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才后悔,一家人都哀伤哭号,把玉香收殓了,厚葬在郊外。
王生得到了音耗,一阵悲恸,几乎转不过气来,然而,也已经没办法了,只有在玉香下葬之后,到她的坟前去哭吊,以报答同心知己。
玉香死了之后,魂离开身体,四处飘游,不知道要飘到何处去,只觉得阴风惨淡,天地阴晦,行人络绎不绝地走在路上,形状颇为诡异,有长得高大的,有矮得犹如侏儒的,脚下都像踏着烟雾行走,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一会儿,已来到了一个地方,是一处集市,人头攒动,吵闹喧哗。
玉香走得累了,坐在一家店铺门前,暂时休息一下。
忽然,看见路上的人都纷纷避开,有一个贵官经过,仪仗很是。
玉香一看,竟然是自己已死去的父亲,大声哭喊起来。
父亲见到了女儿,急忙从轿子中下来,问道:“我儿怎么到这里来?”
玉香一边哭泣,一边告诉父亲,她已经死了。
父亲道:“我儿还有四十年的富贵,当送你回去。现在先去见见你的母亲。”立即又叫来一顶轿子,抬着玉香走了。
进入一处衙署,径直抵达内舎。
母亲见到了女儿,很是吃惊,父亲告诉了她,想相报痛哭起来。
母亲道:“我两个在这里颇为想念你,只是阴阳相隔,不能和人世往来。你父亲现在担任氤氲使者,境况倒也从容,我儿还有尘缘未了,不能久留在这里,明天可得立即回去,不必悲伤。”
玉香道:“阿父既然掌管姻缘薄,不知道我和英姐终究要归什么人?”
父亲叫小官去稽查,一会儿呈上一本翻开的册子来,玉香接过来一看,见毓英的名字下面写着几句话:“两表姐妹,共事一王。五年磨折,乃可成双。”
玉香心里暗自高兴,想再看别的地方,就被父亲夺过去,交给了小官,说:“天机不可泄露。”
第二天,让两个差役用轿子送玉香回去,玉香依依不舍,不忍心和父母分离。
母亲道:“这都是定数,不可违背,儿去了之后,还有相见的日子,不要徒自悲苦。”于是,拉着玉香,登上轿子,匆匆别离了。
来到一处高山上,壁立千仞,差役一失足,轿子翻落,玉香也从崖壁上坠落下去,在空中大声呼喊,忽然就转醒过来了。
伸手一摸,自己的身子正躺在棺材中,里门空气沉闷,感觉很不舒畅。
刚好有个无赖之徒,贪图玉香丰厚的陪葬物,刳开棺木,盗取财物,玉香呻吟着坐起来,那人受到惊吓,恐惧地逃走了。
当时,已是半夜了,星月朦胧,玉香想死而复活,人们见了一定惊奇疑惑,不如直接到王生家去。
幸好向来认得路,知道距离王生家不是很远,勉强站起来,然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跌倒了好几次,每一次又要费很大的劲才能爬起来。
到王生家门外,王生正在灯下读书,还没有休息,听到有人敲门,询问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怀疑是邻居来讨要火种,拔开门闩开门来看,则是玉香,大为惊骇。
玉香告诉了他其中的缘故,又欢喜起来,把玉香让进门,又急忙关上,跑进屋里去告诉母亲。
母亲出来扶着玉香进屋去,殷勤慰藉,接着又煮了双弓米来让玉香吃,并拿出衣服,让她把葬衣换下,然和和王母一同睡觉。
第二天,到处喧传玉香的坟墓被盗了,尸体也不见了,已上报官府,正在严厉缉捕。
王生和玉香商议,看该如何处置?
玉香道:“阿姐送的五十两银子还在吗?”
王生道:“还在,怕你舅舅起疑,转而酿成别的灾祸,因此,不敢还回去。”
玉香道:“我看你还不如回原籍去,再作别的打算。”
王生也觉得只有这样了,连夜就动身了。
没到半年,玉香正想寄信回舅舅去,就遇上了斋匪王一清起事,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一天都不得安宁。
长德带着家人到外地避难,船过洞庭湖的时候,遇上了强盗,长德和夫人都被杀死了,金银珠宝也全都进了强盗的口袋,看到毓英美貌,才没有杀她,把她劫去了。
毓英心里想着要死,只是大仇未报,暂时隐忍下来,观察强盗的行踪,看他们巢穴在那里,都干些什么勾当。
盗首苗三喜垂涎毓英的美色,又怕毓英不从,叫从人甜言蜜语去引诱她,探问她的意思。
毓英道:“他们都是歹人,引诱我逃了出来,将要把我卖了获利。杀了他们,让人心里甚是快慰。”
苗三喜没想着遇到的是这样的事,十分欢喜,想要侵犯毓英。
毓英道:“我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不是你的还能跟谁,羊肉已在你嘴里了,还怕跑了不成,只是床上众目攒攒,要是被人看见了,那怎么见人?”
