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有个叫卢七的人,以缝衣工起家,家里已有巨万资财,然而,他依然不穿锦帛,不常吃酒肉,保持着穷苦时候的作风,十分俭朴。
他的儿子卢重则不一样了,性行极为奢豪,尤其还喜欢游荡花街柳巷,青楼珠宝店等豪华的花费之地,大多都有他的身影。
然而,对于择选配偶很是讲究,来给他说媒很多,但始终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已二十岁了,还是一个人独居。
有人对他说:“姑苏佳丽繁多,必定会有西施郑旦一样的没女子。”
卢重就携带着丰厚的资财往吴门游览去了,荡桨钱塘,到达笠泽。从湖面吹来阵阵清风,远远地听到有歌吹声。过了一会儿,彩旗飘扬在空中,两支船桨划开水面,从前方开过来了,十分豪华,像是一艘官船。
歌声从船上传来,婉转动听,绵延不觉,犹如缕缕柔丝。卢重不觉心醉,也张开船帆,跟随上去,白天就跟着一起飘游,晚上靠着停靠在岸。
过了两天,稍稍相互招呼了,官船上的人说:“严州顾刺史,迁居到金阊,已先去了。这是夫人的船。”
卢重让人去掌船师傅来喝酒,并私自叩问唱歌奏乐的人是谁?
船师道:“夫人的婢女几个,都善于唱歌奏乐,奏曲的人就是家里的小姐。”
“小姐许配人家了吗?”卢重问。
“听说还没有。”
“能见到她吗?”
船师道:“小姐很少出来,我曾见过,真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儿。”
卢重便贿赂师傅,让摇桨慢慢地走,他则整天穿戴着华丽的衣冠,站在船上观看,希望能见上一眼。
第二天晚上,船靠岸停泊,暮色迷离,烟波缥缈,顾家船上的窗户半开着,几个女子,肌肤亮丽,头发灿烂,指画着远处的山,放眼看着江上的船帆,相互喃喃漫语。
其中有一个身着翠色衣服的女子,最显得清丽,回头看见的卢重,立即叫人掩上了窗子。
卢重又询问船师,哪一个是他家的小姐。
船师道:“身穿翠衣的就是了。”
卢重更加意乱情迷,求船师给他想个办法,并给他一些银子,作为报酬。
船师推却道:“郎君也够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卢重还是一直请求。
船师踌躇了一下,说:“这样的话,我就给郎君想个办法。”过了一会儿,说道:“有了,夫人有个弟弟赵生,很得刺史信任。现今在船上。试着以同乡之谊,去拜望他,先讨得他欢心,然后申明礼节,让他做媒去求娶,这就行了。”
卢重听从了他的话,去拜访赵生。
赵生也过来答拜,卢重就留他下来喝酒,言语颇为投机。酒喝得酣畅的时候,卢重微微表露出自己的意思。
赵生道:“公子还没有家室吗?我甥女还待字闺中,像你这样的人,确实是个好女婿。”
卢重立即下拜,向他称谢。
赵生道:“让我回去和姐姐说说。”
一会儿,赵生又过来了,面带喜色地说:“事成了!姐姐听说公子为人不凡,很愿意让我来做媒。然而,急需纳采聘定,这也是考虑到姐夫性情顽固,或许有别的变故。”
卢重道:“没有备得礼物,可怎么办?”
赵生道:“随声所带的东西就行了。”
这天,船已靠近了姑苏,于是,就停止不前了。
卢重就拿出千金作为聘礼,又拿出百金酬谢赵生。
接着,登上顾家的船,执礼面见夫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很热情地接待他。
诸婢女都在一旁暗暗发笑。
等卢重返回自己船的时候,就约定第二天一起上路。抵达了吴门,夫人和诸女都先乘车走了,并整装好财货,她们一同带走。
赵生留宿在卢重的船上,说:“等姐姐回去,把家里稍微打点一下,才让你前去拜谒。”接着又道:“没想到萍水之交,竟然成全了一门好事。”
卢重道:“多谢长者之赐。”
过了三天,有使者来迎接。
卢重留下两个僮仆守船,自己就跟随着赵生前去了。
来到一处大宅子面前,像是官家的门第,主人出来迎接。赵生道:“那就是刺史。”
卢重拜了两拜,恭敬地行子婿礼。
赵生就不再陪侍,跑进内堂去了。
顾刺史颜面很庄重,言辞也很严肃简单。
卢重坐下之后,感到局促不安,很不自在。接着摆上酒席,卢重不敢放开来喝,只闷闷地喝了几杯而已。等酒席结束,天已快要黑了,就让卢重住在外舍。
这时候,赵生又来了,笑着对卢重道:“不难以忍受这种拘束的场面,因此才失陪了。想你也不畅快吧!”
