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两人陷入僵着,施云彪说服不了容一奇,容书生则陷入情理难分的犹豫中,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看着窗外的夜景,被混沌笼罩遮蔽,阴云似诡,说不定待会就有一场可怕的风雨到来。
果不其然,在容书生离席寻找火种之时,一番话语刚刚停下,风雨就卷着山尘吹来,重重边关被狂啸的滂沱翻笼。听着窗外的雨声渐大,施云彪捏住了手中的茶杯,想要继续证明,可又顾忌容书生反感他一再纠缠。
这时,客栈外有人拍门,烈雨扑关,店主早已躲在门内避雨,忽然有人叩门要进,店主迟疑一下,顿声将门吱呀一声打开,只露出一丝门缝,用以窥探外头情况。
“店家!店家!”
没等客栈店主将门完全打开,门外的人早已焦喝不住,急的想要闯进。
“什么啊?有什么事?”
店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声一下慌乱了思绪,不免问了一句来者有何用意。
“什么用意?你这店家好不晓事,把我哥俩拦在门外那么久,这雨都淋够了!”
这一句话显得更为熟悉,店主急忙打开了门,一见,原来是在北贯州县衙当值的两位官差兄弟,哥哥叫做孙举三,长得是浓眉大眼,全身赤乌。弟弟叫做孙举五,一身横练肌肉,额上落了一道刀疤,看起来像是打劫的强盗,不像秉公执法的差役。
这两兄弟一昧责骂店家无情,店主人从前认识过这孙举三,刚才是孙举五拍门,因此不认识来者,一听到孙举三的话,这才知道是官府里的人。
店主连忙请他们两人进入,不用答话,就已一手执过茶壶,顺着从抽屉挪来两个小巧的酒碗,左手提起茶壶,咕噜咕噜地往酒碗上倒茶,丝丝蒸气顶着寒风冒出。两人也不发话,抄手挪了张近身的椅子坐下。
没过多久,店主则拿出两条温热的毛巾递给他俩,看来他们向来习惯了不客气,怒眉圆目抢过毛巾,擦了擦额头落下的雨水。
“两位大人深夜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店主说完,安分地叉手陪伺在一旁。
孙举三捧着酒碗闷了一口,脸上硬生挤出一点笑容,道:“店主人,问这么多做什么,有酒有肉快些拿来,待会咱哥俩吃饱喝足了,自然会告诉你。”
店主人一听,他们这趟怕也是欠着酒账,虽说自己反感这两个白吃白喝的人,但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平白地咽下了这口气。他恭敬地走到后厨,切了一碗熟鸡,还有半只肥鹅,顺带拿着半壶陈酿老酒,全部给了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一阵酒足饭饱过后,孙举三擦了擦嘴角,这时楼上的容一奇书生也要进膳,来时和店主有过交待,允许他在厨房自己生火造饭,正好他和云彪谈话陷入僵局,想着以下楼做饭为理由,想一想法子,该如何打破困局。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压着楼梯后阶就下了楼。
孙举三和孙举五还不知道身后的楼道下了人。一束油灯昏黄地照过他俩的落座,映出他们半张面孔,容一奇眼神匆匆看罢一眼,没有任何怀疑,就进到后厨添柴起灶。
孙举三不加怀疑,立马道:“店家,我不瞒你吧,就这么对你说,我俩都是县府大人派来办事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他说完之后,故意卖了个关子,引的店主伸长了脖颈,掂量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可知道这容一奇么?”孙举三接着说道,而坐在他对席的孙举五则依旧放开肚皮,一直夹着碗里的饭菜,尽数入嘴,连眼皮都没有抬动一下。
“谁?不认识。”店主如实回答。
“实话告诉你,这容一奇得罪了县里的大人,知县大人有令,让我等捉捕他归案,正好拿他出气。”
店主懵然不知地立在桌旁,见他们说出此话,又问:“这容一奇到底犯了什么浑,要知县大人亲自派两位捉捕?”
孙举三捧起酒碗喝了一口烈酒,越渐不加防备:“他小子自不量力,放下豪言去京城赴考,说是得到一丝功名回来,再来制裁我家大人,你不想,我家大人什么脾气?当下暴怒拍案,还让我等前去搜集他的消息,这不……”
孙举五看他哥说的唇舌焦躁,打断了他,放下一直未曾停歇的筷子说:“前两天我们从江湖上打听到了这小子回来北贯州的消息,是时候要逮住他,捉他回去领功犒赏!”
