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等回眸一看,见是个极丑的男人,脸上五花六道,不知是几天都不曾洗过脸的,鼻涕露出头儿,歪歪着嘴,上身披一件破汗衫,一条肩膀子还裸露在外。走路的姿式东摇西晃,看样子就不是正路货。三女有心不搭理,但又想不能让他小觑了人,遂站定身子,摆个姿势,冷言道:
“壮士待要怎地?”说话的是尹天雪,她的北方方言说得较为地道。
“娘子来自何方,是哪座仙山洞府,怎么眼生得很?”牛二嘻皮笑脸道。
“哪山哪洞碍你什么事,我们姐妹进城买点东西难道还要经过你的恩准不成?”仍旧是尹天雪搭话。
“那倒不必!”牛二嘻嘻笑道,“既是三位仙姑到我小城做客,牛某人本想尽尽地主之谊,奈何囊中羞涩,这叫我如何是好?”
“那就少放屁,姑奶奶没空,不陪了!”
“这么美丽的妞,说话怎么这么粗鲁?不怕失了身份?”牛二寻衅道,“大爷如不是看你们是外乡人少不更事,早就把你等送官府问事了!”
“噢,这倒新鲜。”天山雪忍不住院插嘴问道,“我们进城看看就要送官府,莫非这官府是你家开的?”
“官府非是我家开的,不过刺史王友符王将军和我们可是磕了头的兄弟,这回你们可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了吧?”牛二大言不惭的拍拍胸脯子说。
“那个姓王的不是前日因为通倭被抓起来了吗?”雪里红说,前面说过,她的汉语也说得不错。
“哟嗨,你们消息倒是挺灵通啊!”牛二被揭穿并不慌张,改口道,“咱老百姓不管官家的事,看你们也不像是本地人,既是远来的客人嘛,本大爷也不为难你们了,找个地方你们仨陪大爷我喝杯茶如何?”
天山雪性烈,心中暗测,这狗男女今天是怕活到头了。
尹天雪心存好生之德,不想在街市上妄开杀戒,强忍下这口恶气,劝道:
“好汉,咱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既无冤也无仇,不如大路一边咱们各走一半?”
“不走又怎样?你们三个娘们能把老子的球咬掉!”牛二杠着脖子道。
天山雪正要上前,被尹天雪从旁拉了一把,尹雪儿从篮里拿出一块十两重的银子,扔给牛二,说:“壮士,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贵宝地的规矩,你拿去买碗酒喝吧!”
牛二接过银子,掂量掂量,细看一遍成色,欢喜道:
“有这么大一块银子还怕啥?走,妹子们,今日哥哥我请客,福春江大酒楼,你们说你们想吃什么?不够的由哥哥我给垫上。”
“我们还有事,你自去吧!”仨女中的一位说。
“嘿,你们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啦?你们也不打听打听牛大爷的名号,小小的十两银子就把大爷收买了?你们中间选一个,陪牛大爷到我小屋里风光一会儿,然后就放你们走。”牛二拉下脸说。
“啪!”一声响亮,牛二顿觉天旋地转,他都没看清这个耳光是三位仙女中哪一个的佳作。
周围已经聚拢了数百个看热闹的人,几个有些血气的汉子本想出手相助奈何不是牛二的对手,看三仙姑中有人动手打了牛二,大家一齐高声喝彩叫好。
牛二一手捂脸,一边高叫:“打得好!有种的不要走。”
说罢牛二分开人群,到一家肉铺子里抢了把剁肉刀,拎在手里,重又冲进圈子中间。还未等牛二的刀举起来,尹天雪抬脚轻轻一磕,菜刀飞起三丈开外,落地之时又被雪里踢了一脚,那把刀不偏不倚,“噌”一声直往牛二头顶飞去,刀头落地时,牛二的头巾裹着一绺头发飘在半空。
旁观之人又喝一声彩,人们这才知道牛二遇上高人了。
牛二此时如果识时务,跪地磕头,说句好话,或许还能留条性命。然而此人向来称王称霸惯了的,仗着自己有几份功夫,以为牛高马大的他对付仨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刚才只不过是大意失手罢了。
牛二从地下拣起那把杀猪的钢刀,执刀在手,红了眼睛,恶狠狠地扑来。三女此时再不还手就被人小看了。她们互相递个眼色,迅即往旁边一闪,牛二力猛扑空,踉跄几步,回身再斗。天山雪轻呼一声,道:“两位姐姐且退后一步,待我杀了这厮说话!”
前文书讲到,天山雪乃是一代雌雄,受天山老祖直传,学成绝世武功,身手非凡,别说一个小小的泼皮牛二,就是一大队又能奈何得了她?
天山雪村姑打扮,穿的本就是紧身小衣,挺身上前,大喝一声道:
“狗贼若要识相,叫我一声姑奶奶,趴地下磕仨响头,便饶你不死!”