于是,又叫人挑亮蜡烛,重新取来酒,欢快地更酌饮酒。
卢重放开心怀,一杯接一杯的狂饮,不觉就喝得醉了。
赵生辞别而去。
卢重昏沉沉地睡下,到了第二天晌午才醒过来,屋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影都不见,觉得很奇怪,就四处察看,原来是一处空宅。询问邻人,说:“这是朱家新买的别墅,昨天来一个人,暂时租来宴请客人。”
卢重才知道被骗了,急忙跑到船上,只看见两个僮仆,箱子衣装,也都被赵生骗去了。立即寻找顾家的船,也早已不见了,那船师和他们也是同伙,设下迷局来骗人而已。
卢重很是恼羞忿恨,又租赁原先的那艘船,返回浙江。
到了家,偿还了船钱,嘱咐两个僮仆保守秘密,不要说出去。
当时,卢七已经老了,家里的事都交给卢重,因此,卢重得以自作主张。
卢重恼愤顾家赵生等欺骗了自己,然而,对顾女依然无比迷恋,时时叫人帮物色。
忽然,有个叫李乙的人来说道:“给我钱,我告诉你顾家住在哪里。”
卢重十分欢喜,说:“你说说,保证少不了你的。”
李乙道:“顾家实际又返回严州去了。试跟我同去探寻他们的踪迹,以证明我说的话没有错。”
卢重觉得他说得对,就和他一起到严州去了。
到了一处村郭中,高高的阁楼,掩映在柳树之中,四面都是雕画着图案的栏杆。
楼阁上有一个女子,苗条妖冶。
李乙踩了一下卢重的脚,悄悄地说:“这就是顾家的住处了。请隐藏在树上,等他们出来。然而,得小心谨慎,不可轻举妄动,担心他们来反咬一口。”
卢重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再仔细看那女子,也很像自己在船上所见到的人。
那时候,夕阳散发着红黄光辉,四处已升起了炊烟,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进入那家的门,仔细一看,果然是顾刺史。
李乙道:“相信了吧?”
卢重道:“信了。虽然这样,又怎么办呢?”
李乙道:“想要得到顾家小姐,还是想拿回钱物呢?”
卢重道:“能两样都得,就好了,不然,得到他家的女儿,也甘心了。”
李乙道:“想要拿回财物,到官府去告状就行了。可是状告她的父亲,是在结仇,那么顾女一定不从,或许还有别的变故,真有点可惜。想要得到顾女,那就是亲戚。顾刺史实际是把女儿居为奇货,想借此要挟你,答应他的要求,你能答应吗?”
卢重道:“他想怎么样?”
李乙道:“让我前去说说,明天当有消息。”
第二天,李乙带着顾刺史一起来了。
顾刺史惶恐地向卢重谢罪说:“内兄误导我了,我正好后悔不及,愿意与你更修前好。”
卢重很是欢喜,顾刺史去了。
李乙道:“给我一千两银子,那佳人就是你的了。”
卢重就答应了,和他一同回家去,给了他银子,又一同前去。
等到了,李乙说先进去禀报,让卢重在门外等候。过了很久都不见出来,卢重心里怀疑起来。
进门去,又不见有人,登上厅堂,也不见有人。窥看闺房,镜台钗盒,随意摆放,像是沾满了灰尘,更加感到惊讶。刚推门进去,则听到有人呼喊道:“有贼,有贼啊!”
一会儿,进来几个人,一起把卢重捉住,责骂他道:“进人闺房,想要干什么?”
卢重极力申辩,说出前面的事。
那些人道:“这里是方家,不是顾家,怎得乱说?”于是,把他绑在柱子上,鞭打他。
卢重不堪忍受鞭打的痛楚,就问他们想要什么,只要能饶了他就好。
那些人道:“那万两银子,我们就放过你。”
卢重哀伤地请求,愿意给他们一半,并且让他们不要宣扬出去。刚开始,那些人不答应,经过卢重再三哀求,他们才许可。
卢重立即写了一封书信给自己所亲信的人,拿来了五千两银子,才把他赎回去。
卢重两次被骗,羞愧悔恨,无地自容,也不再对有什么想法了,家里的钱财也比不得原先了,自己行为也收敛了好多。
过了一年,听说乡里张县丞家的女儿很好,于是,就请人去说媒,下聘礼,定下了亲事。
准备嫁过门了,张女偷了汉子,和情人一起逃走了。
张县丞既感到羞辱,又万分窘急,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刚好买了一个婢女,面目很是姣丽,因此,就优厚地对待她,嘱咐她伪装成他的女儿,嫁给卢重。
成婚的那天晚上,婢女闷闷不乐,把头转过一边,一句话都不说。卢重问她有什么心事。
婢女忽然流泪说道:“我不是张家的女儿,所谓顾家的女儿,也不是的,只不过是章台柳而已,宋十三娘明绡就是我了。顾刺史也不是什么顾刺史,他叫全五,赵生也不是什么赵生,他叫李八。这些奸人买了我来引诱你,得到了钱,就把我卖了。败叶随风飘落,已三次改换夫婿了,然而最终还是归了你,也算是夙缘。”
卢重认真一看,果然是自己见到过的顾女,惊骇不已,就述说自己在严州的被讹诈的事。
明绡道:“这事我则不知道,也不过是他们向来使用的手段而已。”
卢重问张女又在哪里?
明绡把张女和人偷情逃走了,自己被代替她嫁过门的事,一一告诉卢重,并劝解说:“这也是张公迫不得已的事。你要是想状告他,对你也不好。”
卢重考虑到丑事被外人知道,又留恋明绡的美貌,于是,也就安下心来。
没多久,卢重从朋友家里回去,从树林中经过,遇上一个少妇,挂上带子,自尽了。
卢重立即上去解救,把她救醒过来,问她为何要寻短见。少妇不胜羞耻,哭泣着说自己偶然逾越了闺中规矩,被负心男子所诱惑,现今被他抛弃,没有去路了,因此才想自我做个了决。
卢重看少妇也颇有一些姿容,就耐心劝说,让她明晓情理。少妇才说感激他的大恩,援救了她,自己愿意服侍他,给他做妾。
于是,就跟着卢重一同回去了。
卢重验征少妇的氏族,原来就是张家的女儿,恼恨她前面的过错,也想抛弃她。
明绡极力劝说,并且愿意把嫡妻的位置让给张女。卢重不答应,于是,才把张女收为妾。
让人去告诉张县丞,行岳婿之礼。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