说完,两人像是成竹在胸一般大笑起来。
容一奇在后厨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不仅打了个颤,冷汗直铺后背,刚刚两人说的话,从无半句听漏。手中一时慌乱,柴火刚刚燃起的火星一下窜到手背,吓得他当即缩回了手。
就在他缩手的一瞬之间,灶台的木柴滑落地上,清脆地发出一声闷响。
堂外吃喝的孙举三,孙举五两人向来当差机警,听到后厨似乎有所动静,立马追问:“店家,这后厨是不是有人?”
店主如实回答:“禀两位大人,确实有人,不过是楼上前来住宿的客官,不碍两位喝酒吧?”
孙举三酒意并不浓烈,他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身子一起,手臂隔开拦路的店主,想要到后厨看看情况。
店主见他有所怀疑,这就推脱道:“大人,小的用性命担保,这楼上住下的两位客人,绝不是大人口中的容一奇。”
“呃?”孙举三抱着酒气,眼神奇怪地对着他瞥望了一下,然后挣脱拦阻,还是要抢进后厨去看。
连一向话语不多的孙举五这时也从座席站起,大步赶上他的兄长。
容一奇则在他们两人有所动作,对自己起了疑心,又在他俩和店主人你推我拦的时机中逃脱了。他和原先下来的一样,快步无声地掠上了楼,刚进楼门,便一把扯住施云彪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道:
“云……云彪兄弟……大,大事不好!”
“怎么回事,有事不能好好说?”
施云彪还不清楚楼下发生了什么状况,见此情景随口应道。
“不,你不懂,我等怕是泄露了风声……”容一奇撂下这句,便顾不上奔步的劳累,匆忙走到床边,快速地往包裹里填满了抽出的衣物,施云彪见他这样,心里更是奇怪,他一手劝住容书生。
“你怎么回事?不过是下楼造饭这么短的时间,却像见到鬼一样。”
面对施云彪的追问,容书生没有来得及辩言什么,只顾抓紧时间填满自己的行囊。
“好了,我受够了,你每次有事能不能别那么慌张!”
施云彪一手将他的包袱抢过,生气地扔在地上,把情绪一下展现出来,想以此逼问容书生的情况。
容一奇这时没和他争论许多,他只知道现在追捕的官差孙举三,孙举五就在楼下,当下必须赶快离开,否则一旦拖长,势必会落在他们两个恶人手里。
施云彪则看着他拾起掉落的东西,也不说话,容一奇拿着包袱就往楼门往外走。心里噔的一下,考虑到如果就从客栈前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他脚步又顿时停住,在二楼的厢房内急得来回踱步。
“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彪也实在服了容一奇,带着斥备的口吻发问。
容一奇只好压低了声音,将孙举三,孙举五这两个人前来捉拿他的消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
他这么一说,并非为了旁云彪解决事端,而是想着云彪能够明白自己,故而说出这番话,希望他能够明白。
“什么!”施云彪腾一下执着太刀,从茶座上跳了出来,气愤地骂骂咧咧:“世间上还真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好,不给我知道还好,要是被我撞见了,叫他们知道我的手段!”
施云彪一怒之下,将绑在腰间的太刀,狠狠地叩在茶桌上,似乎在对容书生强烈证明,施云彪说的话,从来就不是大话,而是沉甸甸,有分量的!
容书生摇了摇头,道:“怎么?你难道还想做掉他们两个?”
“不行吗?”
施云彪的反问又问倒了容书生,容一奇已走在绝路,人急智生,知道不能用以前那种口吻对待他,所以把想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虚设了一番,才说:
“不是不行,而是他们两个都是北贯州县衙大人的心腹,若是对他们下杀手,不仅是知县老爷会四处追捕你,就连这江湖中的人,都会四处搜索你的消息,让你无日安宁。”
然后补充了最后一句:“再说了,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俩在这,不过是躲一下就过去了。何必舞刀弄枪,犯下血案?”
施云彪被容书生这句话劝住,当下思绪迷离,默然无声地将想要说的话,全都忍在了心里。
其实容书生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施云彪从前杀了太多的人,作为杀手本应像自己父亲一样冷血无情。可人家的温暖,使他又时常反思,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这一切都显得毫无价值。
没等云彪回过神来,容一奇已收拾好了包裹,连忙用手打开二楼的小窗,顺着窗外望去,思索着能否从窗沿跳下,用来躲避追捕自己的两人。
一眼看向窗外,只见外头风雨大作,昏天黑地的浓雾沿着小山,覆盖直至辽阔的关外平原,他狠了狠心,将包袱背在右肩,纵身朝着窗外一跳!
施云彪还没来得及劝止,容一奇已跃下楼台,砸到了后院的马槽棚顶上,可他依旧忍痛走着。施云彪没了法子,见容书生难得如此大胆,自己畏缩不前,会惹人笑柄,只好握紧太刀,也纵身朝着窗外一跳,两人都摔到马槽之下。 雪影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