牛二非旦不惧反倒笑了,嘻嘻言道:“虽说吹牛不纳税,也没见过你这么大胆的?你一个花花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一张俏脸,我俩指头都能I出你的油来,你不叫我一声哥哥,反让我叫你姑奶奶?来来来,大爷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马王爷有几只眼?”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的遭殃,说罢,牛二飞起一脚,直奔天山雪的面门而去。
天山雪不慌不忙,轻轻一闪,躲过牛二这只脚,旋即绕到牛二身后,觑定牛二那只支撑腿,猛力踢去。牛二站立不住,顿时腾飞起来,落下时重重一个仰巴叉。
旁观者又是一声采。
牛二骨瘦如柴,手脚也还敏捷,一翻身两手拄地,腾地便立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仍旧放荡不羁的神色,笑笑说:
“哟嗬,一个柴禾妞,还有这身手,在家该不是赶牛的出身吧?”
天山雪也不屑地回笑道:“蟊贼,姑奶奶非旦赶牛,还杀猪哩!”
“好好,算你狠!”牛二使出泼皮本性,原地不动,伸长脖子说,“我就做一次猪,你杀杀我看?”
凭天山雪的本事,只一拳即可结束牛二的小命,一是她想戏弄一下这个小流氓,二则她也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街痞子长长记性,所以未下狠手。见他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冷笑一声,伸出两指食I住牛二的招风耳,另外仨指头拖住他的下巴,此式叫作“仙女提茶壶”。
天山雪稍一用力,牛二的身子便悬了起来,奈何受力部位只是牛二的耳朵和下巴颏儿,如何经受得住一百多斤的躯体。天山雪只绕地转了一圈,牛二便杀猪般地怪叫起来:
“姑奶奶,姑奶奶,饶了孩儿吧!小子知错了!”
天山雪不允,正想将牛二掷于地下,狠狠摔他一跤,突有一轿自远而来。胡三下轿,朝三位夫人一一作辑,然后言道:
“三位嫂嫂息怒,把这厮交于小弟,你们自去转街吧!”
天山雪犹自余怒未息,见是胡三胡大人说话,方才松了手说:“叔叔千万不要放过这个泼皮无赖!”
胡三道:“小弟自有妙方,嫂嫂放心就是。”
整整花了八天的时间,分十次王友符捎信托咐的人才把十万两银子凑够数。王友符以为是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谁知银子送到了,他人仍旧关在那间破屋子里。
饭食倒是不曾间断,伙食标准也还可以,顿顿四菜一汤,有鱼有肉,面食米饭,干稀荤素搭配得也算合理,他不但能吃得饱而且也能吃得好,对于一个有汉奸嫌疑的人来说,这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问题是他的居住条件太差。房子里除了那把破椅子别无他物,他不能一天老坐着,站当然可站,走也能走两步,可是睡觉不行,除非他躺到屋地下。
地面没有铺地砖木砖,时不时有水渗出,很潮湿,因此躺在地下睡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坐在椅子上偶而打个盹倒也是可以的,可是椅子不结实,扶手松动,椅面上还裸露出几枚铁钉,四条腿还少了一条腿。
如今这把破椅子却成了王大刺史唯一的家当,他只想交完银两早一点离开这鬼地方,可是又不由他说了算。
还有,他吃喝拉撒全在这间破屋子里,马桶有时有人倒,有时忘了的时候也有,马桶盖子都没有,天气又热,空气简直臭不可闻。
王友符盼星星盼月亮,胡三胡大人终于来了。一进门还没容王友符开口他就先喊道:
“王将军呀王将军,你这人办事不地道,我好心好意帮你说话你反而害我。”
“我怎么害您了胡大人?”王友符不解。
“你着人送来的银子全是假的。”胡三信誓旦旦的说。
“假的,不会吧,我府上怎会有假银呢?”王友符纳闷。
“你府上有假银没假银我怎会知道?算了不和你说了,你想好了再和我说话。”胡三说完转身欲走。
王友符当然心里清楚,他一向是讹人起家,这回算是碰上真正的讹人专家了。这个破地方他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见胡三要走,急忙从后面喊道:
“胡大人稍等!”
胡三转过身来问道:“怎么,想通了?”
“大人,我府上砸锅卖铁可就只剩下十万两银子了。”王友符哀求道。
“我不管哪些,你交还是不交?”胡三不耐烦的问。
“交,我交,如数上缴。”说罢,王友符又补充一句说,“钱受罪也不能人受罪,这洋罪我算是受够了!”
又过了不到七天的样子,王友符的家人根据他的书信安排,又如数送来十万两银子。
钱是凑够了,可是胡三胡大人再也没有露过面。王友符又开始数星星看月亮,过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开头他还耐着性子一直再等,后来不见人影,王刺史索性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大帅、钦差、正卿?狗屁不是!你们算是一帮子什么东西?打着抗倭的旗号、搜刮钱财才是真!太监是假的、钦差也是假的、大理寺正卿也是假的。告诉你们这伙子狗男女,老子才是真正的海城长官,你们无权关我,快放我出去!”
王友符骂了三天,第四天头上,胡三出面了。胡三沉着脸说:
“王将军,我出外公干三天你就沉不住气了,本来想今天就放你出去的,可是没料到你又惹了大祸了。你骂谁不好,怎么敢骂大帅?大帅说,你骂他个人的话就算了,你攻击钦差这可是弥天大罪,要下天牢的,大帅说再罚你十万两银子。” 大太监