苗三喜才停下。
船到湘中,该上岸了,毓英看见船舱底有短刀就,就偷偷取来,藏在怀里。
等回到了巢穴,苗三喜又准备侵犯。
毓英道:“馋嘴儿!多大年纪了,还没见过女人吗?穷人家成亲,都还须得一杯冷酒,现今终身要跟你了,即使没有媒人,也该郑重一些,草草苟合,我宁死不从。”
苗三喜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呼叫同党摆下筵席,让毓英换上艳丽的服饰,屋室中点上两支大蜡烛,然后,才和毓英交拜成礼。
天还没有黑,众人忙活了一天,都纷纷散回屋去了。
苗三喜回到房里,卸下外衣,重新摆上酒宴和毓英对饮。毓英故意做着各种娇媚的情态,殷勤地劝酒,把苗三喜逗得乐开花了。
苗三喜有吸食鸦片的癖好,毓英偷偷取来,放在酒中。
苗三喜是个粗人,因为是毓英喜欢自己呐,不觉一连喝了几杯,便酩酊大醉了,眼皮沉重,嘴巴干涩,依依呀呀地喊毓英上床。
毓英把他扶进帷帐中,放到在床上,就响起了鼾声。
毓英刀子捏着手里,不住地颤抖,又心想此时不诛杀,势必难以逃脱了,于是,按着苗三喜的喉咙,用力一刀刺下去,刀刃都从脖子后面穿了出来。
毓英急忙取过被子,蒙住他的头,又取来重物压在上面,渐渐苗三喜就动弹不了,两腿一伸,想已是一命呜呼了。
毓英穿上苗三喜的衣服,搜出了箱子里的金银珠宝,藏在怀里,开后窗翻墙逃走了,心里还砰砰地跳个不停。
走了三四里,准备到二更天了,见到河中有夜行船,问是开到哪里去的,有人回答说是开往湘乡,于是,就乘坐上去。
第二天早上,就到了,上了岸,想找个旅店暂时住下了。
到了一家人门前,看见一个人从集市上购物回去,面貌很像是王生,就想进去问一下姓氏,是不是就知道了。
有一个女子,从屋里走出来,毓英一看,却是玉香,怀疑自己是遇上鬼了,立即轻轻呼喊了一声“玉妹”。
女子听到了她的呼喊声,看着她,一脸惊疑,像是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毓英脱去外层衣帽,再让她一看,两人相见之下,自然是又惊又喜。
王母也出来了,问她们的由来,大家才破涕为笑。
玉香听到舅父舅母已惨死了,不觉涔涔落下泪。
王生听了毓英诛杀仇人的事,深深赞赏她的智慧,又感谢她赠给他银子的大恩。
原来,王生带着玉香回到家里,旧宅已被他人占去了,又重新取回来,略加修葺,就住下来了。
玉香又卖了陪葬物,得到了两百两银子,暂时接济家里的米盐,勉励王生勤奋读书。
王母也给他们成了婚。
玉香含辛茹苦,侍奉婆婆,从不懈怠,这时候,毓英到来了,又带来了丰厚的金银珠宝,玉香选择了一个吉日,催促毓英妆扮,让她和王生成婚。
到了那天,毓英却不肯了,玉香问她为何,玉香哭泣着道:“父母双亡,我这一身活在世上,犹如累赘,只希望能找个清净的地方,削发为尼,身着灰色衣袍,终了一生,还敢有什么奢望!”
玉香道:“我们的约定怎么说?我还等着你呢?”
于是,强行给玉香换了妆扮,呼伴媪挽着她出去。
堂上的鼓乐已经响起来了,两只蜡烛光辉灿烂,王生穿戴着炫彩的衣冠站在堂上,在这种情景之下,毓英已被感染了,已放下了心里的悲伤,又是惊喜,又是羞涩,真没有办法了。
等傧相唱礼,王生跪在毯子上叩头,毓英也难以自持,不自觉地盈盈下拜。
礼仪完成之后,玉香把两人送进房里,又把门在外面反扣上,自己就和王母睡去了。
王生枕上诉述感激爱慕之情,情意绵绵,极尽缱绻。
第二天,毓英请玉香伴王生,玉香也不推却。
从此,姐妹两人共事一夫,相互推让,从不争闹。
接着,王生考中了举人,接连又考中了进士,被授予了官职。
到处寻觅长德夫妇的尸体,也不见,就摆设上牌位,时时祭祀。
玉香父母的坟墓在金陵,也前去祭奠。
后来,王生官至侍郎。玉香五十七岁就死了,比毓英先死,四十年富贵,她从父亲那里早已知道了!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