕是公子维护十九姐,才故意推脱道我的身上吧!想十九姐也是一个多情的人,怎么忍心让你这般憔悴呢?”
欧公子摇着手说:“你不要再说了,是我对不起她!”
于是,就把净影多次谏说他,他都是执迷不悟,并说现在真是后悔已来不及了。
净香问道:“为今之计,该怎么办?”
欧公子道:“我十分想家,你帮我带话给我的父母,可以吗?”
净香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说:“你快不要乱说,要是让他人听到了,你的命就没了!众位姐妹担心你家来找麻烦,怕人把消息泄露出去,一定会严加防备,要是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那就对你不利了。你现在只有好好安顿下来,慢慢地想办法。”
从此,欧公子的衣食都有净香照料,渐渐地有了一些起色,心里对净香万分感激。
净香笑着对欧公子说:“我对你,就像兵法上所说的‘人弃我取’,他日要是得志了,怎么报答我?”
欧公子也开着玩笑说:“要是真的像你说的,他日侥幸得志了,我该当香花供奉,报答你的大恩。”
净香叹息道:“自古以来,男子负心的很多,你说的是真的吗?恐怕到那天,再也不会想起我这个薄命之人了。”
欧公子本来就喜欢她,现在她又来照顾她,他便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发誓:“如忘大德,皇天不容!”
净香立即制止他说:“我只不过和你说说而已,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呢?让我叫十九姐来一起筹划一下,看该怎么办。”
“好。”
欧公子忽然想吃鱼汤,净香就叫人到集市上去买了一条回来。
欧公子见到了鱼,心里忽然有所感触,便对净香道:“古人鱼腹藏书,我也按照那方法,寄书给家人,你看行吗?”
净香问是什么方法。
欧公子道:“我写一封书信,用油纸包好,藏到鱼肚子中,假装说这条鱼吃不了,说要拿出去再换一条回来。这鱼不论落到谁的手里,破开鱼腹看到了书信,一定都会跑到我家去报告,这样我就能脱离危难了。”
净香点头笑着说:“这个方法倒是很好,然而,也必须得为我考虑一下。”
欧公子道:“我真能出去的话,我一定让黑白分明,不会让玉石俱焚,一同遭灾。”
净香大喜,就按照欧公子说的,叫人把那条鱼退回去,再换一条回来。
原先,欧公子出门游览,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去,父母求神问卦,每天倚在门上哭泣,都没有盼到欧公子回去。又在各街各巷,贴上启事,悬赏寻找。
欧公子家是当地的大家,远近的人都知道他家。
有一人买得了那条鱼,在迂腐见到了欧公子的手书,立即就拿着去见欧公子的父母,父母见了,无比欢喜,按照原先说的,赏赐了那人。
然后,急忙跑到官衙去上诉。
县官接到上诉,也立即带着武卒把慈云庵围着,进去搜查,果然见到了欧公子。
又把那所谓的三十六花禅,一律拘拿,只有净影因为母亲病了,在家照顾母亲,没有被抓。
欧公子见到了父母,悲喜交集,又哭泣着述说净香的恩德,实在没有违背什么大道,父母听了,对净香十分感激,就向县官请求宽恕净香。然而带着欧公子和净香一起回去了。
其余都责令她们嫁人,将那慈云庵改为公共场所。
净香早已失去了父母,就叫人去告诉她的舅母,为欧公子提亲,舅母那边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欧公子调理了半年,才完全恢复过来。
就和净香成了婚。
净香虽然身陷*窟之中,但仍然还是一个处女。
起初,净影和欧公子一夜欢爱,居然有了身孕,后来因为母亲病了,就回家照看,等母亲病好了,听说慈云庵已被毁了,姐妹们都风流云散了,十分惊愕。
又听说净香已嫁给了欧公子,心里深深地慨叹羡慕,也自幸自己没有遭受灾祸,便发誓在母亲身边服侍母亲,诚心奉佛,忏悔自己的罪过,诀不嫁人。
等她分娩,生下一个男孩来,更加坚定自己的志向。
净香本来和净影就十分的合得来,听到了这事,就告诉欧公子。
欧公子想到净影对待自己的情意,几乎和他闹翻成了仇人,实在是他薄幸,又听说净影生了一个男孩,心里更加感到庆幸,就和净香商量。
故意到父母的跟前提起这事,看他们同不同意,欧公子的父母正盼望有个孙子,就叫净香去请净影的母亲,并用礼节把净影迎接回去。
净影回想起以前的事,就开玩笑对欧公子说:“我当日说公子当乐死,没想到还有今日。”
欧公子也笑着说:“当日不听你的话,差不多见不到你了。”
净影想起了欧公子当时说的话,便学着他的口气说:“怎么会到这一步,你多虑了。”
欧公子笑着说:“可以了,从今之后,我知道了。那时,是我的错,我的错!”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