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生，余姚人，长到十五六岁了，很有才学，并且生得丰姿俊美。他的父亲在陕甘做幕僚，他跟着叔父住在家里，是一个翩翩有致的书生。

　　有一天晚上，有两个盘着发髻的青衣婢女，直接走进他的卧室，对他说：“轿子已等在门外了，请快走。”

　　沈生出门，轿子真准备好了，几个人带着他，出了城南门，向四明山走去。

　　到了一处宅第面前，宅子显得宏大宽敞，看门人带着他走进厅堂，青衣婢女进去禀报。又有几个婢女，从里面拿着衣服出来，让他换上，真是说不出的华丽炫烂。

　　又带着他进去，有一个老姥，年纪在四十多这样，走下台阶来迎接他。

　　进到内堂，沈生想要下拜，老姥拉着他道：“都是至亲，并且是贵客，就不必拜了。”

　　沈生一片茫然，就问道：“向来没到过，不知道是什么亲戚？”

　　老姥道：“你父亲在陕甘将军幕府中，和老身亲自结为姻亲，已有十年了，你叔叔不曾说起吗？”

　　于是，叫侍女请小姐出来，然后，对沈生道：“这是小女娟娟，就是尊大人给你结亲的人，长你两岁。今天特意请郎君来成婚而已。”

　　箫管齐鸣，新人交拜，送入洞房了。

　　娟娟柔婉而曼丽，极为绸缪欢洽。

　　五更天的时候，有侍女来拍窗，请新郎换衣服，仍然用前面的轿子把他送回去。

　　从此，每晚都如此，并告诫沈生不要泄露出去，沈生也不和人说起。

　　过了两个月，到了新年正月，沈生有个表兄到来，住在他家，叫他一起玩樗蒲游戏，两昼夜，沈生都没有得回自己的卧室。

　　等表兄去了，沈生走进卧室，刚躺下，前面的青衣婢女又用轿子把他接去了。

　　老姥见了他，说道：“一连几夜去接你，怎么不见？”

　　沈生实话回答。

　　老姥欢喜地说：“你喜好玩樗蒲耶？小女也能玩，并让二小女儿和儿媳妇陶氏一起陪你玩耍，怎么样？”

　　一会儿，一个女子出来，在十五六岁这样，面貌也堪称国色，名字为婷婷，是娟娟的妹妹。

　　又有一个艳美的少妇出来，年纪在二十多岁，老姥道：“这就是陶氏，是我的儿媳，可惜一个人寡居了。至亲骨肉，不必回避，大家一起坐下吧！”

　　四个人斗樗蒲玩耍，点着明亮的蜡烛，铺着锦绣地毯，还有一边喝酒，大家都喜欢开玩笑，尤其是陶氏。

　　沈生拘守礼法，不敢多说话。到了二更多天的时候，就和娟娟进卧室去了，也不久留。

　　一天晚上，大家一同坐下，婷婷用脚抵到沈生的怀里，沈生急忙退后，婷婷看着青睐地看着他发笑。

　　沈生想走回房里去，婷婷也跟上去，拉他的手。

　　沈生走进卧室，恼怒地对娟娟说：“你妹挑逗我已有好几次了，看你家的风范规矩，不应该如此！”

　　娟娟道：“小孩子游戏而已，嘱咐她别这样就行了，有什么好气怒的？”

　　过了几天，沈生独自坐在娟娟的房里，陶氏到来，沈生急忙起来行礼。

　　陶氏含笑，亲密地靠近他，并把他抱在怀里。

　　沈生大声呼喊，娟娟和老姥都一起过来了，陶氏就避开了。

　　沈生大为恼怒，询问老姥这是怎么回事？

　　老姥只笑而不答。

　　沈生气怒地骂起来，道：“起初以为你家是大家，闺门规矩很严肃，然而，却有这样禽兽一般的行为！”

　　老姥见他骂得狠毒，也变了脸色，道：“爱郎怜郎，只恐不当郎君的心意，竟然如此狠毒地骂我！既然觉得是异类而嫌弃我们，我当送你回去。”

　　于是，叫来轿夫送他回去。

　　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轿夫也不再来接他。沈生悒悒不乐，叔父见他形容消瘦，就来询问。沈生就把自己遇到的事告诉他。

　　叔父道：“四明山中并没有人居住，这必定是妖怪。”叔父早晚就朝着四明山怒骂。

　　家里忽然听到风雨激荡的声音，老姥和陶氏、娟娟、婷婷带着几十个仆人婢女一起到来，翻弄砖瓦，弄得昼夜不得安宁。

　　叔父更加恼怒地痛骂，则衣服帘子忽然着火，杯子瓶子都纷纷掉落到地上，打碎了。

　　叔父也没有办法。

　　城里有葛将军祠，是五代时候在余姚殉节的将领，向来都很灵异，叔父虔诚地到祠庙中申诉。

　　第二天，就有云雾围住了他家的屋舍，空中像有数百千人，一会儿，又恢复平静了。家里的怪事也就没有了。

　　过了半年，沈生独自散步到城外，听到有女子哀伤地哭泣，慢慢地走进过去，一看，则是婷婷。

　　沈生也不觉感到伤心。

　　婷婷哭泣着说：“真忍心啊，郎君！我家待你也不薄，爱你怜你，然而，却如此毒害我家！谁有什么禽兽行为？并且我家来侵扰，只不过回报你叔父的詈骂，想用侵扰来止住他的詈骂，然而越是侵扰，你叔父越骂得厉害，越骂得厉害，我们就越要来侵扰，这也是寻常的戏耍而已。忘记我家的大恩，却记着小怨，仁人君子该当不是这样。”

　　沈生详细地询问，才知道葛将军把她们全家缚去了。当天，婷婷没来，才得以漏网，没有被捉，今天之所以敢出来，因为葛将军出差到南海去了，三个月后才能回来，知道沈生出来游走，因此才来会面，当面数落他。

　　沈生道：“这是叔父所为，不是我的错。”邀请她到他家里，让她住在自己的卧室中，常常隐隐啼哭。

　　有时候，婷婷步履姗姗地走在庭院中，显然是个好女子。

　　叔父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沈生的父亲从陕甘回到家中，询问家里的事，沈生的叔父把沈生前后遇到的事告诉他。

　　父亲到：“真不该如此！我十年前在将军幕府楼上，见以来老姥领着一个幼女，刚七八岁的样子，生得十分标致。忽然想起和儿子年纪差不多，在心里默想：‘怎么得定下这么个媳妇儿？’老姥已知道我的心思了，就说道：‘公可愿意？我是余姚人，家住在四明山中。我不久当回去了，回去到了儿辈们成婚的时候，就招请郎君去完婚。’你们不知道，才做出这样的事。”

　　急忙带着沈生到了葛将军祠，跪着述说其中的因缘，并且表明老姥一家不是妖。

　　等回到家，老姥和娟娟、陶氏、婷婷都到来了，叙说姻亲之好，沈生的父亲让沈生向老姥谢罪。

　　老姥道：“郎君没有罪。”并让婷婷也嫁给了他。只有陶氏不见，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后来，沈生闲游四明山，随意走到观音阁去游观，看见一个女道士，很像陶氏。

　　沈生觉得奇异，想走上去询问，而陶氏躲避进桃花深处，只听到她微微地说道：“桃花丽，白云深，尘虽缛，不染心。”竟然，也没有见到她。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