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之后,风吹落叶打在窗上,听到行人杂乱的脚步,似乎旋绕在台阶上,久久不消失,夜长梦断,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睡,不觉流出泪水,随口吟了一首诗,道:
“枕函滴泪冷于水,独客无聊定若僧。
如此愁怀销不得,旅窗凉煞一枝等。”
忽然窗外有人鼓掌,说道:“堪比唐诗名句,可以长久流传了!”
徐澍急忙起来,开门一看,看家一个少年,身着白袷青衣,丰姿神俊,向徐澍作揖,道:“低声吟咏,有何事如此悲伤啊!”
徐澍道:“旅途愁绪,偶有所感,吟得两句,没想到被贵客听到了,实在感到无比愧疚。”于是,请那少年进去,让他坐下。
少年道:“同是天涯之人,远离故土,心里孤苦,旅途中的境况,实在值得可怜。”
彼此询问姓氏,少年自己说他姓沈,别号为瘦腰郎,因为父亲奉命到地方巡视官员,自己正前去看望,就遇到了徐澍,也算是有缘。
徐澍见他谈吐风雅,路途孤寂,就把他当做知己,倾心交谈。
第二天早早又得上路了,招沈生和他一起走,沈生也很高兴跟着他一起走。
一路上谈论古今,都切中要害,并且十分豪爽,喜欢大手挥霍,每晚必定会请几个歌女来唱歌陪酒,也都要拉上徐澍一起。
徐澍想出一点钱,沈生就笑着不答应。
接着,到了泲南,徐澍舍不得和沈生分别。
沈生道:“此去一路平坦,还有相见的时候,万望前途保重。”驱赶着车,就走了。
徐澍去拜谒了钟某,宾主十分相投,关系很是融洽。
公事之余,徐澍就读书作文,每次嫌弃贤惠的妻子,讲情义的朋友,心里都放不下,当想起杨家薄情寡义的时候,则满腔恼怒。
转瞬之间,五个月已经过去了,已到了新春之际了,端午节之后,就除去了孝服,守孝期已满了。
钟某刚好得提拔升任到广东做官,知道徐澍要到京城去参加考试,就慷慨地赠送给他两百两银子。
徐澍再三推却之后,才敢接受,又分出一百两来交给钟某,请他顺路寄回去,给妻子作为日常用度。
钟某道:“百两银子我还有,也不劳你分出来了。”
第二天,两人分别,各自上路了。
徐澍到了京都,就到国子监缴纳了资费,然后,安排入闱考试。
三场考下来,徐澍惨淡经营,拿出自己的文章来让同人观赏,没有一个人不对他的文章击节赞赏,说堪称一时名手,很有夺得魁首的能力。
考榜公示出来,徐澍竟然又被罢黜了,不觉大哭起来,道:“天啊!我徐澍为何如此命薄,还对得起朋友妻子吗?”失望到了极点,就想死了算了。
愤懑不已,又大哭着说:“贤妻好友,还睁大眼睛查看考榜,哪里知道我这时已离他们而去了!”
解下衣带,挂在树上,自缢而死,魂魄似乎刚离开了身体,好像有人扶着他进屋去,说:“何至于此?”恍惚之中身体坐在了床榻上,慢慢睁开眼来一看,却是沈生。
徐澍从吃惊中定下神来,又哭着说:“怎么又来这里救下我?我自己乐意死,你又把我带回了这烦恼的世界。”
沈生笑着道:“我这时也正好来这里住宿,听到了悲惨的声音,就走了过来,幸好得以把你救下,难道不是天数?家父昨天又迁任到泰山去了,说曾经见过名次,你名列第二,恐怕这场考试还有更动。你不必如此,我当代你入宫探听消息。”
徐澍也不太相信。
沈生立即叫仆人拿酒菜上来,给徐澍消愁解闷,殷勤地劝徐澍喝酒,不觉就让他喝得大醉了。
第二天一早,沈生踉踉跄跄闯进去,高兴地说:“大喜,大喜!圣上查阅榜上有名的考生的文章,并不见得好,已将主考官以下的人员分别处置了,特派大学士礼部尚书督率翰林苑编修等十多人,将被罢黜的各分试卷,重新检阅一遍,这回评定一定很严,你可以脱颖而出了。”
于是,邀请徐澍出去游玩,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都说重新检阅考卷这件事。徐澍心里才稍微宽心一些,就整天和沈生游走街市,消闲遣闷。
十月下旬,重新放出考榜,徐澍真的竟然名列第二,文报送了,真是悲喜交集。
忽然,有接到家书,说杨女因为见到考榜上没有徐澍的名字,日夜哭泣。
杨琛杨珍兄弟更是百般讥讽,故意叫各自的妻子去向她道贺,于是,就起了争执。
舒梅卿刚好到申江做生意去了,邻居们对杨家妇的做法无比愤恨,都纷纷来为杨女说话,并殴打了杨家妇。
杨家妇受到了屈辱,回去之后,杨珍就暗中唆使无赖何二,拿了一张假借券去索要欠账,没有,就劫走了杨女,并把她嫁到了某家。两人就瓜分了得到的身价。
杨女哪堪忍受这样侮辱,就自缢而死了。
徐澍看完之后,一阵悲恸,昏厥过去了。
沈生急忙把救醒过来,责怪徐澍为何如此不镇静,什么事也得问个清楚了再说嘛!
徐澍道:“山荆含辛茹苦,才有了几天,要是这样,取得了富贵又什么用呢?还不如死了。”
沈生道:“咱等七天,当有好消息。”
徐澍道:“人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
沈生道:“我没有诓骗你,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吗?”
徐澍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抹了一把泪,诘问他可有什么好事?
沈生只是笑笑,并不说出来。
徐澍就姑且等着,果然又接到了舒梅卿的书信,大略说:“我得到电报,连夜赶回去,知道你家夫人已经死了,有个姓沈的少年到来,自说能让夫人复活,但须得把尸体还回舒家。那家人按照他说的,把尸体归还给我家,果然活了过来。少年也就离去了,临去的时候,说再等一些时日,一定会有好消息,不必自苦。说完,出门就不见了,大家都怀疑他是仙人。某家还想要来要人,刚好钟观察来探访,被带来了一百两银子。某家见大官相护,才没有来取闹。现今夫人安然无事了。”
沈生道:“怎么样?”
徐澍心里感到无比快慰,然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救我的人姓沈,救我妻子的人也姓沈,这事怎么如此奇巧?”
沈生暗暗好笑。
徐澍更加感到疑惑,极力追问。
沈生道:“你认为两人都是我吗?”
徐澍道:“难道你有分身术?我们相交不浅,还请你明示!“沈生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是泰山的狐狸,已登仙籍了,上帝可怜你诚恳,命我来护卫你。从今而后,都是坦途了,前程正远大,希望你好自珍重。”
徐澍无比感激,伏在地上,向他叩谢,等抬起头来,沈生已不见了,对着天空,嗟叹不已。
翻过年了,参加殿试,以第三名的成绩高中,被授予编修一职。
喜报传到家中,杨女喜极而泣,呜呜地哭泣起来,说:“从今以后,可以扬眉吐气了!”
舒梅卿也欢喜无比。
第二年,开登极恩科考试,徐澍到广西主持考试,考试完毕之后,刚好福建的学政因为家里有丧事,解职回家守孝去了,徐澍便奉旨接任,就近直接到福建去,不用去京城进见。
徐澍请了两个月的假回家扫墓。
当时,杨珍因为夺人家妻妾的命案,被关押在狱中。
银铺因为亏空,使用了假银,已被官府查抄,房屋也被查封了。杨琛因为这事也被关押在监牢中,他的妻子受到惊吓,在忧苦中死去了。
杨家的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成了寡妇,不能守持贞*,跟人逃走了。
杨琛在监牢中,听说徐澍回来,害怕他记着前面的事,要施行报复。
徐澍听了杨女的劝说,就不再计较前面的事。
杨琛托人请舒梅卿求徐澍帮他斡旋一番,让他脱离监牢。
徐澍表面上推却,而暗中却积极为他开脱,才让他得以免罪释放。
杨珍的事实在没有办法,被发配到远地去充军,死在了路上。他的妻子因为家里贫穷,被她的伯父卖给了他人,最后流落为娼妓。
徐澍购买了土地,重新埋葬了他的母亲,和他的岳父杨鉴清。想让舒梅卿和他一同到任上去,舒梅卿不愿意去,就馈送给了他万两银子作为报答,并两家联姻,结成了亲家。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